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森?魔族?聽聞魔族從不與外族聯係,且黑暗之森也隻是傳說中的地方,從未有人親見。這樣大費周章拚了命地將我們引至此地,絕不隻是為了要點那家夥的血,必定還有更大的算計。謝輕雲思量了一迴,作驚訝狀:“說笑的吧?傳聞魔族的人個個青麵獠牙,麵目極為可怖。甘夫人風姿綽約,可一點都不像。”他轉而問莫待,“你到底跑了多遠?竟到了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


    “不遠,就在魔界的縹緲山中。”甘薇掀開劉海,邊摘麵紗邊說:“我族非邪魔之族,黑暗之森非傳說之境。”麵紗下,是一張布滿創口,疤痕累累,已有皺紋的臉,與她年輕的身體格格不入。“妾身也並非美貌之軀。”


    黑衣人也摘下了麵具,露出一張醜陋得令人心酸的臉。


    莫待盯著兩人的臉看了片刻,問:“什麽病這麽厲害?”


    “得病的人斷氣時,會有一朵血色薔薇破體而出,絢爛盛開。介於此,神隱族給這種病取了一個美麗無邊的名字——薔薇。”甘薇戴好麵紗,上下打量莫待,“莫公子到此後身體可有不適?”


    “我該有麽?”


    “妾身隻是隨口問問。公子莫怪。”


    “你們為何會染上薔薇?”


    “兩位公子可曾聽說過神隱事件?”


    “你說的可是閻魔殿的那樁懸案?”


    “正是。千百年前,小閻王突然收到一份死亡名單,上麵的人來自三界各地,有仙,有人,有妖,有魔。隻不過,仙是自修而成,無門無派,無背景無靠山;人是白衣無垢,皆為草芥蒲柳之輩;妖是小妖,魔也道行低微,一個個命比紙薄。這原本倒也沒什麽,三界戰事不斷,成千上萬的死傷很正常。可奇怪的是,出現在閻王簿上的亡魂卻沒有到閻魔殿報道。數以千計的亡魂,就那麽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魂都找不到了。小閻王挖空心思也沒有查出原因,被老閻王暴揍一頓,罰去無間地獄做苦役。當年這件事轟動一時,被稱作神隱事件,至今仍是小閻王的心頭刺。”


    “這件事跟你們有什麽關係?”謝輕雲問。


    “我們的先祖就是神隱事件的幸存者。他們紮根此地,以神隱族自稱。”


    “神隱族?那魔族又是怎麽迴事?不是入魔者和修魔者組建的國家麽?”


    “當然不是,入魔者和修魔者都不是神隱族的人。曆來,由仙入魔者,若沒有來曆,會被立刻誅殺;若是有來曆,便會被帶去洗心池洗心,之後再送去七星湖,交給醫仙雪重樓醫治。若是凡人入魔,除了皇族都難逃一死。至於修魔者,他們雖特立獨行,離群索居,但重人倫,守天道,所行之事皆正義,與仙家推崇的除魔衛道別無二致。隻因為他們所修法術與仙法派係不同,又各自為政,鮮少與本派之外的人往來,導致世人對他們知之甚少,因而覺得他們神秘難懂。加之仙界的微妙態度,就索性將其歸於魔族,視為異端。而真正的魔之一族,自從他們的首領帝柔被封印後,其殘部一直蟄伏於黑暗中,再也沒有現身。”


    “難怪,難怪!”謝輕雲說起曾經遇見過的修魔者,雖不苟言笑,不願與人打交道,卻並不胡攪蠻纏,很明事理。當時還以為是初入魔者,現在才知道根本就是誤會。“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跟我魔界中人一樣,背著黑鍋到處跑。”


    “修魔者背的黑鍋可能比三公子還多,好在他們並不介意,隻是白白便宜了魔族。妾身有種不好的預感,不久之後,魔族會卷土重來。到那時,三界將會遭遇滅頂之災。不過,這些事有方清歌操持,又有仙界做後盾,根本不用旁人操心。”


    謝輕雲暗自冷笑:仙界?方清歌?你可真敢癡心妄想!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甘薇笑道:“方清歌雖沒明說,但仙界向來以三界的老大自居,享受著至高的榮耀、尊崇與特權,也就該擔起守護三界的責任。”


    “話雖這麽說,實現起來卻難。眼下仙界掌控了話語權,諸門諸派以仙界馬首是瞻,並不代表仙界就願意承擔守護之責。明眼人都知道,仙界對凡人的態度向來曖昧,有利可圖就管一管,無利可圖便裝聾作啞。與其盼著他們發善心施恩,還不如想想該如何自救。”


    “若在自救之時還有人援手,豈不更好?”甘薇歎道,“都說上蒼有好生之德,神有救苦救難之心。若他日魔族生事,但願諸神慈悲,救百姓出水火,不要袖手旁觀,坐收漁利。”頓了頓,又苦笑道,“人總是喜歡自欺。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就不會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神若有慈悲之心,又豈會對人世的苦難不聞不問?妾身深知仙界不公,也還是心存幻想,總盼著他朝出個能人,掃蕩世間所有的不公!”


    謝輕雲笑了:“夫人的這個夢想恐怕永遠也無法實現了。多少千古明君都未能掃清太平盛世的汙濁,何況眼下這混沌亂世?再者,神仙已脫去凡胎,超脫紅塵外,人間的是是非非,喜怒哀樂,又與他們何幹?”


    “三公子此言差矣!不論是誰,如果不能擯棄私心堅守正義,一心一意為眾生謀福利,就不配為仙為神,不配享人間煙火,更不配受萬民敬仰!”


    謝輕雲見甘薇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心想:這位要麽是真恨仙界,要麽就是在演戲給我和阿呆看。“仙也好,神也罷,雖然得道飛升後可享長生不老之壽數和仙法帶來的便利,可說到底還是人。是人就有劣根性,很難真正剝離七情六欲,又能高尚到哪兒去?夫人不必怨憤,更不必寄希望在他們身上。”


    “道理妾身都懂,就是不甘心。”甘薇見莫待百無聊賴地發呆,忙道,“莫公子好像並不奇怪神隱族為何會紮根縹緲峰?”


    “我略懂醫術。看你們的症狀,應該見不了陽光,隻能躲在陰暗寒冷的地方生活。三界中,仙界的霧靈山最冷,其次是魔界的縹緲山。至於排名第三的落鳳山,因其地理位置特殊,並不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在這裏落腳,最明智。”


    “明智的是我們的先祖。當年,幕後兇手以為他們都死了,便將他們拋在縹緲山。小閻王之所以找不到屍體,是因為陽光一照死去的人就神魂俱滅,屍水也很快被白雪覆蓋,根本無跡可尋,哪還能前往閻魔殿報名轉世。百密一疏的是,有那命大的活了下來,他們躲進雪山深處,借著縹緲山的重重霧靄,逃出生天,並在此生兒育女,繁衍後代,這才有了後來的神隱族和今日的黑暗之森。”


    “我來猜猜事情的後續:縹緲山終年積雪,食物匱乏。為了活下去,他們偶爾會下山尋找食物。一來二去的難免露了行藏,現了真容。世人見他們形容醜陋,行為詭異,以畏懼嫌惡之心稱他們為魔族。又因每每遇見隻在夜間,想來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族群,就索性將他們住的地方稱為黑暗之森。事實上,真正的魔族生活在混境。”


    “謝三公子好思維!”甘薇說著摸了摸臉,“薔薇能延長壽命,增加力量,也會腐蝕身體。有人說,薔薇是神給人的警告,警告那些逆天而行,違背自然規律的人。依妾身看,這更像是個詛咒。多少年了,神隱族的人絞盡腦汁尋求解毒之法,都未能如願。直到幾十年前,前任族長慕景仁的兒子慕澤蘭出世,神隱族才算看到了希望。慕澤蘭是神隱族第一個出生時,身上沒有一丁點創口,跟正常嬰兒一般無二的孩子。這或許得歸功於他母親青黛,出生醫學世家,自小嚐遍百草。一次偶然的機會,青黛發現自己的血可以緩解薔薇的痛苦,便從新喪的屍體上采了三株薔薇種下,日日以血為引,混以藥物滋養,希望可以培育出解藥。天不負有心人,薔薇的血腥氣和黑暗色真的變淡了!神隱族的人奔走相告,以為終於可以擺脫折磨了。奈何天意弄人,那一年,青黛進山采藥遇上雪崩,被困深山。找到她時,她麵帶笑容,手中緊緊握著一味草藥,已經離世了。之後,那三株薔薇就換了人照料,又迴到最開始的狀態,神隱族也再度陷入絕望。幾年後,慕澤蘭出走黑暗之森,帶走了兩株薔薇和那味草藥。神隱族傾全族之力尋找,始終沒有他的消息。直到前幾日,莫公子在摘星大會上被人傷了肩膀,露出了昔年的舊傷,我們才又有了線索。”


    莫待道:“我的傷跟薔薇有關係?說來聽聽。”


    甘薇道:“莫公子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糊塗?”


    謝輕雲笑道:“江湖人受傷是常態,夫人憑什麽認為他的傷和薔薇有關?”


    “慕澤蘭留下的那株薔薇沒能成為解藥,卻神差鬼使地成了神隱族懲戒堂的戒鞭。凡被它抽打,必定留下終身難消的傷痕。莫公子肩上的傷正是薔薇所致,妾身沒說錯吧?”


    “這傷去不去得掉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未試過。是不是被薔薇所傷,我也不清楚,因為聽我養母說,她撿到我時就已經有了。”莫待慢條斯理地將笛子插迴腰間,“我出生不久,就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山林。眼見著就要被鬣狗叼了去,幸好被養父養母及時救下。我養父早逝,是養母一手將我拉扯大。我是誰,來自哪裏,遭遇過什麽,這些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我在乎的是我養母的健康與快樂。夫人若想調查我,我不反對,隻是別驚擾我養母的安樂。不然,別怪我翻臉無情。”他這番話說得溫和,甘薇卻感受到了一股陰狠冰冷的殺氣。“夫人如果查清了我的身世,也不必告訴我,我沒興趣知道。要是能幫忙把拋棄我的那兩人懲戒一番,我重謝。”


    “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


    “為什麽要?追問他們是否良心難安?”莫待冷笑道,“不覺得無聊麽?”


    謝輕雲終於明白,莫待為何與顧長風那般親近。孤苦的人總是相互取暖。


    “莫公子之言妾身謹記。”


    “既然夫人懷疑我是慕澤蘭的後人,認為我的血能治薔薇,不惜損兵折將引我來此,那我也不好叫夫人白費心思。”莫待用指甲劃破手腕,接了半茶盞血給甘薇,“夠不夠?不夠我再給。”


    “你……你這個人!”謝輕雲忙不迭地替他止血包紮,“本來就氣血不足還這麽不愛惜身體!人家甘夫人也沒說非得要你的血不可,你就不能悠著點?”


    “不礙事。夫人,若是你信得過,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過往的病曆?我略懂醫術,或許能看出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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