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無涯嶺雖然危機四伏,四時風景卻美不勝收,叫人流連忘返。由於地理位置特殊,加之草木繁茂,溫度偏低,無涯嶺的夏天來得稍晚。這個時節,漫山遍野的野花開得肆無忌憚,那令人窒息的美和馥鬱的芬芳,竟叫人對生活生出了幾許希望。


    正午的陽光很足。向陽的山坡上,莫待躺在石頭上曬太陽。兩疊綠油油的樹葉遮著他的眼,陰涼又舒服。自從昨天下午醒來,他總是感覺睡不夠。這不,就謝輕雲和顧長風出去狩獵的這陣子,他已經睡了好幾覺了。


    狩獵行動他本來是要跟著去的,奈何謝輕雲堅決不讓,說區區百分之數的兇獸他和顧長風完全可以輕鬆搞定。顧長風也叫他以身體為重,不可不聽兄長之言。權衡利弊後,他聽從了二人的安排,安心休養。


    再過幾個時辰,三天的期限就到了,謝輕雲和顧長風還沒迴來。莫待心裏惦記著,眼睛卻又合上了。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已迴到摘星殿前,池魚正在清點人數。三天的時間,除去中途放棄的、違規的和分數不夠的人員,數以千計的人隻剩三成左右。再去掉死亡的,也就百餘人了。


    和夜月燦組隊的那個姑娘誤入狼猿的巢穴,被傷得隻剩半條命,提前離了場。夜月燦頗為失意,沒精打采地縮在一角。謝輕雲得意洋洋,津津有味地講述他的輝煌戰績。顧長風由著他說夠了,才問莫待有沒有感覺好些。莫待正要多謝二人的照拂,卻見池魚黑著臉過來,氣哼哼地問:“喂,你為何叫我小狐狸?”


    莫待一本正經地問:“那在下該叫你什麽?小狐狸精?”


    “你……小狐狸也是你叫的?我師父都沒這麽叫過我!”


    “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我總不能叫你老狐狸吧。”


    “我……總之,你就是不能叫我小狐狸!我有名有姓!”


    莫待立馬行了一個標準的見麵禮:“池魚小仙,日安。”


    “算你識相!”池魚迴到雪淩寒身邊,氣還沒消。“刁民!”


    雪淩寒的目光飄過莫待的臉,道:“他怎麽就成刁民了?”


    “他一個凡人,居然把我這個幾千歲的仙人叫小狐狸!”


    “你本來就是狐狸,又才三千歲,可不就是小狐狸嘛。”


    “師父……您怎麽幫他說話?您跟他又不熟!真是的!”


    “他又沒說錯。言歸正傳,他們都看著你,你得有仙家風範。”


    “知道了,我這就開始。”池魚揉揉臉,又是那個嚴肅的監察官了。“第一場考試結束了,諸位還能活著站在這裏,著實可喜可賀。現在,我宣布第二場考試的規則。老規矩,我隻說一遍:首先,介於大家在無涯嶺的損耗,我們給一天的休整時間。明天的這個時候,第二場考試將準時開始。第二,考試采用一對一的方式決勝負,具體的考試時間和考試對象憑你們的運氣決定,雙方比試後勝者晉級。第三,為了給大家展示自我的機會,允許在比賽結束後挑戰你們想挑戰的人,其結果不計入摘星比賽,不影響之前的排名。第四,比賽以切磋交流為主,點到為止。惡意傷人者,重罰!我說明白了麽?”


    莫待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盼著早點迴客棧睡覺。


    池魚見沒人發問,又說:“下麵開始抽簽。淩寒上仙會拋出雙生花,你們看中哪朵搶哪朵。花朵上有相同標記的人為一組,考試時間寫在花瓣上,請大家看清楚,記牢。”


    眾人摩拳擦掌,祈禱運氣之神站在自己這邊。


    雪淩寒雙手輕拂,數不清的雙生花飛到空中,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個碩大的圓環,旋轉,旋轉……轉得眾人都有些眼暈了,花環才開始縮小,並不斷調換花朵的位置,最後竟擺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雙生花。眾人正看得入神,花朵突地向四麵八方散開,帶著唿嘯之音箭一樣射向地麵。眾人紛紛躍起,去接自己屬意的花朵。隻有莫待原地不動,望著墜落的花朵出神。他看到一朵小小的很不起眼的雙生花離頭頂還有不到兩尺的距離,便伸出手等待。待花朵自行飄落掌心,他拈花輕嗅,低眉垂目,眉目間有種超凡脫俗的安然。


    眾人隻顧著看花朵上的信息,誰也沒有注意到,雪淩寒看向莫待的眼裏泛著點點暖光。


    謝輕雲、顧長風和夜月燦的對手都是陌生人,莫待的也是。四個人都舒了口氣。夜月燦的比賽在第一天,謝輕雲和顧長風同在第五天,莫待在最後一天,也就是十二天後。運氣真好!認識莫待的人都這麽想。


    四人結伴迴到鳳來客棧。顧長風剛進店就被相熟的客人叫走了,謝輕雲和夜月燦約莫待稍後一起逛街喝酒吃晚飯,莫待說自己想多休息,就不去了。謝輕雲自然不會勉強,換了身衣服就跟夜月燦出門了。


    洗漱完畢,莫待小憩了一刻鍾也就不困了。他見飯點已過,便獨自上街覓食。他已經很餓很餓了,走路卻還是不緊不慢的。他走街串巷,停停走走,邊走邊看風景,三彎九道拐地到了一家極為尋常的小飯館門口。這飯館已經開了很多年,外牆龜裂歪斜,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店主是位上了年紀,腿腳不利索的老人家,帶著全家老小經營著飯館,求一世安穩。莫待點完菜,在靠牆的桌子旁坐下,看窗台上的螞蟻搬米粒。


    飯菜很快就上桌了,一份紅燒肉,一盤青菜和一碗米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賣相極佳。莫待吃了口青菜,又吃了口米飯,正準備去夾紅燒肉,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突然出現在他對麵,飛快地端走了紅燒肉,看樣子饞得要流口水了:“真香!”她放了顆珠子在莫待麵前,使勁聞肉香。“這碗肉我買了。”


    莫待握著筷子不說話,沒拒絕也沒同意。


    那女人哭喪著臉道:“這是他們店裏最後一份紅燒肉了,幹嘛跟我搶?讓給我不行嗎?我來這裏吃一次肉不容易,不像你,想啥時候吃都行。”


    莫待放了雙筷子在她麵前,又讓店家盛了碗米飯過來:“一起。”


    那女人欣喜若狂:“當真?哈,遇上好人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她說到做到,確實一點兒也沒客氣。莫待剛吃完一小棵青菜,她已經兩塊紅燒肉下肚了。她兩眼放光,直吃得滿嘴流油,好像幾輩子沒沾過葷腥似的,那樣子跟她的穿著打扮實在不符。莫待把紅燒肉朝對麵挪了挪,自己隻是青菜就米飯,一口肉也沒吃。吃完肉,那女人將米飯泡進剩下的湯汁,吃得一粒也不剩。


    莫待指著青菜道:“這些是你的。”


    “不吃!我隻愛吃他家的紅燒肉。”


    “隻吃肉不吃菜,營養會不均衡。”


    “那我也不吃。有肉我絕不吃菜。”


    “不吃?不吃就把紅燒肉還迴來。”


    “哪有你這樣的?咱倆非親非故,你管太多了!”


    “確實非親非故,你吃紅燒肉時也應該這麽想。”


    那女人答不上話來,瞪著眼極不情願。莫待戳了戳菜盤,用眼神催促她趕緊的。找不到理由為自己開解,她隻好不情不願地把菜吃了。


    莫待把她掉在桌子上的米粒放在窗台上,結賬離開。


    那女人追了出來,高聲道:“喂,你去哪兒?”她見莫待不迴話,小跑著跟了上去。“你叫什麽名字?你對鳳梧城很熟?你是本地人嗎?雖然這家店開了很多年了,但位置偏僻,店小不起眼。若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是找不到這裏的。不過也不好說,他們家的紅燒肉太好吃了,名聲在外也是有可能的。你是慕名而來?”


    莫待隻是走路,不理睬她的喋喋不休。沒走多遠,遇見一個燒餅攤,他買了兩個燒餅,隨手遞了個出去。


    那女人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哇!這味道!簡直絕了!”她跑到莫待前麵,攔住去路。“咱倆交個朋友?我叫方清歌,與當今仙後同名同姓,是不是很厲害?”


    莫待指了指燒餅,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食不言。


    方清歌不死心,又說:“你知道這麽多好吃的地方,咱倆必須做朋友。做了朋友,以後我就可以跟著你,名正言順地吃吃喝喝了。我告訴你,我不光喜歡吃紅燒肉,我還喜歡喝酒。你酒量如何?”


    莫待指著滿街燈火道:“天色已晚,姑娘該迴家了。”


    方清歌噗地樂了:“你……你叫我姑娘?”她轉了轉眼珠子,笑道,“我是姑娘不假,隻是我這個姑娘現在還不想迴家。我還想跟著你到處轉轉,說不定還能喝到好喝的酒。”


    “你我非親非故,又不熟,不方便同行。”莫待加快腳步拐進小巷,以最快的速度迴到主街上。見方清歌沒跟來,他鬆了口氣。又見這裏距吳憂和小蝶住的地方不遠,便挑了個喜歡的攤位選了些點心和肉食,打算帶過去。


    “找到你了!”方清歌的聲音十分歡脫。“瞧,我請了人陪咱倆逛。”


    莫待付了錢,拿東西走人:“姑娘既然有人陪,那就更用不著我了。”


    “不行!我就要你陪我。”方清歌張開雙臂站在路中間,笑道,“你若不陪我找酒喝,說什麽我也不會放你走。”


    一個低沉動聽的男聲說道:“公子莫怪,我小姨就這脾氣。”


    聽見對方彬彬有禮的說話,莫待不好不理,隻得轉過身去,準備見禮。他迴過頭,愣住了。顯然,對方也沒想到是他,也微微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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