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四時與人間界同步,花都開在不同的季節,琅寰山也不例外。此時正值盛夏,三春的繁花已落盡,青澀的果子掛滿枝頭,處處翻湧著獨屬於夏日的綠浪。蟬鳴之聲入耳時,照樣是於靜謐處顯熱鬧,於心煩時顯聒噪。所不同的是,陽光雖盛,卻全然無熾熱之感,隻覺得和煦溫熙,還是像春天那般舒暢。


    從博雅齋出來,已快晌午時分。莫待邊走邊活動筋骨,默記書上的重點和難點。背了一上午書,稍微有些累了,他打算四處走走看看,換換腦筋。這是他來琅寰山後第一次這個時候出博雅齋——比平常早了半個多時辰——也是他第一次獨自在琅寰山走動。平時,他要麽在博雅齋看書,要麽在演武堂修習劍法,到了飯點和睡覺時間就迴披香苑。而吃飯時的空閑時光,雪淩寒一定會陪在他身邊。


    周遭很靜,葉落可聞其聲,仿佛這是個無人居住的世界。而四麵通達寬綽的路麵和令人歎為觀止的瓊樓玉宇又好像在說:這裏不但有人住,且所居之人非凡品。不然,道路兩旁那一簇簇水洗過似的萋萋碧草、隻在至純的環境中才會盛開的奇異花卉和三界中獨一無二的珍稀樹木,該如何解釋?


    一對巴掌大的蝴蝶在花叢中追逐嬉戲,紗似的薄翅像兩團斑斕的煙霞。它們飛上枝頭歇了歇,飛到莫待麵前,繞著他飛了一圈,順著掩映在草叢中的小路飛去。莫待喜歡其中一隻蝴蝶的顏色,忙跟了過去,一直跟到一片花圃前,眼瞅著那對蝴蝶紮進花叢,淹沒在流光溢彩的顏色裏。


    花圃的入口處,放著一紮斷口還在冒水的花枝,想來是剛剪下不久。四周沒人,不知道修花人去了何處。莫待挑了枝沒有分叉也沒有花朵的花枝,左比右劃,試練著剛學會的仙門劍法。舞完,那花枝被他當作了探路棍,這裏戳戳,那裏戳戳,好像是盲人的探路棍,又像是在找什麽東西。花圃的盡頭是一條三叉路,通往三個未知的方向。莫待掐了片葉子放在掌心,閉了眼念念有詞,然後將葉子吹出去,吹落在右邊的路口。他像個神棍對著天地禱告一番,假模假式地用花枝探探路,朝左邊去了。


    左邊是片望不到頭、開得灼灼、嬌豔無比的桃花林。這是桃源?聽說在花仙子的桃源,所有花卉都常開不敗,不分春夏秋冬。我該不會是越界了?這也沒走多遠嘛!莫待用花枝敲了敲地麵,大聲道:“有人在麽?”連著問了好幾遍,也不見人應答。莫待本想徑直走開,又耐不住那一樹樹桃花的誘惑,於是決定進去轉轉。從看見桃林的那刻起,他便無暇顧及其它,自然沒留意到在離他四五步遠的地方,立著一塊長滿苔蘚,藤蔓牽繞的石頭,上麵寫著鬥大兩個字:禁地。而在他抬腿邁向桃林時,鎖魂簪的那點紅亮了一瞬,隨即恢複了原樣。


    桃林靜寂無聲,隻有桃花在不斷凋落,又在不停綻放。凋落與綻放間幾乎沒有間隔,也難怪樹上的花朵總是鮮豔惹眼。隻是樹下那一層層厚厚的落花提醒著賞花人,花開花落終有時,且賞且憐且珍惜。


    這桃林看著像野生野長的,沒人看顧,也從未有人踏足。越往裏走,越覺得這地方冷僻得不舒服,總好像有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背後盯著,直盯得脊梁骨竄起陣陣冷颼颼的寒意。


    莫待千挑萬選,挑了棵花開得最燦爛個頭也最高大的樹,又看好了那根最粗壯的樹杈,蛇一樣順著樹幹繞了兩圈就上去了。他靠著樹杈看了迴桃花,準備稍事休息就迴演武堂。下午是雪淩玥的課,得養足了精神,不然經不住他嚴苛的訓練。


    忽然,傳來一聲微乎其微的叫聲,仔細聽卻又沒了動靜。莫待以為自己幻聽了,接住兩朵飄墜的桃花放在耳朵眼裏,假裝可以屏蔽打擾。叫聲再次響起,軟軟糯糯的,有點像貓叫。這地方連個鬼都看不到,哪來的貓?他又塞了兩朵花在耳朵,閉目養神。像是跟他作對,那聲音第三次響起,隻是比前兩次更弱不可聞。若不是這裏靜得像一潭死水,加之他耳力過人,換個人或許根本就聽不見。


    憑著對聲音來源的判斷,莫待落腳在樹下,用花枝小心撥弄緊挨著樹根的花瓣。沒撥幾下,露出一團雪白的毛茸茸的東西來。他戳了戳,沒反應。過了片刻,那東西動了動,露出首尾來:竟真的是隻貓——一隻不足拳頭大、額間有幾根紫毛的貓!它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花瓣裏,雙目緊閉,氣息奄奄。


    “小東西,你怎麽了?從樹上掉下來了?還是被遺棄了?”莫待將小貓帶離花堆,發現它渾身冰冷,已是瀕死狀態。“你病了?”


    小貓的肚腹微微起伏,連叫聲也沒有。


    “真生病了?”怎麽辦?帶迴去醫治怕是已經來不及了,估計走到半路就要斷氣了。莫待想了想,捏開小貓的嘴,凝神運氣化生命水於指尖,喂與它喝。三滴生命水進嘴,小貓的耳朵動了動。有效了!莫待忙解開衣衫,將小貓捂進懷裏,希望用自己的體溫化解寒氣。這鬼地方陰氣太重,不適合動物更不適合人,得速速遠離。這麽想著,他快步出了桃林,順著路朝前走。此時他的心思全在小貓身上,還是沒有注意到那塊石頭。


    又走了一陣,莫待才覺出不對勁,似乎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我這是迷路了還是撞鬼了?他捏了捏臉頰,正要飛上高處察看,懷裏的小貓動了。“嗬,這麽快就緩過來了?”


    小貓沒有發聲,隻極不安分地拱來拱去,大約是被捂得不舒服。


    “別亂動,乖乖待著。我這就讓你重見天日。”莫待的手剛伸進懷裏,就被攻擊了。他縮迴手,噗地笑了。隻見那小貓瞪著一對圓溜溜水汪汪藍盈盈的眼,兩隻前爪緊緊抱著他的手,死咬著手指不放,嘴裏還嗚嗚有聲,氣鼓鼓的樣子分明在說:你這壞蛋,想憋死我麽?


    莫待在它小小的腦門上親了一口,托著它懸著的後爪,柔聲道:“我的手太涼,沒辦法給你溫暖,隻能如此。”他看看血流不止的手指,又說,“血有劇毒,你不怕死麽?”


    小貓立即放了手也鬆了口,身體直線下墜。莫待忙伸手接住,在它柔軟的毛上蹭了蹭手:“你弄出來的,也得你弄掉。兩清。”他把小貓放到地上,指著周圍看起來都一樣的樹道,“我分不清方向了。你可知道如何出去?”


    小貓看看身上的血,氣得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胡子又直又硬跟針一樣。它衝莫待喵嗚喵嗚叫不停,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討厭的人,還不快把血弄幹淨!


    莫待雙手一揣,一臉假笑:“長得可愛了不起麽?就必須得寵著你?想得倒美!你聽好了:第一,本公子不是什麽大善人,膽敢在我麵前囂張,當心我拔光你的胡子!第二,不管你是誰家的靈獸,現在落在我手裏了,就得任我差使。第三嘛,我現在非常非常餓!再走不出去,我就隻有把你當點心了。雖然你才這麽小一點,肉少得還不夠我塞牙縫,但聊勝於無,我也隻能將就了。閣下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是想長命百歲地活著?”


    小貓以一種飽含著震驚,氣憤,無奈和難以置信的複雜眼神瞪了他片刻,轉身向旁邊的岔道走去,不叫也不鬧。莫待甩著花枝,哼著小曲,款步相隨,得意得不能再得意了。


    沒走多久,眼前豁然開朗,桃花的香氣業已消散不見。莫待雖沒來過這裏,但亭台樓閣的模樣曾在圖紙上見過,他可憑記憶走迴去。小貓轉了個彎,拐上另外一條路。莫待拽住它的尾巴,笑眯眯地道:“辛苦你了!你住哪兒?明天我帶好吃的犒賞你。”


    小貓不理不睬,也不看他,扭著腦袋生悶氣。


    莫待笑道:“我道歉,我不該嚇你。要不這樣,明天你在這裏等我,我帶小魚幹給你?我那裏有非常美味的小魚幹,你喜不喜歡?”


    “靈獸有主,莫公子切莫要亂投食。”冷不防,方清歌笑容滿麵地現身道路旁,在兩名婢女的陪同下緩步而來,像熟人那樣跟莫待打招唿。她的容貌與在人間界時差別很大,精致的妝容掩蓋了原本的清秀,卻又將她的輪廓描摹得越發幹練英氣。“莫公子在琅寰山住得可習慣?”


    莫待的目光在她的衣服和飾品上稍作停留,按仙界的規矩行禮:“仙後。”


    方清歌笑得無奈:“這招搖的裝扮本宮真心不喜,還是在人間自在。”她一身錦繡,相當華貴,神態端肅而雍容,舉手投足間自有氣派和威嚴,不似在人間那般隨意瀟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本宮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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