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默默朝巷口走去,好半天沒說話。蕭思源跑步追了上去,催道:“咱們去看看案發現場吧?我可喜歡研究死人了。死人不會害人,還會告訴我們很多秘密。”


    “看不出來,小王爺還擅長此道。”謝輕雲道,“破案是官府的事,他們不會讓咱們插手的。”


    “別忘了我的身份。”蕭思源洋洋得意地道,“這個時候,拉虎皮做大旗最好使了。以前我跑出來玩之前,都先打聽好哪裏有好玩的人命官司,對這事很有經驗。”


    “人命關天的事,何來好玩一說?”


    蕭思源自知失言,訕訕地抓了抓腦袋。


    “既然你有此愛好,那就麻煩你走一遭,去查查石中堂的死亡現場。謝三公子,你暗中保護他,記住不要露麵。完事後迴鳳來客棧集合。”莫待將上官離的指環遞給蕭思源,“如果有人不讓你接近現場,就給他看這個。上官一族權傾天下,他們的家徽是最有效的通行證。”


    “用不著!這世上就沒有我寧王府小王爺到不了的地方!”


    “到得了自然是好,那萬一到不了呢?你準備無功而返?”


    “多慮!”蕭思源不情不願地接過指環,又不情不願地看了看謝輕雲,沒好氣地問:“我們去現場,你幹嘛?”


    “我當然是留在此地等長風了。”莫待邊說話邊活動手關節,“我勸你收起小王爺的脾氣,認認真真做事。如果事情辦砸了,哼哼……我把你渾身的骨頭拆了重組。”


    蕭思源忙不迭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好歹我也是小王爺,是皇族,多少留點麵子行不行?走遍五湖四海,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求別人辦事還拽得像個大爺!”


    謝輕雲笑了:“在這一點上,咱倆是英雄所見略同!”


    蕭思源看了看他,也笑了:“天天跟著他真難為你!”


    一唱一和罷,兩人趕在莫待沒變臉之前麻利地閃入了人群,莫待迴到與顧長風分開的地方等他歸來。不過兩炷香的時間,顧長風就從秋蔓和錦瑟那裏得到了消息:昨晚石中堂最後出現的地方是一家小酒館,斜對麵就是仙鶴門集體投宿的那家客棧。他沒帶侍從,獨自一人溜達了整條街,心情非常不錯。他邊喝酒邊唱江湖人最愛的《江湖情》,唱到高興處還攜劍起舞,贏了一個滿堂彩。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


    那家小得連名字也沒有的酒館這會正熱鬧得不可開交。老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絞盡腦汁想出的攬客之法絲毫沒能讓生意有起色,這會倒因為一個死人而賓客盈門,日進鬥金,賺了個令人羨慕嫉妒恨的盆滿缽滿。人們排起長長的隊伍,想用一用石中堂坐過的凳子和桌子,以期從他的視覺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至於他生前點過的小菜,喝過的酒,吃過的主食都已售罄,且預定的數量遠遠超過酒館的預期。酒館老板趁機把積壓了多年的酒搬出來,說這酒也得到了石掌門的誇讚,很是與眾不同。於是乎,那酒也被一搶而空。


    莫待和顧長風繞著酒館來迴幾圈,沒發現異樣。兩人又轉到旁邊一處賣胭脂水粉的店鋪前,跟老板閑聊套話,也沒有額外的收獲。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見前麵傳來一陣吵鬧聲。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年輕秀美的姑娘和幾個男人起了爭執。


    那姑娘拿著一盒胭脂,一雙柳眉倒豎,顯然是氣極了:“我仙鶴門行得正坐得端,不過是恰好投宿在此罷了,怎麽就把石掌門的死歸罪到我們頭上了?”


    為首的男子精瘦精瘦的,目光紮人,說話也紮人:“誰不知道仙鶴門的人心思歹毒?保不齊石掌門說了什麽你們不愛聽的,你們迴頭就把他給了結了。”


    “一個寡婦,不安分守己守寡奶孩子,帶著一群沒爺們約束的男男女女到處晃蕩,還投宿在這陰僻的地方,難道不是有所算謀?既無算謀,何不大方投宿在敞亮的地方?”一個長著草莓鼻的男子陰惻惻地道。


    “敞亮的地方不方便行事。都說仙鶴門的姑娘條順盤靚胚子好,這麽一看還真是!這水汪汪的眼,桃花似的臉,還有這細溜溜的腰,可太招人了!一門上下都躲在這裏犄角旮旯裏,倒也不寂寞,自己人看自己人就夠了。”說話的男子三十歲上下,長相斯文,說話卻有辱斯文。


    “無恥!下流……!”那姑娘氣得眼淚打轉,手攥劍柄,就是不出招。


    精瘦男子剔著發黃的牙,斜著眼道:“下流?這就下流了?那姑娘一定是沒見過男人在床上的樣子,那都不是下流了,而是不入流。”


    一群人邊說邊笑,汙言穢語不堪入耳。有幾個路過人看不過眼,說了兩句公道話,不但被辱罵一頓,還差點挨打。


    顧長風忙去到那姑娘麵前,輕聲喚道:“紫霞?”


    紫霞迴頭,淚眼中的憤怒變成了無法掩飾的驚喜:“顧大哥?是你呀顧大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她看了眼莫待,笑容瞬間不見了,完全是“我不認識你,你愛是誰是誰”的冷傲。


    “這是我家公子。”顧長風認真介紹了莫待,“是我終身侍奉的人。”


    笑容重新迴到紫霞臉上:“既是顧大哥的家主,那就是紫霞的朋友。”


    莫待想起豆蔻說有個仙女似的叫紫霞的姑娘鍾情於顧長風,時常寄書信給他,想來就是這位了。“長風與我是手足,是比家人更親的人。紫霞姑娘不必見外,叫我名字就好了。”


    “如此,我便跟著顧大哥稱唿你。”


    顧長風道:“你來了鳳梧城怎麽也不去找我?住在這裏多有不便,不如去我那裏?”


    “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實在是沒有時間,我是昨天下午才和兩個小師妹趕過來。而且師父再三叮囑,說這鳳梧城中龍蛇混雜,不許我們單獨行動,怕有危險。顧大哥,你別擔心我,我不是嬌生慣養的人,住哪裏都能習慣。再說這裏挺好的,價格公道,環境僻靜,也少有人打擾,我還能靜下心來堅持每天的功課。”


    “小娘子模樣俊俏,確實容易有危險,而且越僻靜的地方越危險。”精瘦男子甩開胳膊將莫待從紫霞身邊擠開,一雙色眯眯地眼死盯著紫霞的胸脯,口水都快流到下巴頦了。“要不,跟爺迴去?爺找個金屋子安置你?保證安全。”


    紫霞的臉漲得通紅。顧長風將她護在身後,高聲道:“一群男人欺負一個姑娘,傳出去也不怕江湖人笑話!”


    “男人欺負女人不是天經地義麽?有什麽好笑話的。”草莓鼻說著狠狠推了顧長風一把,“你是誰啊?跑來多管閑事。”


    紫霞忙道:“顧大哥,我不要緊的。跟這種人說不清楚,咱們快走吧!”


    莫待摘了片樹葉掃了掃被擠到的胳膊,慢悠悠地道:“紫霞,你顧大哥就是脾氣好。這是看見你受欺負了他才理論,換作他自己,估計扭頭就走了。”


    紫霞捏著衣角,低聲道:“顧大哥,我給你添麻煩了。”


    草莓男插話道:“他嫌麻煩,大爺我不嫌麻煩,跟我們走吧?”


    莫待笑了笑道:“跟你走怕是不能夠。我們還有事要忙,能讓個道麽?”


    精瘦男子不耐煩了,伸手去拽紫霞。好在紫霞身手不差,一個滑步就到了顧長風身邊,喝道:“別不知好歹,欺人太甚!”


    “老子就欺負你了!咋的,你還能騎在老子身上撒歡不成?”精瘦男子打量著顧長風,笑道,“我說咋一副貞潔烈婦,一女不事二夫的樣子,原來是在老相好麵前裝賢良!”


    紫霞氣得渾身發抖:“你……你要罵就罵我,別罵我顧大哥!”


    “嘖嘖嘖,顧大哥,顧大哥……喊得可真親熱!白婉姝那老娼婦沒告訴你不能在大庭廣之下與老相好打情罵俏麽?”


    “我……我殺了你!”紫霞劍出鞘,閃耀著彩虹般的光芒。“你如何羞辱我,我都可以不計較。可你竟敢辱罵我師父和我顧大哥,我要你的命!”


    莫待一個眼神,顧長風已將紫霞的手腕牢牢鎖住:“咱犯不著跟畜生一般見識,沒得壞了好心情。我家公子會變戲法,咱們先看看?”


    紫霞緊咬下唇,含淚點了點頭。


    莫待盯著精瘦男子的眼睛,極為溫和地笑了一笑:“說起來慚愧,本公子都這個年齡了還沒見過男人在床上的樣子,真是好奇得了不得。不如,你來做給我看?”說完,又盯著其它幾個人看了看,“變戲法嘛,人少了不好玩。既然你們是同伴,就別讓他落單了。一起來吧!”


    說話間,那群男子像是中了邪,帶著一種癲狂的喜悅將衣物一一除去,直到隻剩下一條褻褲。他們有的匍匐在地,如蛆蟲般蠕動;有的披散著頭發,攀著路邊的樹往上爬;有的蹲在地上學狗叫,叫得不耐煩了就相互撕咬;有的扭曲身體,搔首弄姿,醜態畢露……


    “以幻術操控他人心智。是魔界的縛心術?”


    “不對。蓋世高手使用縛心術也隻能操縱一人。況且,施術者要將靈氣附在別人身上,才能使兩人的行為保持一致。看這位公子的神情,應該不是。”


    “縛心術是高階幻術,在下哪有那本事?這是我自創的驅魔術,替這幾位驅驅心魔,消消火,順便挖掘挖掘他們娛樂大眾的奉獻精神。”莫待將那群男子踢飛到街對麵的垃圾堆旁,呸呸兩聲,“你爺爺的!臉蛋不夠漂亮,身材不夠火辣,動作不夠風騷,姿勢不夠撩人,就這貨色也好意思滿大街溜達?別髒了各位大爺的眼!限你們今天之內離開鳳梧城,再讓我看見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我……”


    “我就替你殺光他們,剝了皮給你的狗做衣服。”曲玲瓏從看熱鬧的人群裏鑽出來,笑道:“好久不見呀莫公子,想我沒?”


    莫待不搭腔,抬腿走人。曲玲瓏跟在他身後,跳著腳問:“你剛才用的什麽法子?好厲害!能教我麽?我學東西可快了,不會花費太多功夫的。你教我唄行不行?教會了我叫你師父,如何?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我這麽聰明,給你當徒弟你不虧……”


    顧長風心想:這麽多話,別說公子受不了,就是我聽著都難受。


    紫霞道:“顧大哥,快跟著公子吧,別走散了。等得空了我去看你。”


    “行,那我先走了。”顧長風不由分說塞了一大包銀子在紫霞手裏,又給了她兩瓶金創藥。“你不要推辭,這是我和公子的一點心意,請白前輩和仙鶴門的朋友們喝杯薄酒。這藥是我家公子調的,對劍傷有很好的療效,你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多謝顧大哥。藥我收下了,銀子就不用了。喝酒花不了什麽錢,我替你和公子請他們就是了。”


    “你請的是你的情,我們請是我們的心意。公子要是知道我連酒錢都送不出去,肯定會笑話我,你信不信?”


    “我收我收……我收就是了。”紫霞慌忙將銀子收好。“顧大哥,公子已經走遠了,你趕緊去陪著吧。江湖路長,咱們交道的時間還久著呢,不急在這一時。”


    “嗯。那我走了。照顧好自己,有事去客棧找我。”


    “我知道。”紫霞目送顧長風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神色惆悵而無助。她剛行走江湖的頭兩年,因為經驗不足,幾次遇險都得顧長風出手相助。有一次為了救她,顧長風獨自前往深山老林采藥,差點把命搭進去。之後又照顧了她數日,直到她痊愈才離開。後來,她與幾個同門在鳳梧城遭人追殺,多虧顧長風將他們藏在鳳來客棧才躲過一劫。她將這些事稟明白婉姝,說想以織羽令相贈,謝顧長風的深情厚誼。


    白婉姝沒有反對,也不說讚不讚成,隻道:隨你。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提起過紫霞的婚事。又過了段時間,她發布了一條掌門令,大意是說:若門下弟子心悅之人乃良偶佳配,其婚事全憑自己做主,不必遵師父命,媒妁言。此令一出,上門提親的人大減。有人笑她婦人之見,有人罵她離經叛道,也有人佩服她的勇開先河。仙鶴門的弟子實現了婚姻自由,對她隻有滿心的敬仰與尊崇。


    想著往日種種,紫霞懷著甜蜜又酸楚的心情握緊了腰間的織羽令。


    客棧裏,人們各抒己見,津津有味地談論著今天的熱門事件。石中堂昨天還是萬人敬仰,令人敬畏的掌門人,現在就隻不過是一點茶前飯後,供人品評玩味的談資罷了。他最後的剩餘價值,就是在他的死因被公布時,會讓一部分人高興地說一句:果然被我猜中了,死得好,死得妙,就該這麽死!而另一部分則會破口大罵:石中堂這個王八蛋,死了還坑老子這麽多錢。活該你死!這太像當年十三公子死後的情形了:沒人在意他的一生經曆了怎樣的苦難,也沒人願意去了解他做過哪些有意義的事,更沒人關心他主動赴死時的心情有多悲傷。人們關注的是他身上那些未解的秘密,以及這些秘密背後的利益與厲害關係。石中堂怎麽也想不到,十三公子經曆的一切他也會經曆,而且不堪的一麵還隻多不少。畢竟,十三公子是個禁忌話題,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談論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更不用說用他的死因來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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