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燦哭了:“恨我無能!恨我無能!”


    林牧野一邊勸慰,一邊連拖帶拽地將他帶離屠魔台,生怕再惹出事端。其餘的人也都散了。雪淩寒不願離開,也被方清歌和雪淩玥強行帶走了。用雪淩玥的話說,留下來也無濟於事,隻能徒增彼此的傷感,倒不如迴去想辦法看能不能救他早日脫困。


    好安靜啊!隻有雲在飄移,空氣在流動!


    好安靜啊!隻有這金色的陽光流轉閃爍!


    好安靜啊!隻有心髒在跳動,血在流淌!


    好安靜啊!隻有孤獨和寂寞陪伴我左右!


    被雨水衝刷過的身體幹淨了許多,但刺骨的寒涼也讓身體生出難以抵抗的疲倦。莫待想蜷起來,蜷成小小的一團,抱著自己取暖,抱著自己入眠。可他的雙手雙腳都被懸吊著,他隻能站著,筆直地站著,站著與傷痛和困倦對抗,站著看月亮升起又落下,站著迎來晨曦黎明……就在他困倦難捱,立馬就要昏睡過去時,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鑽進他胸前,不安分地拱來拱去。他打了個激靈,頓時倦意消退:“豆蔻?你怎麽來了?長風有事找我?”


    我顧不上迴話,先塞了兩顆汁水飽滿的仙果在他嘴裏,那是我順道偷摘的。“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我是來看流星的……”我沒再說下去,眼淚又掉了下來。“小主……”


    “跟你說過多少迴了,別叫我小主,叫公子或名字就好。”


    我一邊點頭一邊掉淚:“傷口疼嗎?哪個王八蛋下的手?”


    莫待笑道:“剛才挺疼的,看見你就不疼了。長風好嗎?”


    “嗯,挺好。他在整理莉香居,等你迴去。”


    “好!等這裏的事了結了,咱倆一起迴去。”


    “流星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你要怎麽扛過七天?”


    “沒事。我事先吃的小魚幹可以提供幾天的營養,我大概還不至於餓死。可沒水喝,我會渴死。”莫待輕鬆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吊兒郎當的沒個正行。“我要是不行了,你可以吐點唾沫給我。咱倆是一家人,我不會嫌棄你。”


    我哭笑不得:“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我說的是真的。”莫待猴著臉湊到我麵前,笑眯眯地道:“你現在吐給我也行。”


    我噗嗤笑了:“你這個人……真就像長風說的那樣,樂觀得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真假有什麽要緊的,我家豆蔻高高興興的才最重要。”莫待眼裏的光慢慢淡去。“豆蔻,別把這裏的事告訴長風,好麽?他會難過的……我不想他難過,一絲一毫也不想。”


    “我知道的。可是,七天後,我們去哪?”


    “是啊,去哪兒呢?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可供我容身……”淚水從莫待眼角滑落,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哭得無聲無息,哭得黯然銷魂。我一籌莫展,跳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臉,故作歡脫:“說的什麽話!什麽叫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天大地大,我和長風去哪,你跟著去哪不就結了?偷偷告訴你,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帶著流星私奔。”


    “私奔?”莫待的眼睛亮了,“這主意好酷!隻是,為什麽要私奔?你倆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好麽?”


    “說你不懂吧你還不樂意。我討厭雪千色,不想天天對著她裝笑臉,就想著拐帶走流星讓她吃個癟。”


    “不愧是我的人,有性格,我喜歡!隻是,你確定流星會跟你走麽?他對雪千色那可是相當的忠心。”


    “這你又不懂了吧!在真正的愛情麵前,古有君王放棄江山,遁入空門為紅顏,他跟我離家出走,又算得了什麽大事?咱們結伴同行,四海遨遊,哪兒不能是家?哪兒不比待在這籠子裏舒坦?”


    莫待含淚笑了:“是啊!隻要有你們陪著我,哪裏都是家,任何事情都不值得難過。”


    我見他情緒平和了,便不讓他再說話。說話消耗精氣神,也容易口渴。我重新鑽進他懷裏,隻露了小半個腦袋在外麵。我開始給他講鳥族的興衰史,講老鳳凰的傳說,講聽來的趣聞,講流星的糗事,講長風的日常……我講一切可以講的事,但是我始終沒講我在他身上聞到了老鳳凰的氣息。講到後來,我的嗓子比他的還先嘶啞。他多次叫我停下,我很想照他的話做,可我不敢。因為他一直高燒不退,昏沉沉地格外嗜睡,我怕我一停下他就會睡過去。


    長風準備的食物足夠我三天吃喝,莫待一天就喝光了水,花籽他一粒也沒吃,全部歸了我。那之後,我每天都得瞅時機出去覓食。或許是知道莫待無心逃走,又或許因為他與仙界幾位大神千絲萬縷的關係,那幾個三班倒的侍衛盯得不是特別緊。雖然他們也來迴巡視,但並不近距離查看,也從不打擾,隻是遠遠地看一眼便作罷,這給了我可乘之機。我常常等到他們換班或說話開小差時才行動。我先一翅紮入高處,然後借著雲層的掩護高空飛行,一直飛到無人的地方再下落,有點神不知鬼不覺的高妙。起初,我很擔心被雪淩寒的鏡花水月發現。莫待告訴我說,在被侍衛帶往屠魔台的途中,他便徹底解了鏡花水月。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在鏡花水月中看見他的影像以及和他有關的一切了。我聽了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親手斬斷與雪淩寒的聯係的。他該多傷心!


    屠魔台附近樹木成林,卻看不到一朵野花,找不到一顆果實。沒有花籽,我也避免不了要餓肚子。林子裏有一種似兔像鼠腿長如鶴的三角耳動物,長得圓滾滾的,肉應該很多。可惜我不會捕獵,日日眼睜睜看著那家夥在林子裏四處瘋跑,也沒本事宰了它吃肉喝血,隻能摘些鮮嫩的樹葉給莫待果腹充饑。有時候運氣不好,落腳的地方沒有嫩樹葉,我就刨些草根迴去。最糟糕的時候連草根也沒有,他就隻好餓著,餓得連唿吸都軟塌塌的。好在還有一眼山泉,可供我倆解渴。我用莫待衣服的碎片浸了水,銜迴去讓他含著,盼著能滋潤他焦渴的喉嚨。


    我不敢離開太久,太久了怕莫待扛不住困倦。我掐算好時間與距離,一趟一趟慌慌忙忙地來迴往返,趕在他快撐不住時迴到他身邊……就那麽熬了幾天後,他終於不燒了,腦子也清醒了些。隻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瞘?的雙眼像兩個黑洞,沒有一絲活氣。他總是盯著某個地方出神,眼眉間也總是流露著淡淡的哀傷。我沒問他在想什麽,我想,那多半是個悲傷的故事。


    許是高度緊張的生活和沒日沒夜的煎熬導致了我身體的疲倦,到第六天晚上,我已無力再飛翔。我蜷在莫待的袖中,呆滯地盯著星光黯淡的天空,連閉眼的力氣都沒有——不,是連思念長風和流星的力氣都沒有了。


    “公子,我會死麽?”我聽見自己用虛弱得快斷氣的聲音問,“死可怕麽?我……我還不想死,我想陪著你和長風,還有流星……”


    “我不會讓你死的。豆蔻,張開嘴……”莫待的嗓音啞得叫我害怕,我害怕再這樣下去他會變成啞巴。我不知道他要幹嘛,也無力追問他要幹嘛,更不願因為追問浪費他和自己的力氣,隻聽話地張開了嘴。過了好半天,兩點帶著清苦藥香的水滴落入我的嘴,滋潤了我腫痛的喉嚨。“這是什麽?”我砸吧著嘴,看著他微濕的指尖發問。


    “我的生命水,我生命的精華,它可以讓你繼續活下去。”莫待咧嘴一笑,皴裂的雙唇又滲出血來,染紅了已快脫落的血痂。“豆蔻,再堅持堅持!要看見曙光,就必須得熬過極致的黑夜。明天,明天我們一定會活著離開這裏,迴到長風身邊。你信我!”


    我哭了,我對自己能不能熬到明天已不抱希望,但我希望他可以活著,不然,長風要怎麽辦?我正胡思亂想,黑暗中飄來一股陌生卻令我心安的氣息。“公子,你身上的味道真香真好聞!”我抽抽搭搭地說。“可是長風說你從來不用香。”


    “傻姑娘……”莫待笑著咳出一口血。他最近總是咳血,一天比一天次數多。“噓!來人了!”等我藏好後,他便繼續尋找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時間不長,我聽見有人說:“幾日不見,莫公子怎麽這副德行了?老夫都叮囑你要多多保重了,咋就不肯聽老人言呢?”


    “閣下是……關木通?”


    “正是。公子好眼力。”


    “不請自來,有何貴幹?”借著微弱的光亮,莫待發現關木通一行所穿的竟不是魔族的服飾,心裏一沉。“你這是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還是來看我笑話的?”


    “都不是。老夫隻是想借莫公子的事教育教育這些今年新入門的傻孩子,以防他們對仙界宣揚的眾生平等抱有幻想,總以為脫離魔族進入仙界就可以剝離原來的身份,覺得修仙的凡人在仙門的庇護下一個個都活得瀟灑自在。”關木通捏著莫待的臉頰左看右看,似乎在看那些傷痕,又似乎在欣賞他的潦倒。一顆藥丸從他的掌心不著痕跡地滑進莫待嘴裏,他隨即鬆開手。“你們都看清楚了沒有?什麽是好心沒好報,什麽是難以跨越的階層,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出人頭地,想一鳴驚人,想逆天改命,這都沒有錯。隻不過,得跟對人,選準山頭。我魔族雖比不得仙界富庶,但我們提供的空間可任你們自由馳騁,絕不會出現此等不公之事。我保證,隻要你們心向魔族,能力超群,敢想敢幹敢拚,就不愁沒有飛黃騰達的那一天。”


    眾人齊聲道:“我等謹遵教誨!”


    “世道險惡,人心涼薄,想長命百歲就得先利己再利人。不然,你們就會重蹈覆轍,落得跟莫公子一樣的下場。”關木通又調侃了莫待幾句,示意眾人解開衣服,展示內裏的圖紋:“這身行頭莫公子應該不陌生吧?是你那些朋友穿戴的。”


    那藥丸入口即化,冰冰涼涼的十分甘甜。莫待的嗓子舒服多了,說話也利索了些:“你去過芳菲林?”他還是有氣無力的,想來關木通給他的藥丸對恢複身體沒有多少幫助。


    “莫公子敏察。方清歌與我做了個交易,莫公子有興趣知道麽?”


    “閑著也是閑著。關長老不嫌麻煩的話,不妨說來聽聽。”


    “我幫她坐實你與魔族有勾結,她告訴我斷魂劍的下落。”


    “所以,你是來救我的?追著你過來的人是誰?淩寒麽?”


    “還有方星翊。他們應該馬上就到。”關木通邊說邊抽出佩劍朝鎖鏈砍去。“說句心裏話,老夫挺欣賞你的。因為欣賞你,就有點為你不值。你說雪淩寒也是經曆過風浪,智慧無雙的人,他怎麽就是個死心眼呢?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心,而要相信眼見為實這種鬼話。老夫我活了這把年紀,眼見了多少以假亂真的事啊!”


    “淩寒不是死心眼。他是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害怕傷害,所以稍微敏感了些。這跟他成長的環境有關,不全是他的錯。”


    “你這麽體諒他,他知道麽?”關木通忽然笑了,“想不到咱倆還能談心。”


    “可不是麽?”莫待也笑了。“萬物共生,總有相通之處。若沒有這些紛爭,你我未必就不能同桌喝酒。”


    “哈哈哈……好!待風雲歸寂,若你我都還活著,老夫請你喝酒。”


    “看在你請我喝酒的份上,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方清歌壓根不知道斷魂劍的下落,她騙你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她……”莫待收了聲,望著疾馳而來的雪淩寒出神。


    隔著一段距離,方星翊舉手示意,展翼和他帶領的護衛隊便齊齊收住腳步,在雪淩寒身後一字排開,呈可攻可防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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