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發起進攻的是晉軍。


    剛提拔為晉軍下軍佐的胥臣率一部分下軍,根據先軫要求,他完全不按什麽關於戰爭禮儀規定,根本未等戰鼓擂響便直接衝向楚右軍。


    楚右軍是由鬥勃率領的陳、蔡、許等國軍隊,戰鬥力最弱,是先軫具體戰術部署中首先需要突破的。


    胥臣得到的命令是隻許勝不許敗,直接一個衝鋒擊潰對方。


    胥臣把他的智慧充分用到了戰場上,戰前,他便準備了大量的虎皮,將虎皮都披到了戰馬身上,出其不意率先發起攻擊。


    楚右軍的陳蔡軍本就是楚軍中戰力最弱的,這次跟著楚軍攻打宋國,本就是打打醬油跑跑龍套的角色,哪見過晉軍如此玩命般的衝鋒?


    楚右軍頓時失了銳氣。


    楚右軍雖是雜牌部隊,但畢竟是由大將鬥勃親自率領。鬥勃是一位若敖氏家族的天之驕子,作戰勇猛,雖遭到突然襲擊,但絲毫沒有慌亂之意。


    鬥勃高高挺起長戟,大喝道:兄弟們,大家跟我一起上!


    漫天黃塵卷起,兩軍快速接近。


    令鬥勃沒想到的是,堂堂中原強國晉國居然在前麵幾輛兵車的戰馬上,披上了虎皮。這算哪門子硬碰硬的戰役?


    鬥勃冷笑一聲,老子真虎都不怕,難道還會怕了你這假虎?


    鬥勃當然是不怕的,楚國的士兵也是不怕的,甚至陳國蔡國的士兵也不怕,但是戰馬卻是怕的。


    楚軍衝在最前麵的馬一看,我滴個娘喂,怎麽山大王來了啊,快跑哇。


    這仗還能打麽?


    冷兵器時代以戰車為主的對戰,關鍵是保持隊形,憑戰車的前衝擊潰敵軍。


    戰車的主力在於戰馬,現在因為戰馬畏虎便四散亂了,那整個隊伍的側翼就暴露給了敵軍。


    胥臣見計成,大喜,揮?而上,晉軍士氣高漲,呐喊著衝殺過來。


    陳蔡兩國部隊本來戰鬥力較弱,瞬間就崩潰了。


    漫天黃塵中,成得臣根本看不到也沒料到晉下軍已經得手。在他的心目中,愛將鬥勃也是常勝將軍,由他領兵,他放心。


    成得臣隻知道鬥勃的右軍已經與晉軍戰在一起了,他令旗一揮,命令鬥宜生率楚左軍向晉上軍衝鋒。


    鬥宜生是整個若敖氏家族中除了成得臣以外的第二人,他生性果敢,作戰勇猛,申、息兩縣的部隊也算是楚軍地方武裝中的精銳。


    得令後,鬥宜生的戰車一車當先,向晉上軍掩殺過去。


    晉上軍是由狐毛狐偃兩兄弟親率的,根據先軫部署,晉上軍一分為二,一部分由狐毛率領迎敵並佯敗誘敵,一部分由狐偃在後麵不遠處接應,繼續誘敵。


    見楚軍衝殺而來,狐毛將旗一揮,全軍未與楚軍接觸就直接撤退!


    鬥宜生哪會想到晉軍如此慫包,還未接戰就退,那能讓你們逃麽?


    楚右軍全線壓上,緊緊追趕晉軍。


    早在昨天排兵布陣時,根據先軫的部署,狐偃已經砍伐了相當數量的樹枝,將樹枝悉數掛於戰車尾部。


    此時,狐偃見狐毛已經將引楚軍過來,立即佯動,樹枝拖著城濮大地的黃泥揚起漫天塵土,給人的感覺便是晉軍全麵潰敗,士兵們駕著戰車正慌不擇路潰逃!


    楚將鬥宜生率領的是楚軍精銳武裝申息兩縣為主力的楚軍,哪肯輕易放過晉軍?


    鬥宜生大叫道:“勇士們,衝上去,大丈夫功成名就,就在今日!”


    晉軍敗退,楚軍士氣高漲,鬥宜生指揮楚軍一路追擊。


    在鬥宜生眼裏,晉軍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先是整個部隊連退九十裏,現在一接觸又退,這樣的部隊實在是太不行了。


    鬥宜生甚至認為,鬥勃已經率右軍獲得大勝,自己的左軍當然要建功了,這功勞不能全給人家得去了。


    晉軍貌似是輕裝的,很快便遠去,鬥宜生窮追不舍。


    直追至一小山,鬥宜生停車稍作觀察,隻見山後塵煙滾滾,看來晉軍還在逃竄。


    可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跑了,鬥宜生大喝道:“勇士們,繼續追,追上他們,讓晉國佬在我們大楚勇士的戟矛下發抖求饒吧。”


    但是,鬥宜生率軍剛追至那座小山,隻聽一陣戰鼓擂響,一彪車馬從側翼衝撞過來,頓時將楚軍斷為兩截。


    鬥宜生大驚,這裏不應該有晉軍啊,晉軍的下軍已敗,中軍由令尹牽製著,上軍不是在前麵逃竄嗎?


    這正是先軫之計!


    原來先軫將下軍分成兩支隊伍,一支由胥臣率領,戰馬蒙虎皮衝擊陳蔡軍,一舉將楚右軍的陳蔡軍擊潰。


    晉軍借風大塵揚戰場能見度很低之勢,讓成得臣誤以為鬥勃的右軍已然取勝,故令鬥宜生率左軍發起進攻。


    晉下軍的另一支部隊由欒枝率領,早早埋伏於此。狐家兄弟故意佯敗,先由狐毛引楚軍追來。


    為把誘敵之計演得更真實,先軫令狐偃早早準備了樹枝綁在馬尾,故意在前方來迴馳騁,揚起塵土,給楚軍一種全麵潰逃的假象。


    鬥宜生果然中計,全線追擊,結果楚左軍全麵陷入先軫早早布置好的口袋陣。


    楚左軍已被截斷,而狐毛狐偃更是率領上軍調轉車頭,與欒枝的下軍一起,將鬥宜生的楚左軍完全包圍。


    鬥宜生大恐:這是什麽硬碰硬的戰鬥?晉國佬使詐,快退。


    他調轉車頭,指揮楚軍後撤。但還退得出去麽?


    隻見身後塵土飛揚,又一彪晉軍趕到,攔住楚軍退路。


    原來是先軫率晉中軍主力,居然放棄了與成得臣的中軍對陣,鬼使神差般地出現在鬥宜生率領的楚左軍後路。


    也就是說,楚左軍完全陷入晉上軍、晉下軍一部分、晉中軍大部分的團團包圍!


    先軫命令郤溱率晉中軍主力撥轉車頭,直接衝向楚左軍,將鬥宜生的楚左軍退路封死。


    應該說,這是一步險棋。因為平原之地的戰車對戰,調轉車頭是犯大忌的。


    畢竟在先軫親率的中軍對麵,還有一支正養精蓄銳的楚中軍由名將成得臣率領,虎視眈眈地盯著。


    但是,成得臣雖然盯著晉中軍,但由於天氣原因,他沒盯清楚。


    先軫在前沿僅留下了中軍的一小部分,以牽製成得臣的楚中軍。風沙彌漫中,成得臣哪裏會想到先軫居然會率晉中軍轉攻鬥宜生的楚左軍?


    所謂險招,也是奇招妙招。郤溱的晉中軍主力一參與攻擊,楚左軍就被晉中軍主力、晉上軍全部、晉下軍一部全麵分割包圍,傾刻崩潰。


    習慣了勝利、習慣了屠殺別人的楚軍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在無路可走完全陷入絕境的極大心理恐慌下,楚左軍士兵幾乎喪失了揮戟衝殺的勇氣,成了一群誤入狼群的綿羊。


    漫天黃塵迷漫在城濮這個載入史冊的小地方中,隨著刀光劍影急速晃動,到處都是血雨腥風,楚兵在一片哭爹喊娘喚兄弟的慘唿聲中,紛紛倒下。


    鬥宜生心如刀絞,他率領殘軍拚死殺出重圍,向成得臣的楚中軍靠攏。


    先軫已經得知楚右軍潰敗、楚左軍陷入包圍,他也知道此時的楚中軍元帥、令尹成得臣應該會擂鼓進軍了。


    “撤!”先軫下令了,這部分用來牽製楚中軍的晉軍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趁著漫天灰塵迅速調轉車頭,從與楚中軍的對峙中撤出。


    但這是戰術撤退,不是逃跑,先軫要撤去哪裏?他早就盯著遠在楚軍後頭的楚軍大營了!


    一切都按自己的部署在順利進展著,先軫知道,楚軍大營也應該已經得手了。


    在那裏,已經編入晉軍的齊、秦兩軍根據先軫的部署,早在晉、楚兩軍中軍對峙時,便迅速占領了守備空虛的楚軍大營。


    在那裏,取得勝利的晉三軍很快便前來會合!


    成得臣決定向晉中軍出擊了。


    他要完全擊潰春秋江湖上這匹剛冒出頭的乳虎,將晉軍打得北鬥轉南乾坤倒移。


    “殺!!!”成得臣一車當先,向晉軍中軍衝去。


    先軫,是爺們,那就跟老子好好幹一架吧。


    但晉軍哪裏去了?先軫呢?成得臣親率中軍對峙了半天,終於發起了進攻,但敵人卻不在那裏!整支晉軍都不在那裏!


    成得臣抖擻著的精神還沒用,就發現已經沒有什麽用了:晉軍呢?


    老練的成得臣馬上意識到出事了,在風起塵揚的掩護下,先軫悄悄率軍走了。這不是逃跑,這是有計劃的行動。


    糟了,鬥宜生危險。成得臣心如死灰,晉國佬使詐!


    成得臣飛快地思索了一會,立即下令撤出戰場,率軍迅速迴營。


    但已經沒有營地了。


    突然得報:秦軍和齊軍趁楚軍與晉軍對峙時,已經出其不意占領了楚營!留守部隊被打散,輜重糧草全部落入了敵軍!


    成得臣萬萬沒想到,前幾天還客客氣氣遣使來向自己說情,請求楚軍放宋國一馬的秦軍和齊軍,居然幫著晉軍抄了自己的後路。


    全完了!成得臣心急如焚。正在此時,鬥勃和鬥宜生也率殘軍到來,與中軍匯合。


    這兩員大將,都是滿臉汙血身上掛彩數處,鬥勃的右軍所剩下一半不到。最慘的是鬥宜生率領的左軍,十停已損了七八停。兩將垂頭喪氣,向成得臣泣淚跪罪。


    成得臣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他知道這一戰自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這不是鬥勃和鬥宜生的錯,而是自己的指揮不當。


    自己太把對手當男人了,總以為兩軍來個刀對刀戟對戟硬碰硬的較量,誰料對方卻完全不按中原戰禮那一套,幹淨利落地將強大的楚軍給擊敗了。


    幸虧中軍尚無損失,尤其是若敖六卒和東宮、西廣兩支王戍隊伍保存完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成得臣一跺腳,嚴命楚軍有序撤離衛國,向楚國撤退。


    坐在楚營帥帳裏的先軫笑了,他笑得很豪邁:主公,您瞧見了麽?我軍大勝,我軍大勝啊!


    晉文公在山丘上看著這場慘烈的戰役,他無限感慨,對著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宋成公道:“宋公,寡人有此虎帥,何懼蠻夷哉?”


    城濮之戰,以楚軍大敗、晉軍大勝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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