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吵嚷後,人群一窩蜂地散了開去。轉眼間,比賽場前空無一人,像秋風掃落葉那樣幹淨。夜月燦也跟著百花門的人一道走了,莫待落在人群的最後麵,東看西瞧觀賞沿途的風景。


    宋瀾微和任一帆來到莫待麵前,兩人一起行了禮。宋瀾微那一禮更是深深到底:“謝……謝公子知遇之恩!瀾微……瀾微必當竭盡全力,幫扶百姓,不負公子的一番……苦心!”他磕巴的次數少了,從前眼中的晦暗怯懦之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得明亮而堅定,像換了雙眼睛似的。


    “宋堂主多禮了。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你自己才能卓著,能挑大梁,任公子又從諫如流,知人善用。”莫待見任一帆站在宋瀾微身後,又說,“任公子好胸襟!竟願為宋堂主保駕護航。”


    “我讓位與他,眾人不服,上躥下跳鬧事的不少。他一雙眼睛總有盯不過來的時候,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我雖才淺,但武功尚可,盡點綿力也是應當應分的。”


    “你能這麽想,實在是難得。”


    “說起來還得感謝公子。如果沒遇見公子,恐怕任某還在胡天海地地混吃等死。”任一帆說完又對顧長風抱拳道,“一帆這輩子做過很多後悔事,唯獨劫持顧掌櫃這件事,我不後悔。顧掌櫃,當日多有得罪,改天小弟到鳳來客棧設宴,向你賠罪!”


    顧長風笑道:“不打不相識。來了鳳來客棧就是我顧長風的朋友。以後二位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


    宋瀾微忙道:“他日得暇,一定來萬馬堂喝杯……喝杯清茶!”


    待兩人離去,莫待讓謝輕雲和雪淩寒先行,自己和顧長風換了條隱秘的道路前往空穀大師的禪房。


    光影流轉,秋菊吐芳,鳥雀無聲,佛香繚繚。俗世裏的繁雜喧鬧因為沾染了佛門高僧的聖潔之氣,仿佛也變得靜謐美好了。


    莫待仔仔細細整理了一番原本就很整潔的衣衫,又讓顧長風前前後後撣灰去塵後才輕輕叩了叩門:“師父……”


    “進來吧!”空穀大師雙目微合,端坐不動,依舊保持著打坐的姿勢。


    莫待一撩衣襟,就要下拜。一股微弱的氣流飄至麵前,穩穩地托起了他的身體。“後山的茶樹去年被蟲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在幾上的茶盞裏了。你最愛這野茶樹的苦澀與清香,嚐嚐吧。”


    “謝師父!”莫待端起茶盞聞了聞,讚道:“隻有枯泉才配煮野茶。”


    “枯泉煮野茶確實很味美,不知道用來浸泡不落花又會是何種滋味。”


    “很是可口。迴味中有梨花的香,菊花的苦,還有……師父沒吃過?”


    空穀大師溫聲道:“想那不落花十年開一次花,五年結一次果,也算是果中珍品。靈境寺的守山僧守了十幾年,盼著能嚐一嚐滋味,結果那果子卻在成熟的前一夜被人摘得一個不剩。守山僧說,放眼寺中,隻有你才有膽偷摘,不落花多半進了你的肚子。不管他如何舉證,老衲始終不信。今兒算是破了這樁疑案了。”


    “師父!您誆我?”莫待拽著空穀大師的衣袖,糗著臉道:“咱師徒二人多年不見,一見麵師父就給徒兒上眼藥,一點也不心疼我!”


    空穀大師睜開眼,目光慈愛:“你平安無事老衲很高興。隻是,為什麽還要迴來?”


    “為了承諾和責任。”說完這句話,莫待沉默了。等到茶都變涼了,才又說:“此行兇險,徒兒很怕有朝一日連累師父……”


    “既然你叫老衲一聲師父,老衲自當擔起為人師的責任。是禍是福,該來的遲早會來,順其自然吧!去做你該做的事,不必有後顧之憂。”空穀大師問了別後的情形和最近發生的事,拍了拍蒲團:“凡塵俗事暫且放一放。你很久沒有陪老衲參禪了。”


    莫待依言坐下,唿吸吐納,觀萬象,觀自己。


    一炷香後,空穀大師道:“你從前是靜如磐石,穩如泰山的性子,為何如今卻這般難以入境?”


    莫待麵帶愧色,一五一十將自己與雪淩寒的事講了:“徒兒愚魯,請師父指點迷津!”


    空穀大師輕輕歎了口氣:“人間情事,最是難說分明,難判對錯。老衲一個出家人,不知情為何物,要如何為你指點?你隻要記住:心靜,不亂方寸,才可看透表象,直觀本真。凡事問心,心無悔則誌堅,誌堅方可達成心願。”


    “既然選擇,弟子便無怨無悔,隻是有些事怕是非我所願。”


    “世間萬物,各有造化。不在此處開花,便在彼處發芽,何必悲觀,又何必強求?”空穀大師微笑道,“人生是一場修行,修自身,修因果,渡人也渡己,切莫太看重得失。”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你聰慧克製,隻要遇事保持冷靜,多問幾個為什麽,多一點寬仁,多想一想結果,是不會出問題的。去請淩寒公子進來,老衲與他閑聊幾句。”


    “淩寒?他在外麵?”莫待仔細聽了一陣,禪房外隻有顧長風和一個小和尚的唿吸聲,再無其它:“他已經走了。師父若想問話,我去把他追迴來。”


    “你在這裏,他怎麽會走?你心亂了,才聽不出他還在。不但他在,謝三公子也在。”


    “他們跟蹤我?”


    “瞧你,沒經過調查就妄下結論。是老衲請他們過來的。”


    “師父要見他們?”


    “嗯,老衲打算跟他們聊聊日常。不必好奇老衲的目的,日後你自會明白。去吧!”


    莫待半信半疑。推開門,果然看見謝輕雲和雪淩寒等在離顧長風兩丈開外的地方,一人撿了根樹枝在戳土,一人背著手看飛鳥。“淩寒,空穀大師喚你去敘話。”


    雪淩寒一言不發,整整衣冠,朝禪房而去。


    謝輕雲甩著樹枝,眼神渙散,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聽剛才來喚我們的小師父說,你是空穀大師唯一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去過靈境寺幾次,也沒去拜會他老人家……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隻聽說他不理俗務,我又沒事找他,便沒敢去打擾。”


    “不去是對的,去了也未必能見著。師父常年閉關,不見外客。”


    謝輕雲的神情越發失落了,依著一棵樹默默看遠處的雲片。


    “八月十五的晚上,我養母去世了。”莫待望著天空,聲音淡淡的。“我竟沒能送她最後一程。師父說,她走得很安詳,就是很放心不下我……”


    謝輕雲歎道:“生老病死,誰都逃不掉。有我們在,你不會孤獨。”


    不孤獨?誰能逃過孤獨的侵擾,誰又能拯救誰呢?莫待沒說話。兩人就那麽站著,各想各的心事,直到雪淩寒出來。“謝三公子,大師讓你叫上顧掌櫃同去。”他麵色如常,和走之前比沒有不同。


    謝輕雲似乎有些忐忑,略遲疑了片刻才走。


    雪淩寒遮住莫待疑慮重重的眼,笑道:“怕你了。你的好奇心可不可以不要這麽重?”


    “不說拉倒。”莫待撇撇嘴,依在謝輕雲依過的那棵樹上。“人家都說有幸聽空穀大師講經講人生的人,都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你又是哪來的運氣?”


    “你啊!你就是我的運氣……”


    “打住!”莫待跳上樹旁的石頭,學著空穀大師的樣子雙手合十。“我要練習聽萬物之聲。”他剛盤腿坐好,冷不防石頭下鑽出一隻小刺蝟,頂著一身尖刺爬過他麵前,無視了他的存在。“嗬,這小家夥一點不怕人。”


    莫待剛要動作,靈犀已化作一頭有刺的細木棍戳了戳小刺蝟的屁股,並順便將它掀了個底朝天。小刺蝟嚇得縮成一團,骨碌碌滾下土坡,好半天不敢動彈。“哈,你能變形了?”


    靈犀變成一條色澤金黃,肉質肥美的小魚幹,洋洋得意地走來走去。莫待心喜,拿起來就咬。哢嚓,他的牙差點被崩掉了!再看靈犀,早已變迴指環套上了他的手指,完全就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莫待嘿嘿冷笑:“厲害,這一迴合是在下輸了。”


    雪淩寒笑問:“該不會你還要和它鬥下一迴合?”


    莫待忙不迭地把手往背後藏:“你不能見它能變形了,就想要迴去。”


    雪淩寒哭笑不得:“我有那麽小氣?就衝你這麽想我,就該好好補償我。”


    兩人說著笑著逗靈犀,直到謝輕雲和顧長風迴來。莫待繞著兩人轉了一圈又一圈,疑道:“謝三公子,我師父說什麽了?瞧你這雀躍的小模樣。”


    “不告訴你!”謝輕雲叉腰笑道,又是從前那副灑脫疏闊的神情,“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空穀大師的一句話,就抵得上我讀了一輩子的書。”


    “廢話!我師父可是無雙的智者!長風,你呢?你又是為什麽高興?”


    顧長風搔搔頭:“也沒啥。大師就說了些公子小時候的事,比如……”


    “停!你不用說了。”莫待嘟囔道,“師父真是的,咋什麽事都說。”


    謝輕雲笑道:“某人也有小尾巴在我手裏了。”他撿起那根樹枝,邊走邊唱邊逗鳥,那得意勁當真是無人能敵。


    莫待默默舒了口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才是我認識的謝三公子。他沒注意到雪淩寒打量他的目光,和顧長風說著話走了。


    晚飯後,莫待早早地迴房,打坐調理。他的房間在逸梅園的深處,不屬於客棧的客房,離眾人的房間都非常遠,尤其是和雪淩寒隔了好幾重院落。顧長風說,武林大會前,房間就訂完了,謝輕雲他們的是提前預留的。他不知道雪淩寒會入住客棧,也就沒有準備,隻能臨時將書房整理出來給他住。好在書房的環境優雅肅靜,倒也不算委屈。雪淩寒也不挑剔,住得很愉快。唯獨不滿意的是距離莫待遠了,怕有事照顧不上。


    一點佛香飄進窗口,是陌生的氣息。莫待沒睜眼,等了片刻才道:“城主既然來了,又為何舉步不前?這屋子裏沒有機關陷阱,大方進。”


    蘇舜卿跳下房梁,進到屋裏:“莫公子怎麽就知道是蘇某?”


    “這檀香氣味清奇,很好聞。想必城主剛陪老夫人理完佛。”


    “我可是換了衣服才出來的。莫公子的嗅覺也未免太好了。”


    “衣服是換了,頭發也洗過了麽?沒有吧。因為沒時間了。”莫待摸出璣雲豆放在掌中,笑問,“我被孟星魂重傷都沒舍得吃,城主真忍心下手搶?”


    “莫公子料事如神!我確實是為璣雲豆而來,莫公子可舍得?”


    “舍不舍得,得看價碼合不合適。城主開什麽價?說來聽聽。”


    “璣雲豆無價,我的命也無價。既是無價,公子開口更合適。”


    “兩個問題:第一,蒙悵隱秘的身份和他死前說的那句話有什麽關係?第二,這個是做什麽用的?”莫待將一枚印章丟給蘇舜卿,那是吳憂當日從燕雙飛身上得來的。“我無意間撿到的,看上麵的圖紋似乎和皇家有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雪長安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舒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舒涓並收藏風雪長安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