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開隻是借口。事實上,是他知道贏不了先生,便想巧取。若隨便派個人來,難免招人閑話,於是他便以襄助除魔為由,選了七星湖弟子中段位較高的雪淩波前來。以往雪淩波連青英會都不參加,這次卻不遠千裏來冒險,可見雪重樓對人麵參勢在必得。先生是前輩,雪淩波是後輩,先生得了人麵參好意思自己一人貪心獨占,而讓後輩眼巴巴地看著?當然是不行的,得分他一些才合適。既然要分,分得少了顯得先生小氣,最差也得一人一半。雪重樓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半人麵參,他何樂而不為?說到耍心眼算計人,雪重樓可是高出先生好大一截。”


    “依你的意思,我現在就迴琅寰山?”


    “對,迴去。人麵參就由我和雪淩波來抓。這玩意奸猾得緊,抓著了我與他分,分多分少我說了算,大不了被他們說一句我不懂事。抓不著就拉倒,也不用先生費心費神。最要緊的是,淩玥上神和淩寒都不在,琅寰山可就沒人看著了。”莫待抓著一根竹子繞圈,孩子般快樂。“先生意下如何?”


    “你是擔心雪重樓興風作浪?”


    “興風作浪的可不止是他,還有他身後那位。”行至林深處,莫待望著高處的鳥窩笑了。“先生可知雪千色帶的酒來自哪裏?”


    “我對酒沒研究,還真不知道。”


    “方星翊沒說錯,那酒就叫金風玉露,是當年一地仙為了躋身仙門獻給方清歌的禮品。當時,方清歌與蕭堯來往甚密,為示器重,她將金風玉露分了一半給蕭堯,另一半則一直收在琅寰山的酒窖裏。方清歌釀的百香蜜若不是以金風玉露為引,又哪能那麽金貴?收在琅寰山的酒,卻被去海神門的雪千色帶到了碧靈鎮,先生不覺得很有意思麽?”


    “是挺有意思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懷疑我是慕家的人,想用酒試探我。當初,方清歌賜給蕭堯的酒,被蕭堯以同樣的理由賜給了慕連城。慕連城為顯皇恩浩蕩,讓慕家的人把金風玉露分著喝了。這在當時還被傳為君臣和睦的佳話。若我是慕家的人,就該知道這酒的名字。”莫待笑看梅染,“方清歌沒猜錯,我確實是慕家的人,隻不過我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我是誰。”


    “那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


    “因為先生不是外人,是像長風一樣值得我信賴和依靠的人。”莫待拜倒在地,“想必先生已猜出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當初為何要去冥界。語遲懇請先生,在我與方清歌的這場博弈中保持中立。不管今後我遭受什麽樣的艱難,先生千萬不要插手!”


    “起來說話。”梅染扶莫待起身,替他拍去膝上的灰塵,“如果你沒有充分的理由說服我,對不起,我做不到!”


    “一是因為淩寒,我從來沒想過要將仙界攪得天翻地覆;二是我與方清歌本就是私怨,不宜牽扯旁人;三是先生的身份特殊,該撇清關係;四是我相信我自己,有把握達成目的。”


    “巧了,我也有四點要說明。一,仙界天翻地覆未必不是好事;二,既然我不是外人,那就更不是旁人,我有責任保護你;三,就因為我身份特殊,才更應該主持公道;四,如果有我,你的勝算更大。”


    莫待撓撓頭,忽然感覺自己拿梅染沒轍:“要怎樣先生才肯依我?”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不會讓你隻身犯險。”梅染撕下一點小魚幹丟進鳥窩。“你讓我迴琅寰山並非是為了盯著方清歌,是擔心我在碧靈鎮再遇見李霜綃。你怕我難過。”


    莫待一挑眉:“才不是呢!我哪有那麽好心?”他背著手,玩著笛子,作勢追一隻黑羽毛的鳥。


    “語遲……”


    莫待答應著轉身,不偏不倚正好被梅染擁進懷中。“謝謝你!”梅染的聲音柔軟得宛如耳語。“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莫待輕合雙目,唇角含笑,兩隻胳膊自然而鬆弛地垂在身體兩側:“先生的懷抱有長風的味道,都這麽叫我安心。”


    “長風……長風他經常這麽抱你麽?”


    “我是在他懷裏長大的。沒有他,就沒有慕語遲;沒有他,就沒有後來的一切;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莫待。他對我來說,不僅是光與熱,也是支撐我前進的勇氣和動力,是我無上的信仰與夢想,更是我此生唯一不變的初心和想要奔赴的歸途。”


    “我明白你的心意。得你如此相待,他真幸福!”


    “不,是我幸福。就像此時此刻,我也很幸福。”


    梅染斂神靜氣,好半天才道:“若琅寰山無異動,我就閉關了。有事你找餘歡,他會幫你處理好。”


    “在琅寰山,除了修習還是修習,我沒事找他。”


    “萬一呢。”梅染將一張符裝進乾坤袋,含笑道,“這是小閻王托我捎給你的,謝你俠肝義膽,願為他人涉險。他說這符能幫你實現一個願望,要你一定收好。”


    “那鬼頭的鬼東西,能有多大用處?”莫待顯然沒將那符放在心上,耷拉著眼皮沒精打采地道,“不閉關不行嗎?”


    “不行。我得……我需要靜心養神。”


    “神仙還真是夠麻煩的,三天兩頭就修身養性,淨心修靈。上次才閉關了半個月,這次又要多久啊?”


    “月餘。你不喜歡我閉關?”


    “有點。”


    “為何?”


    莫待撓撓頭道:“我也說不上來具體的原因。從前長風單獨出任務時,我也是渾身不自在,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現在對先生也是這樣。幾天看不見先生,吃不上先生做的東西,我就惦記。這是病,得治。”


    梅染微微笑道:“這不是病,不用治。你現在與長風也很少見,那你豈不是日日都很想念他?”


    “誰說不是呢!我做夢都想跟他待在一起。”


    “再忍忍吧!等過段時間你們就能見麵了。”


    “可我一天也不想等了……先生閉關是為了悟道?”


    “也許吧。悟道參禪,求心安,求自在。”梅染笑道,“等我出關了,或許你將會看到一個全新的梅染。”


    “不管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以後的先生,語遲都喜歡!”莫待把一個錦囊遞到梅染手中,“這是長風做的,我也有。長風說謝謝先生照顧我。”


    梅染隨即將錦囊係在腰間:“替我謝謝他。來日有暇,我請他喝酒。”


    莫待立馬精神了:“當真?先生請的必是好酒,我替長風謝謝先生。”


    梅染笑了:“瞧你高興的!放心,我用最好的酒請他。管夠。可好?”


    “當然好!長風說,除了青梅瘦和笑紅塵,他已經很長時間沒喝到對胃口的酒了。昨兒我還在碧靈鎮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滿意的。”莫待看看天色,加快了腳步。“我得看謝三公子去了,先生慢走。”


    “語遲,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先生早就想到了,又何必再問我?我並未正式拜師,她卻是我不折不扣的師父。”莫待歎道,“可惜了,當年名滿天下的奇女子如今卻半死不活地躲在黑暗中。”


    “隻要活著就很好。而且有你的陪伴,她是幸福的。”


    “慚愧!我一年也難得迴去一次。若來日有暇,先生要不要去看看她?”


    “那還用問?自是求之不得。不耽誤你了,我走了。”說完,梅染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際。


    莫待看了一迴風景,走上一條野草叢生的小道,迴碧雲天去了。如果他順著這條道走到頭,就可以看見一條水流很深的溪流。溪邊水草茂盛,順著水流的方向飄蕩在水中,每時每刻都在動,卻始終不見移動位置。光滑平坦的石頭比比皆是,那是女人們洗衣放菜的地方。溪流中央,一塊大石頭將水流一分為二,雜草和荊棘已將石頭裹成球。幾枝不安分的荊棘伸長胳膊,攔截從上遊來的漂浮物。一顆插著風車、被挖眼割鼻的頭顱被荊棘勾住頭發,原地打轉。過了好半天,頭發才脫離荊棘的牽扯,伴著帶血的野茉莉順水漂流,漂向未知的遠方。不知那裏是否有人為他唱安魂曲。一條禿尾巴老狗追著溪水跑,是在追水中的魚,還是天上的雲,就隻有它自己才知道了。


    時間就在雞鳴狗吠,葉落草飛中一晃而逝。


    入夜。客棧裏,寬大的窗台上,莫待盤腿而坐,擺弄著一堆花草。雪淩波守在謝輕雲床前,眼也不敢眨。莫待嗅著一朵野火,笑道:“淩波,這是你第一次單獨照顧病人?”


    “是的,第一次。平時有人上七星湖求醫,我隻負責拿藥,從來沒照顧過病人。”雪淩波很高興莫待叫他的名字,搓著手道:“我……我如果哪裏做的不好,你告訴我。”


    “沒有,你做得非常好。謝三公子有福。”莫待將剪好的花枝插瓶,難得的笑容滿麵。“你醫術高超,又周到細致,三界中已少有人能與你相比。藥物起作用還要一段時間,安心等著就好了,可我怎麽看你好像很擔心似的?”


    “我怕我哪裏疏忽了,耽擱了謝三公子的治療。”


    “你對自己要有信心。你要相信,在這世上你是獨一無二的。”


    “連缺點也是獨一無二的麽?”雪淩波的眼裏露出一點心傷。“三叔說像我這樣的人,連缺點都是無人能比的,總讓人抓狂。”


    莫待大笑:“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堂堂醫仙居然會說這麽冷的冷笑話。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自然也就沒有完全相同的性格。優秀的品格或許都差不多,但缺點一定會因人而異,獨一無二。”他哆嗦著身子,像見了鬼似的恐怖:“如果所有人的優點大同小異,缺點還都一模一樣,那我和淩寒,淩寒和謝三公子,謝三公子和你,此與彼也就沒多大區別了,這難道不可怕麽?因此,你完全可以把醫仙的話當作誇獎,他在誇你是個正常人,沒有異化與於眾生之外。”


    “你真會安慰人!”雪淩波用手擦去謝輕雲額上的汗水,歎道:“他的燒一時半會怕是退不下去了。這蠶絲針的毒難清,希望不會給他的身體造成大的傷害。”


    “有你守在這裏,萬事無憂。”


    “我很怕用錯藥,讓他受罪。”


    “怕什麽?他正值盛年,又身強體壯,正好拿來試藥。”


    “那……那怎麽可以?”雪淩波盯了莫待片刻,期期艾艾地道,“該……該不會……你……你拿他試過藥?”


    “經常的事。我可沒逼他,是他自願的。”


    “你……你就不怕傷著他麽?”


    “一般來說,沒這種可能。”莫待說得一本正經,“我對自己的醫術還是非常有信心的,最多害他昏睡幾天,嚴重的話吐幾口血也就過去了。死嘛,是不太可能的。”


    雪淩波急了,噌地站起身:“你怎麽能這樣對他?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莫待忍住笑,正色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正因為如此,我才沒跟他見外。換做是你,我就下不去手。為什麽呢?因為咱倆還沒熟到那份上,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雪淩波氣得雙手發抖:“你這個人……你這個人!你怎麽能這樣?”


    “我怎麽了?咦,好好的聊著天你怎麽突然就生氣了?發生什麽事了?我是哪裏得罪你了?”


    “你沒得罪我!我隻是氣……氣你拿他去試藥!這是絕對不行的!”


    “可是,我已經試過了呀!怎麽辦?”


    “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後絕對不行!”


    莫待噗嗤笑了:“我的天!你還真相信我拿他試藥?我是看你太緊張,逗你玩,讓你放鬆的。試藥?試藥這種大事能讓他這門外漢幹嗎?當然是本公子親自上陣了。”


    “你沒騙我?”


    “你也是學醫的,你會讓別人幫你試藥?”


    雪淩波沉思半晌,不安地道:“對不起,我……我錯怪你了!”


    莫待審視他片刻,笑道:“輕雲說得沒錯,你心思簡純,待人至真,是個非常值得交往的人。”


    雪淩波麵露喜色:“他真這麽說?”


    “不信我的話?那等他醒了你自己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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