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晚自習,也上得異常沉默。


    他們誰都沒有提起什麽,或許說,也不需要提起什麽。他們都很聰明,都不是需要點的人。


    宋執梳也沒再錄影,隻是清瘦的背影在燈下昏沉,照著她筆尖摩挲。


    “時間到了,”她笑了笑,跨上了小背包,說:“走吧。”


    閩修則蓋好筆帽,輕“嗯”一聲。


    一路望星戴月,卻還是襯得這路漫漫遠遠。


    到了時,宋執梳想要和他像平常一樣說說話,哪怕隻是她一個人的獨演,她卻也是樂在其中。可這次,閩修則退了一步,平靜地注視她,示意她迴去。


    宋執梳緊了緊拳,在洗盡鉛華的月色下的臉龐如光影薄紗,如夢似幻,虛無縹緲。


    她衝他禮貌地點點頭,而後決絕地轉身進了樓棟。


    閩修則抬眸,望向不遠處寂然的青山。


    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明天起來,還是這麽一番模樣。


    他微哂,轉而消失在夜色


    怎麽能因為他,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呢


    他這一輩子,尚且過活不成個人樣,何苦再拉人來呢?


    就當是,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在虛迷的月色裏,他恍而響起了柔而韌的聲


    “小閩,你已經為老王,肖老師,薑同學做了好多好事啦!我為你驕傲呦~”


    他在風中,倏而輕笑,卻轉瞬即逝,隻留下一串微淡的腳步聲,淡出了天際與月光銜接在石路的交線。


    是嗎,不記得了。


    後來,他們之間就變得很微妙。


    明明什麽都沒有變,又偏偏覺得有什麽在變換。


    他們都在害怕些什麽,害怕破了一場鏡花水月。


    可槍鼓雷鳴,事情的變故出現在將將入秋:肖樂薇被綁架了。


    這件事還是安征發現的。肖樂薇習慣中午迴家,作為一個合格的伴侶,安征每天都會到肖樂薇樓下,買一些小禮物,接她下午上班。後來她遲遲未到,安征便心慌上樓,發現了一地狼籍。


    他幾乎處於瘋狂的狀態,命令手下一步一步查線索,但是還是無果。明明線索出奇得多,可就是無處可尋。


    最後,他隻能去學校找宋執梳和其他人,發動所有可以發動的力量,他們自然是義不容辭,可令所有人驚訝的是,閩修則是第一個衝出去的。


    他的慌張與失智,還有通紅的眼眶,都看得人怔神。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他,宋執梳也沒有。


    在原文裏,這次綁架是白初牆幹的,也就是肖樂薇的傻逼前男友。但是時間提前了很多,讓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最後根據宋執梳隱晦的暗示,安征終於帶著他的手下如天帝降臨般來到了十分偏遠的廢棄工廠,肖樂薇被營救出來的時候,白初牆正要癡狂拔刀刺向她,被安征一腳踹得橫吐鮮血,得虧是肖樂薇已然不省人事,隻是衣衫亂皺,臉色蒼白,並無大礙。


    送到醫院的途中,他們遇上了慌不擇路,渾身顫抖的閩修則。


    他呆呆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肖樂薇,眉宇間縈繞的戾氣將與他癡纏,團得他如吞骨餓鬼。


    他陰聲問她:“他在哪。”


    宋執梳深深看了他一眼,明了他已經知曉兇手是誰。


    她指了指廢棄工廠的位置,說了句:“發泄可以,別做傻事。”


    他凝滯無神的瞳孔忽而煞氣橫生,沒迴話,整個人如烈火焚燒,將理智殺得片甲不留,令人發指。


    他頭也不迴地前去。


    宋執梳暗下眸子,腳下步子依舊飛快,擔憂地看著擔架上病態的肖樂薇。


    等到一切安定,宋執梳交代安征一些注意事項,堅韌而溫柔的眼中劃過一絲碎片,抬腳前往遠方。


    黃昏處撕裂開了幾道暗細的口子,從中娩生出片片鷗羽與鴉尾,如嘶啞的油燈偶爾雀起幾聲淒鳴,疊在了繁瑣曳步的雲末之端,混揉成了雜碎的景。


    宋執梳一步一步,帶著一些難以察覺的決絕,愈是近,噴薄日下孤薄的身影愈發清晰,她眼底便愈是水霧透生。


    她停在台階上垂頭弓腰坐著的少年麵前,一陣風起,裙尾翻飛,隨著白鷗躍進了夜色。


    閩修則僵硬的手指顫了顫,也沒抬頭看她:“你、騙、我。”


    他的聲音沙啞得驚人,如同字字泣血,帶著劃骨入血的刻薄與震怒,甚至比兩人第一次見麵時,暴怒更盛。


    宋執梳沒有她想象中得那麽悲傷,也沒有那麽害怕。


    相反


    她太平靜了


    和這從暴烈的夏風到孱弱的秋風似的


    平靜得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她緩慢蹲下,本身身高就低,又低他一個台階,她隻得抬眸對上他。


    那其中渾渾噩噩的僵木、混沌囤積的惡意,封匿已久的殺氣,在看到她這張臉時,厚積薄發得厲害。


    閩修則反而不退了,他微微彎下身子,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裏,陰冷地盯著她這雙眼,毫無掩飾的痛惡就像肆無忌憚的毒蛇,卻再也不像從前那般如冷鋒過境,殺人無形,他此時此刻的眼神,就算是在夕陽的渲染下,也黏膩又毒狠。


    他噴薄出來的淺淺的氣息,都是涼的。


    “宋執梳,”閩修則輕輕吐出三個字,手指微蜷,他恨不得現在一把上她細膩溫淑的脖頸,涼了這無故跳動的熱血。


    可他終究還是收了手,可語氣更重,連著又重複了一遍:“你、騙、我。”


    裏麵好像多了什麽,宋執梳看著他雋秀卻蒼白的麵孔,似是深味,似是淺笑。


    “如果不騙呢?”


    她其實完全可以糊弄過去。


    ”閩修則,你當時藏著的是什麽?”


    她把視線轉移到一旁鋒利得令人膽寒的匕首,忽而輕笑:“到底,是誰騙誰?”


    “閩修則,你不知道他是受誰指使,不知道事情前因後果,你真的殺了他你承擔得了責任嗎?!”她的音量陡然升高,眉眼通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隻要拿了匕首就一定會取他的命嗎?!”


    閩修則死死盯著她被殘陽照得淒冷的麵龐。


    “我問你,如果我說的是真的,現在裏麵躺著的,是不是一具屍體?!”


    “你知道他背後是誰嗎?!這不是你的任務!你對他完全不了解!有本事你搭上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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