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完劍,慕蘅研墨,謝輕塵作畫,兩人幾乎不說話。沒過多久,那畫作便有了雛形。隻見在遼闊的天幕下,空曠的大地上,萬物沐浴著陽光,正慢慢生長。又過了些時候,一副生氣勃勃的春耕圖便躍然紙上。謝輕塵放下筆,輕揉眉心:“今晚有點心浮氣躁,畫得粗糙了些。”


    慕蘅左右看畫上那牽牛的胖娃娃:“這孩子就跟活的一樣。哪裏粗糙了?”


    謝輕塵歎道:“窮人家哪養得出這麽白胖的孩子?能吃口飽飯就不錯了。”


    慕蘅又看了一陣,樂道:“等二公子得了天下,家家戶戶都會有一個這樣的胖娃娃,我也會有。”


    謝輕塵默坐片刻後道:“打江山不易,治江山就更不易。但願輕晗得償所願,實現他的雄心壯誌。”


    “二公子雄才大略,又有一大批人才為他出謀劃策,絕對沒問題!”


    “今日的人才或許就是他朝的攔路虎,能力越大越難馴服……”謝輕晗打住話口,自嘲地笑了笑,“江山還沒到手,我倒操心起以後的事了。”


    “你是說莫公子?”


    “怎麽可能是他?他這樣的人,哪會對別人三叩九拜,俯首稱臣。”謝輕晗輕舒一口氣,笑道:“這會特別想下棋,你陪我?”


    “不!”慕蘅拒絕得極為幹脆。“你下棋,我擦劍。”


    謝輕晗打趣了兩句,就自己跟自己對弈。慕蘅靠牆而坐,一絲不苟地擦劍。


    煙花炸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宴會已到了最熱鬧也即將結束的時候。慕蘅鎖好門,將聲音都鎖在了外麵。就在這時,幾道手持利刃,殺氣騰騰的黑影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後,還未照麵就已朝他刺去,驚得籠子裏的鳥胡亂撲棱。慕蘅也不問話,拔劍迎敵。


    翠竹搖晃,帶著風的聲音。風停葉落,慕蘅麵前又多了八個蒙麵人。他們留下一半人參戰,其餘的四人提著劍,直奔書房。


    糟了!公子有危險!慕蘅心裏著急,手上便用了十分功力。哪知這些人跟以往的不同,人人都是個頂個的高手,纏得他騰不出手來。他邊接招邊倒退著朝書房靠近,盤算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脫身。


    書房裏,謝輕塵夾著一枚黑子,對著刺向胸口的劍扯出一絲輕蔑又無奈的笑容:“就這麽想我死?我廢人一個,你主子也容不下。到底,他在怕什麽?”


    “既是廢人,活著浪費糧食,還不如死了幹淨。”


    “可是我還不能死。”謝輕塵落子,死棋盤活。“能不能讓我再苟且幾日?”


    對方看透了他拖延時間的想法,劍刺出的速度越發快了:“你今晚必須死!”


    “是麽?誰說的?”莫待握著一把竹葉擋在謝輕塵身前,笑得像剛偷了兩隻肥母雞的老狐狸,“他死了,我還得花錢祭奠,我不樂意。”竹葉離手,劍被彈開,圍著謝輕塵的人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死了。


    謝輕塵和慕蘅早就聽說莫待的功夫深不可測,倒不多吃驚,而那群夜襲者則著著實實被驚住了。他們奉命殺掉謝慕二人,原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高手,將他們的計劃全部打亂。


    “竹葉上有毛毛蟲,太討厭了。”莫待甩著手,指著黑衣人問,“你仇家?”


    謝輕塵苦笑:“隻是想要我命的人。要不,我把命賣給你?”


    莫待思忖片刻,點頭:“可以。從今往後,你的命我負責。”他將屍體踢到院中,一晃身來到慕蘅麵前,笑道:“我心腸好,買一贈一,你也歸我了。照顧你家公子去,這裏不需要你。”


    慕蘅退迴謝輕塵身邊,將他抱到竹林下的躺椅上,看那四人如何脫身。


    莫待扔過去一個小藥瓶:“把這個灑在屍體的傷口上,少量即可。”他就近掐了幾片花葉,左右翻看,確定沒蟲了才放心。“我隻問一次,誰先給出正確答案我就饒誰不死。你們受何人指使前來行刺?”


    “少他娘廢話!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說話的人雖也心虛,卻不願輸了氣勢,“有本事將我等殺幹淨了!”


    “迴答錯誤。”莫待看了看滋滋冒煙的死屍,笑了,“這玩意是我從別人身上偷來的,沒想到還挺好用,這麽快就化得渣都不剩了。你們有福,等不了多久也會變成灰塵,自由地飛舞在這人世間。”他說著笑說,雙手輕揚,四名夜襲者轉眼就隻剩一名又瘦又矮的還能喘氣。


    謝輕塵的心中湧起一股寒意:這些人在他眼裏,連條毛毛蟲都不如!


    矮個子倒退幾步,顯然是害怕了:“我……我說!我們是顏公公的人。”


    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喊話聲響起。慕蘅還沒完全移開門栓,清歡就已撞開門衝了進來:“莫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公子被關進天牢了!”


    “為何?”謝輕塵急了,“天牢是關死囚的地方。好好的他犯了何事?”


    “公子喝多了,誤入胡冰清的寢殿,出言不遜,還殺了侍衛和侍女!”


    “他喝了什麽醉成這樣?”


    “顏公公帶來的百日醉。”


    莫待心想:百日醉雖然烈,但以謝輕雲的酒量斷斷不至於醉得做出糊塗事來,想必這酒裏麵還加了極厲害的迷藥。這招釜底抽薪用得漂亮!不僅可以折斷謝輕晗的左膀右臂,還連消帶打地殺了整個魔界的士氣。夠狠,夠準!他盯著矮個子,眼裏有了殺意:“這又是誰的主意?”


    “是顏公公。謝輕雲戲弄過賽貂蟬,掃了顏公公的臉麵,他發誓要報複。”


    “這麽陰損缺德的招數,倒很適合他的身份。”莫待滿臉厭惡之色,“總想著趕盡殺絕,當真令人討厭!”


    清歡道:“現在怎麽辦?莫公子,快點想辦法救我家公子!”


    “一時半會又死不了,你急什麽?天牢的看守武功如何?”


    “都很不錯。二公子怕有人對我家公子下黑手,特意挑選了一批精兵圍守天牢。沒有他的腰牌,不許任何人靠近。”


    “多此一舉。告訴他,把人都撤走。”


    “為什麽?如果沒人看護,萬一……”


    “萬一,萬一什麽?叫你傳話你就傳話,哪來這麽多廢話?”莫待的臉色有些陰沉,“等會跟我走。”他瞅了矮個子一眼,冷冷地問,“你有話說?”


    “我可以走了麽?你說過,誰說真話你就饒過誰。我說了。”


    “我是說過。可那是剛才。”莫待揮掌拍在他的腦門上,一拂袖向門外走去。“清歡,通知二公子封城,今晚一隻蒼蠅也別放出城去。慕蘅,護好你家公子。在我迴來前,誰也不許進出這個院子。”說完,帶著冷絕的殺氣消失在搖曳的竹林裏,清歡跟在他身後,朝停雲居疾馳而去。


    慕蘅看看已氣絕身亡的矮個子,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什麽生這麽大氣?”


    “因為那些人想殺輕雲。違背人倫,殺害無辜已是死罪,而調戲公主更是誅九族的罪。輕晗若出麵保輕雲,就會落得偏袒親屬的惡名,也就給了蕭堯找茬的口實;若按律法秉公辦理,輕晗轉眼就會失去兄弟。輕雲跟我說過,莫公子最恨別人傷害他身邊的人。犯了忌諱,就得付出代價,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謝輕塵捶著腿,第一次感激自己重疾纏身:若不是來給我看病,他就不會來魔界,那今夜這個局怕是就不能破了!天可憐見,天不亡我魔界!


    “我能為三公子做點什麽?總不能就這麽幹等著吧!”


    “沒聽見莫公子剛才的話?這個時候,一點小疏忽就會導致大錯誤。你我沒有掌控全局的本事,聽從安排就是最明智的做法。”


    “就他一個人,應付得過來麽?”


    “如果他都應付不來,恐怕我們就再也見不到輕雲了。”


    “你與他並非知交,為何這般信任他?”


    “因為輕雲說,這個人擔得起世間所有的讚譽,也值得世間全部的美好!”


    風穿過竹林,響起細雪灑落的聲音。天心閣的上空,月明如水。


    這如水的月光傾灑在大地上,照得山川河流含情,照得飛禽走獸善感,照得人的心思也跟著它東來西往,陰晴圓缺。


    胡冰清就著這月光,泡在溫熱的玫瑰花水裏胡亂想著心事。她剛剛從停雲居迴來,為著謝輕雲闖宮的事和謝輕晗狠狠吵了一架。入魔界來的頭一遭,謝輕晗痛斥了她。他說,洞房花燭夜後,你說你心有所屬,嫁給我實屬無奈。從那以後,我對你以禮相待,不曾有半分為難。雖然你我各有立場,也不過是一夜夫妻,可你終歸是我的妻子,是輕雲的嫂子!你這樣算計他,不覺得羞恥麽?生而為人,連最起碼的人倫道德都喪失了,還配為人麽?她想辯解,可是,說什麽呢?說原本她極力反對顏槐玉這樣做,奈何不敢違逆皇帝的旨意?說她之所以想殺謝輕塵,是恨他看不起自己,竟連一曲琴也不願為她彈奏?說她雖然不喜歡他,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早已把魔界當成家,並不願魔界遭災遇難?還是說不管遭受何種逼迫,她始終信守著當初的承諾,未曾向蕭堯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情報?罪已犯下,再說什麽都是多餘。於是,她索性認了:是,我就是故意算計他,哪又怎麽樣?你有證據麽?沒有吧?可是我有。顏公公和聞訊趕來的文武官員可都看見了,他撕破了我的衣服,想非禮我。他死定了!謝輕晗盯了她半天,眼裏隻有心痛而沒有恨:你就這麽恨我?你就這麽想我家破人亡?謝家到底哪裏薄待了你,你要趕盡殺絕?他紅了眼眶,流下淚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謝輕晗流淚,她的心突然就疼了起來。她瞬間就慌亂了,忙慌慌地離了停雲居……她想著歎著,沒精打采地撩起水擦拭身體。


    背後伸過來一雙手,輕柔地替她梳洗按摩:“舒服麽?”


    胡冰清一驚,一把鋒利的匕首已頂在了她的脖子上。“我有幾句私房話想跟夫人單獨聊聊,夫人切莫大喊大叫,惹來不該來的人。同意的話,夫人就撿個花瓣給我;不同意的話,那我就在夫人死後,撿個花瓣給你。”


    胡冰清笑道:“我膽小,你別嚇我。”她的腳撩起一片水花,帶著許多花瓣朝身後飛去。“我夠不夠有誠意?”


    “有誠意,太有誠意了!”那人閃身轉到她麵前,渾身滴水不沾。這是個以紗覆麵,一雙桃花眼裏全是笑的女人:“我家先生說了,他不喜歡夫人你謀算謝家大公子,叫你以後別做多餘的事。”


    “那要是我不聽你家先生吩咐,做了我想做的事呢?”


    “這個嘛……那小米變成小米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小米?小米粥?你是餓了麽?餓了我這裏有糕點。”


    “夫人是明白人,幹嘛要裝傻?非要我說那麽清楚?”


    “我什麽都會,就是還沒學會裝傻。還請姑娘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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