“賭就賭!怕你?我不信離了你就成不了事!”


    “有誌氣。隻是,你肯賭,方清歌許你賭麽?”


    雪重樓頓時陷入了沉默,過了一陣才道:“隻要你在我手裏,不怕你不說。”他玩著白淨枯瘦的手指,陰惻惻地笑了,“生命樹裏有很多新鮮又刺激的東西。來日方長,我會讓它們慢慢伺候你。”


    莫待縮了縮脖子,看上去非常害怕:“想嚴刑逼供啊?那可太糟糕了!小爺我打小就在各種刑罰中摸爬滾打,嚐盡了苦頭,好不容易才保住這條命,當真不想再受疼了。醫仙大人能不能高抬貴手,下手的時候盡量輕一點?”


    雪重樓這才想起,自己心急生怒昏了頭,竟忘了麵前這個是連薔薇之刑都無懼的人,又怎會怕他那些細碎手段。一時間他想不到讓莫待屈服的法子,氣得一巴掌掄了過去:“總得試過了才知道行不行!”


    “你說得對,說得對。那小爺我等著,等著看你到底是行,還是不行。”莫待意味深長地打量著雪重樓,笑得又陰又壞又毒:“雪重樓,你踐踏蒼生,機關算盡,不就是為了博美人一笑麽?可惜,她愛的人從來就不是你,而是你親愛的哥哥!可笑又可悲的是,雪慶霄根本就不愛她,一點都不愛!不但不愛,還見之生厭,恨之入骨!你是不是特別為她不值,為自己不平?”


    “住嘴!”雪重樓又甩了莫待兩個耳光,直打得他口鼻流血。“再敢信口雌黃,我讓你後悔生而為人!”


    莫待舔去嘴角的血,咂吧咂吧嘴,似乎在品嚐滋味:“說到後悔生而為人,真不用勞煩你來教我。從醒事的第一天起,我每時每刻都在恨小閻王那個不長眼的,讓我投胎到這世上做了人。這些年下來,我對小閻王的恨不比你對方清歌的愛少。不信咱倆比比?若是小閻王現在站在我麵前,我絕對揪他頭發擰他耳朵踹他屁股,罵他是個沒心沒肺的死混蛋。醫仙大人你呢?你敢對方清歌動手動腳麽?你敢拉著她的手說你愛她麽?”


    “你……!你!”雪重樓狠狠一拳砸在莫待的肚子上,罵道,“再怎麽說我也是淩寒的二叔,你竟這般汙蔑我,你才是個沒心沒肺的死混蛋!”


    “瞧你,堂堂醫仙,動不動就惱羞成怒,暴跳如雷,這可不太好!如果讓方清歌看見你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知她會作何感想?不過應該也沒所謂的,反正她也不喜歡你。她喜歡的是你哥哥雪慶霄那樣的美男子,風度翩翩,博古通今,溫文爾雅,就連生氣發火都不損形象,不傷斯文。所以嘛,想博得美人歡心,你得先學會淡定,淡定……”


    “滿嘴悖言亂辭,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雪重樓凝靈力為劍,一點一點極慢極慢地刺入莫待的手腳掌。“沒有你,不過就是耗時長些,麻煩些。”他頗為幽怨地歎了口氣,慢慢擦拭手上的血,“本以為不用再殺人了,誰知道你不肯乖乖就範。這往後因薔薇而死的人,可就都是被你害死的了。天啦!那麽多鮮活的生命,你怎麽忍心?”


    “呀,我這麽厲害?居然有那麽多人因我而死?我太高興,太開心了!”莫待晃動著血淋淋的雙手,很遺憾自己不能鼓掌歡唿。“你一定要多選年輕漂亮的姑娘。我不像你,一輩子就喜歡一個女人。我的喜好可廣泛了,不管男女,隻要好看,我都來者不拒。”


    “無恥!無恥之極!淩寒是被豬油蒙了心了,才看上了你這下作的狗崽子!”


    “這就叫青菜蘿卜,各有所愛。就好比方啟信,他不願跟在他那威震三界,英雄蓋世的父親身邊學習治軍之法,卻偏偏心甘情願替你鞍前馬後地做小人,是一個道理。對了,方啟信的死醫仙算在我頭上麽?應該不算吧。他的死與薔薇無關,是因為他的主子厭煩他太過自作主張,膽大包天地動了雪淩波這個寶貝疙瘩,犯了忌諱。說到犯忌諱,醫仙想不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我可以詳細講給你聽,那真是一次相當血腥,相當沒人性的殺戮。”


    “你當真知道是誰殺了方啟信?”雪重樓疑道。


    “不然呢?醫仙以為我敢拿話誑方老將軍麽?”


    “量你也沒那個膽子!說吧,兇手到底是誰?”


    “想聽故事可以,聽完了記得打賞我幾個酒錢。”莫待假模假樣地清了清嗓子,又略微沉吟,開始描述當晚的場景:“話說,那是一個月色很美,菊花很香的夜晚。一隻美麗的鳥會情郎歸來,聽說附近野山坡上的野菊花都開好了,便想著一睹芳姿……”他聲情並茂地講述著,眼裏閃著陰森而詭異的冷光,仿佛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一切都是他親耳所聞。“那隻躲在黑暗裏看你殺人毀屍的鳥兒始終沒想明白,你扮誰不好,為何偏偏喜歡裝扮成方清歌的樣子?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別說你沒臉做人,方清歌恐怕也得一頭撞死,以證清白。堂堂仙後和醫仙,嘖嘖嘖……一家子親骨肉,可太不像話了!”


    黑暗裏美麗的鳥兒?那不就是本小姐麽?我捂住嘴,得意地笑了。


    “胡編亂造也要有個程度!你說殺方啟信的那人是我,證據呢?拿出證據來!”


    “我哪有證據,不過是聽了些鳥言鳥語,胡亂猜測罷了。”


    “人命關天的事也敢亂猜?仙後沒說錯,你是個賊膽包天,不守禮法規矩的。”


    “我也覺得我的膽子挺大,不像醫仙你,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不是擔心這裏做的惡被發現了,就是擔心別處的壞事被撞破了。不然,你又何必冒險聯手方清歌,千方百計逼迫我。”


    “逼迫你?我何時逼迫你了?我又為什麽要逼迫你?”


    “說起這件事的根由,還真是我咎由自取。當日在芳菲林,我要是記著餘歡上神的話不多管閑事,明哲保身就好了。這樣,你們就見不著那顆薔薇花信號彈和那些使用著不同法術的人了,也就想不起那些早已被塵封的久遠的往事。奈何,我不想對不起披在身上的這張人皮,竟起了惻隱之心,違背了餘歡上神的命令。這一來,不但暴露了神隱族,同時還讓你與方清歌明白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嚴峻現實:當年神隱事件的受害者並沒有死光,有人命大活了下來,還繁衍了後代。你腦子好,轉得快,又想起了夜探七星湖的黑衣人,說不定就是其中之一。再聯想到我好像不太怕毒,你便懷疑我也是神隱族的後人,懂得薔薇的煉製與解毒之法。不僅如此,你還擔心來日我掀翻你的老底,指證你的惡行,妨礙你的好事,便想逼我說出神隱族人的藏身之處,暗中將其誅殺,達到消滅人證,永絕後患的目的。於是,你就說動方清歌用薔薇荊棘鞭試探我。而最讓你不安的,當數幾天前我讓人帶話給方老將軍。你吃不準我是撒謊,還是真的抓住了你的把柄,就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在我尚未與方老將軍見麵前,想先殺了我滅口,來個死無對證,一勞永逸。可你想過沒有,就算我死了,方老將軍遲早也會知道是你殺了方啟信。”


    心思被看穿,雪重樓惱怒至極,脫口道:“是,是我殺的方啟信!你能奈我何?”


    莫待噗嗤笑了:“好好說著話咋又急了?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沒有證據,你怕啥?”


    “怕?我怕誰?我不過是覺得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裝糊塗也就沒意思了,不如開誠布公,省了諸多口舌。”雪重樓調整了一下心情,恢複了醫仙斯文溫和的模樣,“你說的這些都對。隻可惜,沒人替你作證,那些該死的神隱後人隻能繼續神隱,私通魔族的罪名你也還得繼續背著。”


    莫待連聲歎道:“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老天爺不給他們活路,我也愛莫能助了。”


    “有一點我沒想明白,人死如燈滅。你死了,方文遠又怎麽會知道是誰殺了他兒子?”


    “方啟信確實是驕橫跋扈,桀驁不馴,可這並不代表他就見識短淺。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不然你也不會選他替你暗中打探各方消息。而方清歌之所以縱容他,也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方家外戚的身份,而是看中了他的心機與才學。知道他背著你吃下的那顆藥丸是什麽嗎?”


    雪重樓吃了一驚:“他真背著我吃了藥?是什麽藥?”


    “瞧,他多有能耐啊,連你都沒看出端倪。那藥是方老將軍為那些赤膽忠心的死士準備的獨門秘藥,以防他們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屍首腐爛為泥,不能重歸故土。這藥可保證服用者的屍體三年不腐,還能在對方身上留下一種隻有方老將軍才聞得見的特殊氣味。臨死還能想得這麽遠,我也隻能說聲佩服了。”


    雪重樓抬起胳膊聞了聞衣袖,又故作鎮定放下:“簡直是胡說八道!”


    “既是胡說八道,一笑而過便罷。自古冤有頭債有主,隻要方啟信的那襲白衣沒濺上你醫仙的血,你就不必擔心他化作厲鬼找你索命。”


    “白衣?你誑誰呢?那晚他穿的是黑色衣服,連鞋襪都是黑的!”雪重樓戳穿了莫待的謊言,得意洋洋地道。“你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我差點就信了你的鬼話。”


    “方啟信死前穿著什麽衣服,原沒人知道。醫仙怎就一口咬定是黑衣?”


    “這……這還用想麽?哪有人夜行穿白衣的,太惹人注意了。不是麽?”


    “這話你不用跟我說,跟你身後那位解釋吧,他信才最要緊。不是麽?”


    “哼,又想誑我?”細微的摩擦聲從背後傳來,雪重樓倏地迴頭,正對上方文遠一半戴著鐵灰色麵具,一半鎖滿風霜的臉:“你……你怎麽來了?”


    “老夫不該來?”方文遠挺拔健碩的身軀像大山一樣壓迫著雪重樓,深邃的雙眼中閃爍著的刀光劍影驚得他連連後退。“老夫不來,上哪兒去見識這麽精彩的聊天。”


    雪重樓強作鎮定:“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老夫都聽得一清二楚。”方文遠替莫待止了血,一撩衣袍在台階上坐下,握著劍柄的手老繭疊老繭,傷痕疊傷痕。“在老夫弄清楚啟信的死因前,莫公子還不能死。”


    雪重樓移動腳步,試圖找機會開溜:“仙後有令,不許任何人私下探視。你這是公然挑戰仙後的權威!”


    “有你在,怎麽能叫私下?”方文遠洪亮的聲音有著難以抗拒的威嚴。“莫公子,老夫乃軍旅之人,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你猜我想。老夫就問一句:你說的可是事實?”


    “千真萬確。老將軍若有疑惑,不妨進入七星湖查看,真假自有分曉。”莫待流露出少見的尊重之色。“老將軍節哀!啟信小仙聰明,臨死前吞服秘藥,留下了線索。再者,那日他被夏姑娘的毒蜂所傷,脖子上會有傷痕。醫仙之所以沒見到傷痕,我猜多半是被人為地藏起來了。隻要找到他的遺體,所有的謎團都將會有答案。”


    方文遠盯著雪重樓道:“聽清楚了?如果你想自證清白,就帶老夫去七星湖轉一圈。隻要七星湖沒有啟信的屍首,老夫絕不會為難你。”


    雪重樓一甩衣袖,大聲道:“我七星湖乃仙界禁地,豈是你想進就能進的!”說著便又要扇莫待耳光,“看我不撕爛你這張誣賴人的臭嘴!”


    一把黑如陳墨,已有缺口的寬口劍削斷雪重樓的一片頭發後,頂在他的眉間:“醫仙記不得老夫的話麽?老夫說了,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莫公子不能死。再敢亂動,明年的今天,仙帝要掃的墓就又將多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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