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燦道:“高個子就是之前誘我的那個人。”


    謝輕雲道:“我本想試試他的武功路數,誰知他不上當。看來,他們的目標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之前你的那番遭遇,隻是個誤會。”


    “對。聽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追著某種氣味過來的。既然這氣味不是你的,那就隻能是你經常接觸的人身上的。你沾染了那種氣息,被誤認為是他們要找的人。”


    “要說我經常接觸的人,除了秋雁就是百花門的人,再有就是你們仨了。”


    “我倆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剛才就被他們抓走了。阿呆應該也沒這種可能,他身上沒有任何氣味,更別說這氣味還沾在你身上了。”


    “是的。凡是有氣味的生活用品公子都不用。”顧長風想著莫待喜歡擺弄花花草草,身上偶爾會沾染花香,但花香不易留,且能接觸到的人太多,不具備特殊性,對方不會以此為憑形成追蹤。


    “那他們要找的人多半就在百花門。”謝輕雲來迴踱步。“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目前,武林人士齊集鳳梧城,人數眾多,皂帛難分,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摩擦和紛爭。若有人心懷不軌,趁機搞事,必將掀起滔天巨浪。你我需得提高警惕,小心行事。在事情沒有明朗前,先別跟阿呆講,省得他又操心。”


    “知道了。有淩寒上仙陪著,我倒也不用擔心公子。”顧長風攬著謝輕雲的肩道,“有人在他身邊照顧,好過他一個人。是不是?”


    謝輕雲笑道:“當然!”他把酒壺挑在劍上,劍扛在肩上,邊走邊唱,唱的是那日摘星歸來,他唱給莫待的小曲。


    顧長風一聲長歎,為自己,更為謝輕雲。


    夜月燦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可神仙也有勘不破的情劫。又說,你我凡夫俗子,兜來轉去都繞不開一個‘癡’字。其實,不管是神仙還是凡人,為情所困的痛苦都一樣。”他少見的嚴肅認真,目光中透著些許難過。“你和輕雲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願意看到你們為情癡狂,為情辛苦。”


    “我哪有資格想這些。”顧長風苦笑著,心想:為情癡苦又如何?托清風明月為證,吾心不悔,吾愛長存!願他不棄,死生相依!


    夜月燦咧嘴一笑:“不想好,不想就不會苦惱。”


    兩人說著話朝後院走去。一道人影落在高牆上,竟是江逾白。他跟在顧長風身後,一直跟到逸梅園,跟丟了顧長風才作罷。


    地下密室裏,秋蔓正焦灼等待顧長風的到來:“發生什麽事了?要你親自過來?”


    “四皇子出事了!前天下午,他們一行三人在邊城的萬丈崖遇襲,他與雲起被打落山崖,生死未卜。八皇子被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前天的消息,怎麽現在才傳過來?”


    “我們派去保護的人暴露了,都被殺了。這消息還是潛伏在春日客棧裏的人傳迴來的,不然我到現在都一無所知。”


    “這下糟了!公子一再囑咐要保護好四皇子,不能出半點差錯。要是驚動了公子……”


    “驚動了我會怎麽樣?”莫待出現在樓梯口,一手捏著條小魚幹,一手拿著個大白饅頭。“我會把你倆生吞活剝了,還是把你倆給燉成湯喝了?”


    “公子,你怎麽沒休息?”秋蔓見莫待並沒生氣,暗暗鬆了口氣。


    莫待甩給顧長風一長串白眼,咬牙道:“上次才說過你,一點不長記性!有事別瞞我,知道不?”


    “知道了。你拿饅頭幹什麽?喂貓?”


    “我餓了。”莫待撕了點饅頭放進嘴裏,嚼了好半天才咽下。“這事十有八九是上官媃的人幹的,無非是為蕭煜掃清障礙。隻是她為何不殺幹淨,要留下蕭宛瑜的命?隻有一個解釋:留著蕭宛瑜還有別的用處。”


    “他一個不受待見的皇子,能派上什麽用處?”秋蔓道。


    “廢紙還能擦蒼蠅屎,一個大活人還能一點用處都沒有?”莫待的腦子飛速運轉,很快將兩人的共同點羅列出來又排除掉:“秋蔓,你最擅長記人,看過一眼的人你都會記得。你說說看,蕭宛瑜給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清秀,善良,羞澀,內向,未經人事……”


    “未經人事?未經人事……對了,就是這個未經人事,是四皇子絕對沒有的。四皇子為了樹立自己不務正業的形象,哪天不是酒肉穿腸,眠花宿柳?你們去查一查,蕭宛瑜是否還是童貞之身。”


    “為何要查這個?”


    “江湖上有很多延年益壽的旁門邪術,都要求以童貞之身獻祭。蕭堯最熱衷於什麽?長生不老之術。”顧長風倒了杯水給莫待,隨手拿走了饅頭。“在所有的皇子中,隻有蕭宛瑜剛成年。可他是否還是童真之身,這個就不清楚了。”


    “這就說得通了。公子高智!”秋蔓抱拳道,“我這就派人尋找蕭宛瑜。”


    “馬屁拍得很舒坦,這饅頭賞你了。”莫待笑看秋蔓,“以前就數你和雪姬的嘴最甜,現在也還是。什麽時候我給你倆擺個擂台,好好比試比試。勝者有獎。”


    “該不會再獎我幾個饅頭?我是愛吃饅頭,那也不用連獎品都是饅頭吧?”


    “這饅頭是長風親自蒸的,你還嫌棄不成?”莫待掰了小塊饅頭拿著,也不吃。“你負責蕭宛瑜這條線就行,別的事我自會安排。迴去休息吧。”


    顧長風叮囑秋蔓幾句,匆匆跟了出來:“公子,我給你煮夜宵去。”


    莫待搖頭:“該去見甘夫人了。我墊一口就行。”他專心吃饅頭,由顧長風攜著前行。除了雞蛋,他最不喜歡的食物大概就是饅頭了,軟軟綿綿,沒滋沒味,如同嚼蠟,還容易粘嗓子。“你功力精進了,對淩波輕雲步的速度和平衡掌控得越發好了。迴頭我教你修煉靈力的方法,助你更上一層樓。”


    “嗯!”不到晌午莫待一行就到了鳳來客棧。顧長風將眾人安排妥當就忙店裏的事去了,兩人一直沒說上話。這會終於沒人打擾了,顧長風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些,好讓他多點時間與莫待說話。“公子的傷確實無礙了麽?那孟星魂可不是泛泛之輩。”


    “這話要是被梅先生聽見了,你精進的那點功夫會被他一巴掌拍散。他一定會暴跳如雷,指著你破口大罵:小子,你居然懷疑我梅染的醫術?想死?我的醫術可不比雪重樓那老東西差多少!”莫待說話的聲音已變成了梅染,幾乎沒有破綻。“你沒見過神仙發火吧?我見過,天天見。就跟那貓想撓人一樣。撓吧,有損自己冷麵傲嬌的威嚴;不撓吧,又實在氣得緊虧得慌。你說他們做神仙的怎麽都那麽糾結?就不能爽爽快快的?”


    顧長風笑道:“老祖宗早就說了,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原本就是最糾結的人才會想做去神仙。梅先生的反應不過說明了神仙也是人這個事實而已,不奇怪。”


    “最糾結的人才會做神仙?何意?”


    “世人以為,世間種種苦難的根源,在於自身惑於情,困於欲。如果摒棄了情欲,就會天大地大,一身輕鬆。於是,他們拚命剪掉自己的枝枝叉叉,以期快樂度日。但感情這東西,哪是說丟就丟,說不要就不要的?真有這麽便宜的事,這世上豈不人人都是神仙了?由此可見,神仙不過就是一群換了一種生活方式的人而已,照樣要生兒育女,照樣會你爭我奪,照樣有陰謀算計,照樣逃不過七情六欲。而且,因為他們的壽數比凡人長得多,要承受的苦痛自然也就更多。那些到死也忘不掉的人與事日日在眼前盤旋,活得越久越難忘。這難道不是懲罰?我實在想象不出,一個活了萬年的神仙,心裏累積的傷與痛有多深?他們享受到的快樂與幸福,足夠撫慰這些傷痛麽?如果不能,又與凡人何異?也因為這一點,我一點都不羨慕神仙,我羨慕平凡人間的恩愛夫妻,牽手白頭,患難與共,悲傷與同。”


    “哇!高論!絕對是高論!饅頭賞你了,迴去再賞別的。”


    顧長風目視前方,微微張嘴,像一隻等待投食的鳥。不料莫待縮迴手,吃吃笑道:“騙你的,我早就吃光光了。”等顧長風正要閉嘴時,饅頭卻又到了他嘴裏。“哈,你的嘴沒我的手快!”


    “誰能比得過公子的速度?”


    莫待指著女媧廟前的甘薇和一個黑衣女子道:“她們可以。”


    “她們已經到了?這麽快?”


    “可不是麽?這就到了。從天慕山到鳳梧城,總共不過兩三個時辰,這速度著實驚人!”莫待落腳站穩,與甘薇寒暄兩句後便開始講述自己在藥廬的所見所聞,之後又拿出那朵薔薇來:“夫人帶迴去分析裏麵的藥物成分,看能否有所發現。”


    甘薇嗅了嗅薔薇,驚道:“花朵外形一致,氣味也非常像!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是仙界的人在搞鬼!想來當年他們出動人手幫小閻王尋找失蹤人口,不過是為了洗刷嫌疑,將自己撇幹淨。”


    “暫且不忙下結論,有可能這東西是雪重樓從別人那裏得來的,擅長用毒的人都喜歡研究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是藥廬的路線圖和侍衛換崗的時辰表,夫人留著,或許有用。薔薇對身中薔薇毒的人會有反應,以夫人的身體是不宜進藥廬的,夫人要格外當心。”


    甘薇笑道:“公子當真把妾身看得透透的。知道了這樣的消息,妾身豈能坐視不理?一定要前去看個究竟,探個明白,才能安心。”


    “藥廬外有雙層結界還有重兵把守,須謹慎行事。”


    “妾身懂得!此事妾身自有主張,公子不必擔憂。”


    “另外,在下有件事想請夫人幫忙,不知道會不會太唐突?”


    “何來唐突一說?公子但講無妨。若妾身能幫,絕不推諉。”


    莫待將蕭暘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淑妃娘娘有恩於我,在下不願看她遭受喪子之痛,故而想托夫人幫忙尋人。若四皇子已遇難,請帶迴他的屍首。若他還活著,請將他帶至黑暗之森藏好,等時機合適了再放他迴來。這件事一定要做得隱秘,除了咱們四個人,不能讓旁人知道,免得橫生枝節。”


    “公子放心,妾身知道輕重。最遲明天晚上,妾身就給公子迴複消息。另外,妾身得到可靠消息,魔族重現人間,意圖不明。公子要多加防範!”甘薇指著黑衣女子道,“這是妾身的侍衛夜櫻,以後若妾身有事走不開,就由她代為聯絡。”


    夜櫻解下麵紗,露出真容。雙方見過禮,又聊了之後的安排便各自迴還。


    “武林大會結束後,公子還迴琅寰山麽?按照咱們之前的安排,是不迴去了。”顧長風問。


    “迴。我想解開薔薇之迷,我想知道他為何要那般狠毒的對我,我想知道他到底想把我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莫待的眼神冷硬如鋒刃,滿溢恨意與殺氣。


    顧長風沒有說話,飛縱在平地與高山間。莫待靠在他肩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月光照耀。地上隻有一個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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