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林父大為感動,尤其對士渥濁那個感激自不用多說了。


    這一次失敗,他完全明白,純粹是自己指揮上的失誤,以及先縠、趙氏兄弟等人的急於立功,導致帥令不通。


    相比之下,士會、郤克等人的表現那是可圈可點。對士氏家族,荀林父決定好好報答。


    雖然晉景公對泌地之戰不再追究責任了,各將佐都鬆了口氣,但有一個人內心是恐懼的。


    那便是導致泌地之役失敗的罪魁禍首先縠,先縠早就把腸子悔青了。


    如果不是自己違反軍令強行渡過黃河,如果不是在荀林父、士會、趙朔、郤克等人已經作出了與晉國和談決定的情況下,自己百般阻撓,那就不會爆發晉楚這一場大戰。


    先縠的恐懼來源於晉國對責任追究的曆史。想當年,胥甲在晉秦河曲之戰中,違反軍令,結果導致秦軍全身而退,使晉軍無功而返。


    這個責任,直到七年後仍舊被追究,結果胥甲被流放去了衛國。


    怎麽辦?


    先縠能夠想到的便是立即補救!


    作為先氏家族掌門人,堂堂前中軍元帥、春秋第一名將先軫的後人,先縠並非是沒有智慧的。


    他迅速思考起一個問題,晉國在泌地之役後麵臨著的困境是什麽?


    很顯然,中原霸主這把交椅被楚國人奪走,中原諸侯,幾乎都倒向了楚國。


    如果憑著自己的努力,能夠將中原諸侯都重新團結到晉國周圍,那豈不是大功一件?


    趕快趁著國君不追究戰敗責任之際,多立些功勞吧,就象那個趙穿一樣,河曲之戰同樣違反軍令,甚至他還弑君!


    但通過迎立新君、甘為質子等,趙穿將功補過,最後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要怎麽才能將中原諸侯團結過來呢?


    先縠有了主意。


    先縠去求見晉景公,對晉景公道:“主公,現在我們戰敗後,一些諸侯都歸順了楚國。


    但是據臣所知,還有宋國、衛國、曹國等國此時還沒有明確表態,到底還有哪些諸侯願意繼續尊我們晉國為諸侯之長,這個問題是需要引起重視的。


    臣有意召集諸侯盟誓,整合整合我們晉國的擁護力量。”


    晉景公對先縠本來是寄予厚望的,他將先縠提拔為晉國六卿的第二把手,本就是朝著中軍元帥培養的。


    但先縠在泌之戰的表現讓晉景公失望了,不過,晉景公仍舊不相信自己的眼力判斷力那麽差。


    在他心目中,先氏家族一直是晉國的棟梁之材,先縠也應該可以作出象他先祖那樣的不朽功勳。


    此時見先縠提出這個想法,晉景公馬上答應了:“好,那寡人就等著你的好消息。”


    公元前597年冬天,晉國中軍佐先縠與宋國、衛國以及曹國的大夫在清丘舉行盟誓。


    令先縠失望的是,他發出的通知當然不止這四個諸侯,但是來參會的就隻有這四個。


    想當年,晉國振臂一揮,唿啦啦一下子可以召來十幾個諸侯。現在,泌之戰晉國新敗,中原諸侯就唿啦啦倒向了楚國。


    但不管如何,先縠至少還是和宋國、衛國、曹國舉行了盟誓。


    盟誓的核心內容就八個字:幫助受難,討伐貳心。史稱清丘之盟。


    隻是先縠所沒料到的是,哪怕隻有宋、衛、曹這三國表態支持晉國,同意以後要在晉國的領導下幫助受難討伐貳心,但真正願意遵守這盟誓的,僅僅是一個諸侯,宋國。


    泌之戰後,處境最困難的諸侯當然是宋國了,因為宋國本就是楚國的世仇。


    楚軍在取得了泌之戰勝利後,立刻對宋國的附庸國蕭國發動了攻擊,滅了蕭國。


    在宋國看來,楚國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自己,所以宋國急需要得到晉國的全力支持。


    失去了蕭國的宋國,在清丘之盟後自認為參加盟誓的其他三國一定會全力支持自己,所以為了報複楚國滅蕭,宋國發動了對陳國的討伐。


    根據清丘之盟精神,陳國已經徹底倒向了楚國,這就是“貳心”之國,必須討伐。


    宋國邀請衛國共同參與討伐。宋國人所不知道的是,衛國與陳國那是曆史上的友好國家,關係鐵的很。


    結果,宋國討伐陳國,衛國非但不助宋國,反而出兵聯合陳國反過來攻擊宋國。


    當時衛國的執政大夫孔達甚至說:“違背了盟誓精神當然不對,必然要被晉國追究責任。


    但是陳國有恩於我們衛國,我們先君曾經說過,要好好報答陳國。


    現在陳國有難,哪有不救之理?如果真的要被晉國追究責任,那就由老夫來承擔一切責任吧。”


    楚國能放任你宋國欺負陳國麽?


    當然不能!


    第二年,即公元前596年夏,楚國以宋國曾經救援蕭國、討伐陳國為由,舉重兵討伐宋國。


    宋國一邊組織抵抗,一邊向晉、衛、曹求援。


    晉景公頭大了,本來晉國遭受一場泌之戰大敗需要恢複元氣,但現在宋國居然來求援,而且敵人又是強大的楚國!


    先縠啊先縠,你沒事給寡人出這麽個餿主意,搞什麽清丘會盟。現在宋國有難,救還是不救?


    當然不救!


    不是不想救,而是沒有實力救。


    滿朝文武都默然了,先縠則害怕了。


    先縠沒想到,自己主張的一個清丘會盟居然給晉國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再加上自己在泌之戰中的重大責任尚未追究,怎麽辦?


    為將功補過,先縠提出了清丘之盟,但而在清丘之盟不但根本沒任何效果,反而讓主盟的晉國被淪為國際笑話。


    更要命的是,由於宋國被楚國攻擊,晉國又麵臨著被拖入戰爭泥潭的尷尬局麵。


    先縠後悔不已,現在怎麽辦?


    有的人一著急便會發昏,如先縠。


    先縠著急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又想出了一個辦法,當然,是一個昏招:


    為了讓晉國冠冕堂皇地不去救援宋國,那便製造出一個晉國也正在遭受敵人進攻的局麵來!


    一直以來,與晉國發生戰爭最多的其實不是中原諸侯,而是赤狄。


    這些年來,為了集中力量對付楚國,晉國對赤狄采取了能避則避盡量不正麵交鋒的原則。


    這正是中軍元帥荀林父的策略,目的就是讓赤狄猖狂,然後再一把抓住某個機會,一舉擊潰之。


    先縠是這樣想的:如果此時赤狄對晉國發起進攻,那晉國便有了不出兵救援宋國的理由,這樣也就解了國君的煩惱。


    對,就這樣幹。


    於是,先縠派人秘密聯係了赤狄中的一個部落,唆使他們前來侵略晉國,理由也很簡單:


    晉國剛剛在泌之戰中大敗虧輸,現在沒有實力對抗赤狄。


    赤狄部落大喜!於是,公元前596年秋,赤狄舉兵侵犯晉國。


    由於攻打了晉國一個出其不意,赤狄一路燒殺搶掠,兵鋒推進到了晉國的清邑。


    晉景公總算有了一個不用去救援宋國的理由了,於是宋國孤軍奮戰,艱難抵抗楚軍。


    好在宋國也是防守指數一流的國家,楚國討伐宋國,最終也沒將宋國給打服。


    晉景公命荀林父率軍抵抗赤狄,荀林父早就卯足了勁,與士會一起,給來犯的赤狄予以全麵打擊。


    赤狄一看,晉軍哪如先縠說的現在士氣低落不堪一擊?


    本來便是搶一把就跑的赤獨部落武裝,哪裏是卯足了勁、正需要從泌之戰失敗的恥辱中走出來的晉軍對手?


    很快,這支來犯的赤狄部落丟下了一些屍體和俘虜敗退了。


    令先縠所沒有想到的是,其中有一個俘虜正好是這個赤狄部落首領身邊的人,張三!


    張三供述了一切,正是晉國中軍佐先縠與他們的首領之間秘密聯係的事。


    這還了得?


    堂堂晉國六卿領導班子成員,居然敢私自與赤狄溝通,引兵來犯,這不是你先縠想內外勾結搞謀反麽?


    晉景公火冒三丈,立即命令逮捕先縠,處死,滅族!


    這是公元前596年冬的事。


    先氏家族,春秋第一名將先軫,可憐呐,可惜啊,可恨呀。


    想當年,先軫追隨晉文公,作為當時晉文公的五傑之一,在軍事方麵的造詣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崤山之戰敗秦,城濮之戰敗楚,箕地之戰敗狄,晉國的三股主要敵人都被踩在腳下,是晉國稱霸的重要功臣。


    其子先且居繼任為中軍帥,也是沉重打擊了秦國後來的連續報複行動。


    其孫先克,雖然沒有留下多大功勳,但卻把趙氏家族扶到了頂峰,從而使先氏家族在晉國的地位仍舊保持著強大。


    但沒想到,到了先軫的第四代嫡孫先縠這裏,堂堂先氏家族,居然便被滅了族!


    先氏被滅族,完全是先縠一個人的責任。所謂“惡之來也,己則取之”,說的正是先縠這樣的人。


    但從先縠在春秋舞台上的表演來看,先縠所犯的錯,都集中在一個點上,那便是急功近利。


    先縠太想著立功了,太想著早點恢複祖先的輝煌了。於是,泌地之戰中,他成了堅定的主戰派。


    主戰就主戰好了,但再怎麽樣,你不能違反軍紀啊。


    在荀林父等人為了保護他而被動地與楚軍對峙時,如果先縠能夠收斂一下自己的那種不切實際的雄心,嚴格遵守集體會議的決定,那也沒有晉軍慘敗的事。


    但當士會提出不管如何,軍隊都要加強戒備時,又是這個先縠潑冷水,結果自己的中軍不加任何戒備,被全線擊潰。


    在晉景公聽從了士渥濁的意見不再追究泌地之戰各帥佐責任後,先縠應該更加低調,重視內部團結,親近如荀林父、士會、趙朔、郤克這樣有本事的人。


    結果卻又想著要立些功勞,搞什麽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清丘會盟,把晉國再次拖到了既喪失國際聲譽又麵臨與楚軍交戰的窘境。


    一步錯,步步錯!


    為了給晉國找一個不去救援宋國的理由,先縠居然犯下了致命的錯誤:與赤狄勾結!


    你先縠是誰啊?


    是晉國六卿領導班子成員,而且是中軍佐,第二把手!


    你這樣亂來,讓本來對你寄予厚望的晉景公情何以堪?


    你先縠本來便在泌之戰中,已經讓晉三軍將士對你恨之入骨了,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從戰場迴來成為殘疾的士大夫又不知有多少!


    你不收斂不低調不主動請罪,反而到處想著立功立功,結果,害了整個先氏家族啊。


    有史料把先縠與赤狄勾結認為是先縠要全麵奪權,但看來先縠是沒有這個主觀意願的。


    先縠隻是太衝動了,太不講政治了!他率性而為,自以為是,但他在骨子裏是想著報效國家忠於國君的。


    想想看,再怎麽樣,先縠不可能借著赤狄的一個部落來完成自己發動一場權力鬥爭的計劃。


    先氏家族已經長時間沒在晉國政壇上露臉了,先縠這一次出任中軍佐,本來也無非是晉景公想要起用已經成長起來的先縠而已,並非先氏家族自先克被刺殺後為晉國立了多少功勞之故。


    可憐可惜可歎可悲!


    先縠,走吧,不送。


    再見了,曾經譜寫出最璀璨晉國春秋的先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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