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昭陽國的人都知道,昭陽國的風景名勝地數不勝數,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國都霓凰城,鳳梧城的鳳舞山莊,丹鳳城的攬翠山莊。大概是因為霓凰城身份尊貴,它被排在了首位。但舉世皆知,它離第二都還差著好大一段距離。


    從遠處看,攬翠山莊不過是一座蜿蜒起伏,樹木蒼鬱,不見人煙鳥跡的莽莽山林。隻有走近了方能看見掩藏在綠藤老樹中的危峰、深澗、怪石,還有那與青草野花做伴的潺潺溪流。到過攬翠山莊的人說起這裏的山山水水,掛在嘴邊的詞大都是山崖峻絕,層巒疊翠,水木清華,鍾靈毓秀……至於繞在山莊外圍那星羅棋布的陣法,則更為人津津樂道。千機閣就建在最高最險機關也最多最複雜的那座山峰上,沒點真本事是上不去的。


    千機閣的機密室裏,秋漸離正在拆解剛收到的消息。隨著目光的移動,他的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遂提筆在紙上批注。半盞茶的功夫,他按下了書案右上角的按鈕。鈴聲未斷,鶴楓已推門進來:“師父,您叫我?”


    “這條消息加急處理。另外,通知木先生……不必了,他來了。”


    沉重的石門無聲地開了。門口站著一個戴黑色麵具的男子,曲玲瓏跟在他身後,神態異常端敬,完全沒有素日裏的嬉笑之色。鶴楓連忙見禮,上茶,準備糕點,動作熟練自然,想必是長年累月操持慣了的。


    “有消息了?”木先生的聲音沙啞粗糲,像是在粗糙的麻石上磨過,實在不怎麽順耳。“什麽時候送來的?”


    秋漸離離了書案,在茶幾旁坐下:“剛到。大概是我們的餌料不夠美味,蛇還窩在洞穴裏沒動彈。得另想辦法。”


    木先生看完紙上的內容,問:“玲瓏,你說觀看摘星的人中有個叫江逾白的男人,是前任巫族聖女的侍衛長?”


    “是的。江逾白獨來獨往,非常低調。摘星的最後一天,摘星殿前有兩個人在睡覺,一個是莫待,閣主見過此人,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另一個就是江逾白,他沒有參加摘星,又不像是在等人,似乎對誰都不感興趣,就那麽抱著劍睡覺,直到摘星大會結束。我見他形跡可疑,便跟蹤了他,發現他私下裏向妧羲打聽前任聖女的去向。妧曦拒絕向他透露任何消息,隻說天意不可違。”


    “不是吧?侍衛長?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秋漸離笑道,“聽聞巫族聖女神通廣大,可測福禍,看前世,說今生,通曉人間百事。許多皇家貴胄和名門望族不惜一切代價,想將其收為己用。可惜,巫族不願過問人間是非,千萬年前就避世隱居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居住地。這倒好,一場摘星大會就炸出了前聖女的侍衛長,值!”


    “巫族重返人間,要麽是族中發生了大事,要麽是知道人間界即將有大事發生……再不然,就是他們還在尋找林漫和聚靈珠?”


    “那也太鍥而不舍了吧!林漫帶著聚靈珠失蹤了數十年了,說不定早就再世為人了,上哪找去?就算沒死,那可是個舉世罕見的易容高手,就你我說話的這會功夫,她已經變了好幾次臉了。想要找到她,比登天還難!”


    “不管多難巫族都會不遺餘力尋找,因為聚靈珠實在是神物。”


    “這個我也知道。這聚靈珠蘊含著取之不竭的靈力,而且會根據不同的使用者幻化出不同的形狀和氣味,地位比聖女還高出三分,是巫族代代相傳的聖物。如此貴重的東西,巫族豈能讓它流落人間?我隻是想不明白,江逾白為何會去摘星殿?難不成那些摘星的人裏有巫族的人?”


    “這個現在還不好下定論。隻要派人盯死江逾白,就一定會有收獲。因為巫族有規定,侍衛長的職責就是保護聖血,守護聚靈珠。江逾白這個時候出現絕不會是無緣無故,多半跟聖血與聚靈珠有關。不然,要怎麽解釋?”


    木先生隨手將紙條揉成灰。“咱們可以合計合計,如何利用這個人。”


    “這種事你一個人搞定就好了,別拉上我。”秋漸離吃了口點心,長喘一口氣。“我就想舒舒服服泡個澡,再安安穩穩睡個覺。你是不知道那摘星大會有多無聊,一個個衣冠楚楚的,看著都是正人君子,實則滿肚子的陰詭。我想說實話又不能說,差點沒把我憋死。真羨慕嫣然,不用顧忌太多。你知道麽,她不但撂下我跑出去跟剛認識的人喝酒,還和別人稱兄道弟,約人家有空來千機閣玩。就問你服不服?”


    曲玲瓏和鶴楓對望一眼,偷偷笑了:這是秋家二小姐能幹出來的事。


    木先生道:“咱們在江湖上行走,靠的就是朋友多,路子廣。嫣然愛交朋友就讓她交去,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剛才我過來時看見她眼睛紅紅的,你又罵她了?”


    “我不是反對她交朋友,是希望她在與別人做朋友之前,先分清楚對方是好是壞。如果好壞不分,說不定哪天就惹禍上身了。”


    “她分不清好壞,不是還有你這個哥哥替她把關麽?最不濟也還有我,怕什麽?”


    “你就護著她吧!總有一天給你闖出天大的禍事來。”


    “她約的那人是誰?讓你這麽緊張。總不會就是莫待吧?”


    “答對了,就是他。”秋漸離換了個姿勢道,“比起巫族,我更在意這位莫公子。嫣然這麽一鬧,倒也給了我了解他的機會。”


    曲玲瓏道:“閣主莫不是察覺到了什麽,才對他這般上心?”


    “想想看,江湖上但凡有點名氣的人,哪有我千機閣不知道的?可是在摘星前,我壓根就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要說是剛出道名不見經傳的小毛賊也就罷了,可他分明不是。如果不是他未曾踏足江湖,就是他隱藏得太好。會不會他也是巫族的人?”


    “不好說。”曲玲瓏道,“我明裏暗裏沒少觀察,此人簡直是一人千麵!前一刻還冷若冰霜,過片刻又暖如春陽;這會子還溫言細語,過一會可能就是個索命的羅刹。剛以為他是心慈手軟的大好人,眼睛一眨,他已摘了個人頭下來……而且他做事好像都是臨時起意,可要細琢磨,又像是深思熟慮過的。總之,我的道行還參不透他是哪座山的哪尊神。”


    “嗬!都說玲瓏公子是七竅玲瓏心,善讀人心。還有你看不透的人?”


    “他年齡還小,江湖經驗也不足。再多磨礪幾年,應該就差不多了。”


    “別這麽護犢子行不行?我又沒說玲瓏不好,瞧瞧你,還護上了。”秋漸離說著把糕點移得離木先生更近些。“這麽說來,要查莫待是無跡可尋了?”


    “無跡可尋倒也不至於。說起來還得感謝蒙悵,若不是他使壞,我還發現不了莫待肩上的傷。那傷已有年頭,狀似玫瑰,不近距離觀察很難發現。令我費解的是,他那樣的身手居然被玫瑰花紮傷,還留下了傷痕,實在不合情理。”


    “玫瑰花?有這種武器?你確定沒看錯?我從前倒是聽爺爺說起過,有種叫薔薇荊棘鞭的鞭子,抽出的傷痕永生不滅,任何靈丹妙藥都祛不掉。不過這東西誰也沒見過,據說是暗黑之物,吸人精血,見不得天日,長在魔族的黑暗之森。”


    曲玲瓏想了好半天才說:“好像還真是薔薇。自帝柔被封印在鷹愁澗後,魔族就銷聲匿跡,至今沒有踏足人類的土地,薔薇荊棘鞭怎麽會抽在他身上?除非……他本身是魔族的人?”


    哢嚓一聲,幾上的茶壺碎成了片,茶水灑得到處都是,原本輕鬆的氣氛突然就變得凝重了。曲玲瓏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嚇得一張臉煞白,盯著腳尖大氣也不敢出。秋漸離一見,忙揮揮手道:“不早了。鶴楓,你和玲瓏去休息,明天還有事。”


    曲玲瓏偷眼瞧著木先生,站著沒動。


    秋漸離笑道:“怎麽,你就隻聽他的話?”


    木先生道:“聽閣主安排。”


    曲玲瓏這才跟著鶴楓離去。


    茶水流到地上,流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秋漸離也不著急收拾,用手指蘸了茶水畫圈圈:“你想起了什麽?是熟人麽?”


    “人不熟,薔薇荊棘鞭……我熟。”木先生摘下麵具,手拿糕點陷入了深思。他的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溝壑縱橫的傷痕,在燈光的照射下猙獰得令人心驚膽戰。


    秋漸離接過麵具掛在牆上,又打來一盆清水,將一個白中透著青的細瓷瓶放到茶幾中央:“碧幽草讓水神門下的穆婉秋得了去,好在昔年家父救過她父親的命,也算是有些交情,我便向她討了些,或許對你的傷有幫助。”他左右端詳木先生的臉,眼神異乎尋常的平和溫柔。


    “莫待現在何處?”木先生洗完臉,打開藥瓶道,“有勞你。”


    “目前還在昭陽境內。腳程快的話,再有七八天他倆就到邊城了。”秋漸離將藥均勻地塗在傷口上,哪怕一點小傷都不放過。每塗抹一處,他的心就歎息一聲,到最後,那些歎息匯聚成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他為何要去魔界?”


    “估計跟謝輕塵有關。”秋漸離把收集到的情況說了,“他得先了解謝輕塵的病情才能對症下藥。不然,以他的性子,不會任由雪淩玥給他種下飛花令。”


    “他醫術很高明?竟敢上門替謝輕塵診脈。”


    “這個問題還有待考證。”秋漸離挽起木先生的袖子,解開纏繞在他手上的布,指著那些橫七豎八醜陋不堪的傷疤道,“天熱了,這布的透氣性又差,總這麽長年累月的捂著,不是個事。”


    “不要緊的。”木先生放下衣袖,端坐琴案前:“你休息吧。”他輕撫琴弦,撥出一串輕柔的琴音,宛如天籟。如果說雪淩寒的琴技已是超群絕倫,登峰造極,那麽他的琴技則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啊,落梅的聲音真好聽!”秋漸離寬了衣,側身躺在床上,望著木先生道,“若他朝夜夜能枕著你的琴聲入眠,方不虛此生!”


    木先生抬眼看向他,又不聲不響地將目光移開,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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