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貂蟬見他年少,模樣俊秀可人,嬉皮笑臉的也不像狠人,就沒拿他當迴事:“咋了,我又沒殺你!多管閑事!”


    曲玲瓏笑眯眯地道:“迴答錯誤。”他朝賽貂蟬的臉抓去,連皮帶肉撕下好大一塊。“他們走遠了,我趕時間。”


    賽貂蟬捂著血淋淋的臉,淒聲慘叫:“我說,我說!我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後來家道中落,被聖上身邊最得寵的顏槐玉顏公公收為外室。顏公公整日裏忙著伺候聖上,少有時間陪我。我閑得無聊,就帶了家奴到處找樂子。”


    “找樂子?區區閹人的外室也敢如此草菅人命。你就不怕官府追問?”


    “顏公公說了,隻要我乖乖跟著他,不越矩,不做損他臉麵的事,無論我幹什麽他都替我兜著。”賽貂蟬將首飾悉數摘下,哭道,“今兒我被公子毀了臉,顏公公斷斷不會再要我了。以後我定規規矩矩做人,求公子饒我賤命!”


    “看你哭得這麽可憐,我倒真想饒你不死。可是,我忘記手下留情了。我的指甲有毒,你活不了幾天了。真可惜,這麽漂亮的姑娘就要死了。好在還有些時間,你可以安排好後事,體麵地死去。”曲玲瓏拎起包袱,環顧四下,笑得溫柔又好看。“我喜歡這家客棧,你千萬別在這裏撒野。要不然,跟你沾親帶故的人都會死得很慘。”


    客人們都是見過風浪的。他們見有人懲治顏槐玉的女人,都暗暗叫好,表麵上卻是忌憚對方的實力,不敢過問的害怕表情。店夥計兩三下擦幹淨地板上的血,麻利地將桌椅重新擺放整齊,扯著喜慶歡愉的嗓音迎來送往,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曲玲瓏追上莫待一行,依舊是笑眉笑眼,半分戾氣也沒有。


    窩棚區黑霧繚繞,煙塵蔽日。隔著老遠,那種令人作嘔,嗆得人窒息的惡臭就勸退了很多想一睹現場的人。他們唉聲歎氣聊著聽來的消息,打發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聽說了麽?昨天後半夜,兩名打更的白衣得了些賞賜,一高興就多灌了幾碗黃湯,稀裏糊塗地將燈籠放在了柴垛旁,這才引發了火災。他們找不到水滅火,隻能眼睜睜地看火勢越燒越旺。


    是麽?這麽大旱的天,到哪兒找水去?造孽啊!


    可不是?聖上還好心要遷他們呢!沒那個命啊!


    自作孽,怪誰?這麽一來,倒也省了諸多麻煩!


    放眼看去,從前堆積如山的垃圾和朽爛的棺木都被燒得一幹二淨,隻剩一堆堆熱氣騰騰黑白相間的灰燼。地麵因被大火吸幹了水分而開裂,打個雞蛋上去能聽見滋滋的聲響,燙得難以落腳。誰也無法相信,在這片焦紅的上,曾住著活生生的人。


    蘇舜卿的人正在清理現場,他們捂緊口鼻,匆匆行事,一刻也不願多待。


    一個粗陶罐子倔強地立在厚厚的灰燼中,張大了嘴對著天空呐喊,它在向天上的人傾訴內心的苦痛與冤屈。可是,天高高在上,天上的人聽不見,隻有沉悶的風緩緩吹過,撫慰它不肯屈服的靈魂。看見莫待過來,它收起自己的抗爭與憤怒,坍塌成一堆滾燙的碎片。


    莫待佇立在碎片前,久久沒有挪步。


    沒人說話,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曲玲瓏用一顆珠子打聽出屍體完整的和一息尚存的人都被放在臨時搭建的隱秘窩棚裏,等著處理。幾人匆匆前往,找到了兩排大樹掩映下的窩棚。說是窩棚,不過就是在地上鋪了幾張破席子,方便人死後卷起來帶走。已經死了的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跟廢物垃圾毫無區別。還在喘氣的並排放在草席上,無人問津,自生自滅。


    眾人來迴找了幾趟,才在一個肮髒的角落發現了吳憂。他下半身幾乎都燒沒了,左邊身子也是血肉模糊的,隻有右手還算完整。顧長風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很久之後,他才費力地睜開眼,混濁渙散的目光盯著頭上的天空,好半天沒反應。


    “吳憂,吳憂……”莫待開口喚他,“吳憂……是我,莫待。你能聽見我說話麽?”


    吳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師……師……師父!”他眨了眨眼,眨出一滴淚水。“您……您……來了!”


    “我來了……”莫待雙眉微蹙,睫毛輕顫:“是我沒護好你們!對不起!”


    吳憂咧了咧嘴,像是想笑。這細微的動作牽扯了傷口,立刻有血流下他的嘴角,滴落在青草叢裏。“小……小蝶呢?您把……把我倆葬在一處吧……她總是……總是擔心我……擔心我不要她!”


    “會的!你們會在一起的!我保證!”


    吳憂停下來喘了一陣,動了動右手:“這是我從那人……身上偷來的。我用……用您教我的拳法,抓破……抓破了他的衣服……他的……他的後背上……有個龍圖騰……和那錦囊的主人一樣。”


    “你小子挺厲害的嘛!沒給我丟臉!”莫待含淚道。


    “師父……誇我了!”吳憂笑了,將一枚印章塞到莫待手中,不願意讓旁人看見。“師父,我……我找……找小蝶和……和弟弟妹妹去了……師……師父,遇見您,我……我很歡喜!謝……謝謝您!”他雙目圓睜,斷了唿吸。


    顧長風想替他合上眼。莫待沉聲道:“別,讓他睜著。”他走到死人堆前,麵無表情地翻屍體,沒多久便看見了小蝶。她同樣麵目全非,雙眼隻剩兩個黑漆漆的洞,再多的溫暖與光明也無法填滿。她雙手緊握著半枚燒焦的笛穗,那是為莫待新做的。


    不知從何處湧來一股冷淒淒的暗流,冷得人直想打寒顫。謝輕雲和夜月燦不約而同地想起:那日初見,為了逼吳憂說實話,莫待身上也散發著這種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不,不一樣!那日他隻是裝裝樣子,故意嚇兩個不知江湖水深的孩子,是為了保護;而今天,他憤怒,他痛心,他想手刃兇手,才至使殺氣外露。


    顧長風知道,為著這些孩子,莫待塵封已久的劍,就要出鞘!


    摘星殿前,燕雙飛已上台,卻遲遲不見莫待現身。依著規矩,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還不來,就當他棄權,燕雙飛將不戰而勝。


    池魚急得直轉圈,嘀嘀咕咕抱怨莫待不守時。雪淩寒感知到此刻莫待心中的悲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想立刻去往莫待身邊,奈何沒辦法脫身,隻得強行忍耐。


    眼見那香已燒到了根上,莫待才和謝輕雲等人出現在眾人麵前。他還是那副斯斯文文,不著急不著慌的模樣,說話也照舊溫吞如水:“各位,在下有事耽擱了,抱歉。”


    “好說。”燕雙飛抱拳,彬彬有禮地道。他三十歲出頭,相貌堂堂,中等偏上的個頭,雙眼開合有神,一看就是個練家子。“現在可以開始了麽?”


    莫待做了個請的動作,等著對方出招。


    謝輕雲道:“長風,為何你家公子能做到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明明已經那麽傷心了,也不見他的表情有何變化。”


    顧長風的目光追隨著莫待的身影,隨口道:“不是他不想形於色,而是他不能。隻有經曆過他所經曆的一切,或許你才能真正懂他一二。”


    “那……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地獄。”顧長風語氣平淡。其實,他想說的是:你見過地獄麽?你見過生在地獄,想死卻不能死的人麽?你見過一年四季都在刀尖上求生的人麽?你見過爬過血海屍山,一息尚存也還心係他人的人麽?我家公子就是。他沒將這些話說出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謝輕雲沒再說話,隻關注場上的比賽。


    曲玲瓏搖著扇子道:“我總覺得莫公子有所隱瞞。以他的實力,要贏燕雙飛應該不難,可他卻一直不肯下手,這是為何?”


    “我家公子為人寬厚,無冤無仇的人他不願意讓別人輸得太難看。”


    夜月燦的腦袋搖得比曲玲瓏的扇子還歡:“他不願讓別人輸得難看,所以每次就差遣我倆?”


    謝輕雲笑道:“我倒願意聽他差遣,就當是找人練手了。”


    夜月燦翻了個白眼:“照你這意思,我還應該感謝他了?”


    拳腳往來間,半枚笛穗從莫待袖中滑出,落在他腳邊。燕雙飛的目光在笛穗上停了停,飄開了。莫待心裏一動,躲開燕雙飛的攻勢飛速將穗子撿起,並舉手叫停:“這麽打下去實在沒意思。不如咱倆換個玩法,玩個大的?”


    “好好的,為何突然要改變玩法?”


    “每天看他們循規蹈矩的打來打去,你不膩?反正我是膩味了。我這個人什麽都不怕,就怕無聊乏味。我想找樂子尋開心,不行?”


    “行是行。你想怎麽玩?”


    “怎麽玩都行,隻要有意思我就高興。”


    “賭命你也高興?”


    “我早就活膩了。若你能殺了我,我不但不恨你,還送你一樣寶物。”莫待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掂了掂,“這是靈犀,可以穿龍甲,殺異獸,是修仙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殺了我,它就是你的。”


    看熱鬧的議論紛紛:“靈犀不是在仙界的琳琅齋麽?怎麽會在他手裏?”


    “估計是假的,他是想誑燕雙飛。高手對戰,心思奇敏的人獲勝的把握更大。”


    “可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說謊。如果真是靈犀,那說謊的人就是仙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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