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元年,季秋。


    盛安郡主歸於黎州,黎州萬民歡欣鼓舞,夾道迎之,設宴三天,普天同樂。


    隨後各部官員,尤其是禮部緊鑼密鼓的安排一切事宜,為一月後的登基大典做足準備。


    “吱呀”一聲,蕭瑤將閣樓的窗打開,細細密密的雨瞬間吹來,雨絲打在臉上,涼的她一激靈。


    隨後她伸頭朝外看了看,當看見停在欄杆上躲雨的身影,頓時放下心來。


    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人踏著青石板往姑姑所在的院子走去,頓時扯著嗓子開口。


    “葉昭榆呢?怎麽不見她來?”


    聞聲,葉問荊將傘靠在肩上迴頭,隔著蒙蒙煙雨開口。


    “她去見父親了。”


    山腳下,一人撐著一把素傘,左手提著兩壇清酒,黑色裙擺沾著水汽,正踏上青階緩步往上走去。


    如今上山,再也沒有攔路問名之人。


    四周野草瘋長,霧氣盈滿整個山野,時不時傳來一陣不知名的鳥叫,倒顯的有幾分破敗荒涼。


    她踏遍青階,穿過一片密林,來到一處青塚,看著四周又添無數新墳,斷戟殘劍插滿墳頭,目光止不住的波動。


    隨後望向最裏麵的那座新墓,握著傘柄的手一緊,撐著傘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剛一走近,目光觸及到石碑上刻著“定安侯”三個字時,瞬間紅了眼眶。


    她放下傘,在墓前緩緩蹲下,看了一眼碑文,隨後將酒打開,抬手倒在地上,笑著開口。


    “老葉,我來看你了,備了你最愛的九釀春,前段時間哭的太多,今日便不哭了,你就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可能讓你放心了?


    你在下麵,也別擔心阿娘了,她雖然頭發白了許多,但也走出來了,如今就待在黎州,看著我們,養些花花草草,對了,阿雪也被她從裴朝那裏接迴來了,養胖了兩圈,我都快不認識了。


    哥哥如今成了鎮國大將軍,手中的劍越來越重,也越來越穩,終有一天,他會成為像三叔那樣護一國安穩,讓外敵聞風喪膽的大將軍。


    侯府也沒事,族人還在,如今都迴來了,迴到這裏,踏實。


    對了,還有你心心念念的江山社稷,我也護下來了,沒有被自己人分疆裂土,也沒有被外族鐵騎踐踏,丟的每一分疆土我都討迴來了,老葉,我厲不厲害?”


    迴應她的,隻有山間冷風。


    風一吹,茫茫煙雨傾灑而下,不一會兒便將她的絮語淹沒在了一片水霧之中。


    她隨意坐在墓前,像往常一樣和她阿爹把酒暢談,笑著分析如今的天下局勢。


    不知過了多久,壇中的酒空了,她才緩緩起身,看著冰冷的墓碑,笑著開口。


    “老葉,今天先聊到這裏,以後有的是時間來擾您清靜。”


    說完,拍了拍衣擺上的枯葉,提起另一壇酒,拿著傘往另一處林子走去。


    沒走多久,便看見一座恢宏大氣的陵墓出現在她眼前。


    她頓時咧嘴笑了一下,提著酒走了過去。


    “三叔,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她坐在石碑前,將酒打開,敬了敬三叔,自己也仰頭喝了一口。


    隨後抬手撫摸著墓碑上刻的功績,眼中情緒複雜難言,有敬佩,有驚歎,也有惋惜。


    “你們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我和謝歸被你們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以為我們已經夠聰明了,靠自己的謀算一步一步走到最後,沒想到從一開始,你們便為我們定好了路。”


    好似那三人高坐雲端,一直在他們背後執棋而下。


    她也好,謝歸也好,各個表哥也好,皆是盤中卒子。


    後來之人不知上一輩的驕子是何等風華絕代,如今的天下局勢便是他們的迴答。


    不過,“你們倒是選了兩個好幫手,若沒有我們的努力,也成就不了如今的大局,所以,我們也不差。”


    葉昭榆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看了一眼雨勢漸停,林中霧氣開始散開。


    她收迴目光,盯著墓碑上“宣遠將軍”四個字,眼眸一斂,沉聲開口。


    “多謝三叔將懷遠軍留給我,不然我也沒有力量反抗。


    也多謝您給我留了一片嶄新的天地,讓我能去繪製自己的藍圖。


    阿榆不會辜負您的信任與期望,這天地將由我來書寫。”


    “就知道榆丫頭會來看他。”


    一道微啞的聲音從身後緩緩傳來,帶著幾分病弱的輕喘。


    葉昭榆迴頭,看著賀衍披著一件煙青色狐裘,白發散在身後,踏著荒草走來。


    她立刻迎了上去,“怎麽不在青廬待著,吹了風可不好。”


    聽阿娘說,賀叔一到黎州便病倒了,好似將要油盡燈枯,太醫也束手無策。


    如今僅憑一點生氣吊著,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衍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唇邊掛著一抹笑意,如今是真的風輕雲淡,朝著墓碑走去。


    “無礙,昨日喝了酒夢見與阿陵暢談了一番,今日想著你會過來,便也來看看他。”


    葉昭榆看著他拿起她帶來的酒敬了一下三叔,隨後自己喝了起來。


    她剛想阻止,又見他一派鬆散愜意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人生苦短,還是及時行樂為好。


    她也走了過去,席地而坐,拿過酒壇喝了一口。


    “可有話想問你賀叔?”


    “並無。”


    所有的事都已清楚,再問,也沒有任何意義。


    看著賀叔一派文雅君子模樣,又看了看冰冷的墓碑,她突然還是有點話想問的。


    “你和我三叔是怎麽認識的?”


    就她三叔小時候那鬥雞走狗,張揚又鬧騰的性子,賀叔這樣的好學生應該不會主動去接觸他。


    賀衍想到什麽,彎唇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壇上。


    “一壺九釀春,餘韻數十載。”


    為了一盤棋,十歲的宣遠將軍拿出了他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兩個碗,一壇酒,趁著夜黑風高,翻進了賀家大公子的院子。


    “聽說,你棋下的很好?若是教會我,等我贏了薛二,我讓你在京城裏橫著走!”


    “不教。”


    “別那麽小氣噻,看看我手裏拿的是什麽,九釀春!這可是大盛最好的酒,你想不想嚐嚐?”


    “謝太傅說……”


    “我不讓謝老頭說,我讓你說,真的不想嚐?”


    那夜月色正好,酒也正好,所以便釀就了一場肺腑之交。


    葉昭榆聽完往事,將賀叔送迴青廬便下山去了。


    雨後城中清澈淋漓,白牆青瓦間都有一種被水洗過後的淨雅。


    她剛至行宮,一抬頭,便見門前悠悠倚著一人,紅衣墨發,耳墜金鈴,腰間蕩著一枚青玉鸞佩,金紋玄靴踩著青石板,抱著兔子懶洋洋地靠在門上。


    四周秋意深濃,唯他耀如春華。


    見她看來,琉璃色的眼眸輕挑,朝她勾了勾唇。


    她一下笑出聲來,抱著臂悠悠走了過去,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輕嘖一聲。


    “勾引誰呢?”


    “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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