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勝端坐在馬上,威風凜凜。在他前麵,是一座雕梁畫棟,氣勢恢宏的豪宅。而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士卒。


    隻聽三聲炮響,大門打開,一堆堆全副武裝的兵丁從裏麵出來,手中的製式刀槍明亮閃爍。


    在甲士之後,唐旭身穿家常的便服,緩步而出,遙遙拱手道:“王兄,好久不見。今日不請自來,在老兄弟門口如此裝扮,真是好威風,好煞氣。”


    王和勝一聽便覺得憋氣,這唐旭年紀比自己小十來歲,資曆更差得遠了。自己統帥三軍,為一方將帥時,他還在戍守邊疆,不過戍卒之流,如今竟也敢和自己平輩論交,簡直該死之極。


    但細究起來,雙方都是外戚,他是國丈,自己是太國舅,若從皇家那裏論,平輩相稱也不算錯。再加上他今晚多少也有借重對方處,因此不便翻臉。


    饒是如此,王和勝也譏刺道:“老夫威風煞氣,難道唐兄你的排場就小了麽?且不說你手下這些家丁,打扮的好似軍士。隻說你這府邸,這高門大戶,比王侯府也不差分毫。”


    唐旭暗自冷笑,若在皇權極盛的年代,這一句話就藏了好大的罪名,逾製就是大不敬,若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抄家殺頭也是他。但如今是什麽年月?皇帝都維持架子不倒已經不錯,禮法什麽的,更是無從談起。


    他隻是笑道:“像王侯也是當然。這本來就是裕王府。裕王在封地被亂黨殺死,京中這處王府就空了下來,正好老夫來京,聖上就賜給我住了。我還琢磨,要不要把上麵的綠琉璃瓦掀起,換上灰瓦。是聖上吩咐,一切都不必動,隻管入住。這些規格,都是有聖旨特意加恩給我的,誰也說不出二話來。”


    王和勝點頭道:“了不起,這就住上王府了。”


    唐旭道:“說起來,老哥你如今在哪裏落腳?我看你人馬眾多,京城地方就這麽大,怕是不好住吧?我這裏還空著不少地方,於脆咱們老哥倆擠一擠?


    王和勝道:“不必。我是皇上金牌宣調迴京的,豈能沒有我駐紮的地方?唐兄想不想參觀我的駐地?很是寬敞,你府中這些人都填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唐旭悚然心驚,從王和勝的口風中,他已經聽出了京城格局的重大變化,不由暗罵自家情報不利,雖然探知了四大柱國軍馬調動,卻沒一個消息分析出竟有人揮師進京。倘若早知道王和勝駐兵京城,他斷斷不會就這麽進城。


    當下他冷笑道:“當真是今時不同往日,連安國將軍也能被一紙調令調入京城,改日怕是四大柱國拱衛京師的格局就要實現了。”


    王和勝道:“連唐兄都因為一道聖旨,丟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入京,我朝廷軍將,奉旨調防,又有什麽稀奇?隻是我勸你一句,這裏是京城,不是荊州都督府,唐兄可得小心,不要沾染什麽麻煩事。不然連皇上都會為難的。”


    唐旭聽他扯了半日,這才扯到正題,已經提高了戒心,點頭道:“老夫一向謹言慎行,從不做違規的事。王兄的話,我就聽不懂了。說了半天,還沒請王兄進去用杯水酒,是兄弟的不是,請進,請進。”


    王和勝見他不接自己的話茬,不問自己的來意,暗罵這老狐狸果然不好對付,終於還是挑明了道:“酒水我不吃,今天我來此,是公事,可沒有功夫跟你閑扯。我直說了吧,有一個逃犯,逃到了你府上。勞煩你讓一讓,我們進去拿人。”


    唐旭聽了,點頭道:“拿人?那也簡單。有府衙的批票麽?還是京防營的勘劾?或者你老兄分外有本事,直接請了聖上的旨意?”


    王和勝冷冷道:“這些我都沒有。可是今天我必須進去拿人。不然我這些兵士們就不走。老弟你替我想個辦法吧,既能安撫我的士兵,又能顧忌你的顏麵。”說著一勒馬韁,胯下坐騎不住的用蹄子刨地,嗚嗚有聲。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唐旭聽他直言威脅,不由得火氣上冒。他在節度使中,也是以強橫著稱,要不是作風強硬,打仗兇悍,也不能脫穎而出,位列“天下藩鎮三傑”之一。這數十年來,向來隻有他威脅別人,沒有別人威脅他的。如今鬥轉星移,他也有被人堵著門威脅的時候。


    他畢竟老辣,隻是運了運氣,淡笑道:“老兄不顧忌我的顏麵,可想到了聖上的顏麵?他舅舅和老丈人起了衝突,不知聖上如何為難?”


    王和勝聽到他將話題引到兩家外戚紛爭上,心中少存顧忌。向來皇帝的母族和妻族之間紛鬥不斷,他和唐旭之間也互相厭惡,恨對方不死。但不可否認,大齊的朝廷能維持,當今皇帝的龍位能坐穩,一靠內有四大柱國支持,二靠唐旭在外平衡。今日得罪了唐旭事小,朝廷內外失衡事大、倘若衝突大了,今日將唐旭一刀殺了,明日自己便成眾矢之的,天下藩鎮發動“清君側”也不是不可能。


    唐旭看他心存猶豫,懸著的心也稍微放下,他現在隻有更緊張,不知道王和勝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倘若果然起了衝突,自己死於非命,卻給別的節度使做了口實,那可是不值得。當下趁熱打鐵,繼續道:“就算你不給我麵子,難道你不給天下藩鎮麵子?今日你這一搜,得罪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王和勝皺眉道:“危言聳聽。你一個人,難道和天下藩鎮都有瓜葛?我還不知道你的人緣有這麽好。”


    唐旭笑道:“往常我是沒有這個麵子的。但今天不同。你看我穿的這身正裝何等鄭重?倘若隻是我一人在此,何必如此盛裝打扮?”


    王和勝打眼一看,他穿的果然比尋常豪華,很像是宴會的吉服,皺眉道:“難不成……”


    唐旭道:“正是。今天寒舍正在大宴賓客。與會的有進京的諸位大帥和少帥,主賓更是貴不可言。不然你看我為什麽隻身出迎,沒有小兒在側?隻因犬子正在廳中替我陪客。”他慢條斯理的道,“王兄,你這一搜不要緊,驚擾了貴客,明天可就傳遍天下,到時人家怎麽說你?你還是思量思量吧。”


    王和勝端坐在馬上,良久無語,突然從馬背上翻下來,道:“唐兄不必激我。貴客我是不想得罪,可是人我也非搜查不可。咱們不妨換個法子。”


    孟帥從牆頭上跳下來,輕若落葉。


    他是不敢大聲的,因為他知道,這一座府邸裏,當真有不少高手。


    當初策劃退路的時候,他看重這唐府是棵遮風躲雨的大樹,能阻止外人進來搜索。但同時他就必須冒著被府中本來高手發現的危險。


    為了規劃路線,他來這個府中不是一次兩次,路線還算比較熟悉的。他知道這裏駐紮了至少五位高手,還有一千官兵。


    一千人,在京城裏算的一個極大的勢力了。就連那王和勝帶進城來的兵士,也未必有這麽多。但對孟帥來說,不在曠野中遇到大軍隊,就不存在人海問題。他在意的是府中看家護院的高手。


    能在唐家保護唐旭的高手,至少也是一流以上的人物。唐旭本身也至少是一流,雖然孟帥剛剛踏入了一流的門檻,但還是小心為上。


    不過,他可不會硬來。


    從僻靜的角落裏轉出來,孟帥已經換上了一套羅帽直身的衣服,打扮的像個小廝。這一身也是早準備好的,按照唐府的小廝的標準款式做的,孟帥可不打無準備之仗。


    這黑燈瞎火的,就算麵對麵,也不易查探出來。


    現在的問題就是不知道王和勝敢不敢進來搜查。


    倘若不敢,事情就簡單了。他隨便找個角落就能躲上一晚,明早混出去就


    倘若王和勝真的混不吝,連唐府也敢搜,那就麻煩了。孟帥得找一個有名有姓,登記在冊的替死鬼,才能保證搜查的時候不出岔子。


    一路往前,孟帥一麵垂手走著,一麵四下裏偷瞧,他要瞧瞧到底誰適合做替身。但這個時間還在院中亂晃得人實在是不多,要麽在下房休息了,要麽就是有差事的,基本上兩人以上行走。


    走到前院,但見最前麵的客廳燈火輝煌,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孟帥心中一動,暗道:今日倒來的巧了,趕上了宴會。那正好,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混亂,我也越容易混進去。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廳走去,卻不敢飛簷走壁。要知道能被唐旭邀請的人,自然地位高,地位高的人,身邊的高手就多,他還真不敢胡亂使用武功。老老實實地易容混入安全得多。


    正這時,就見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廝拿了食盒從路上走過。孟帥暗自笑道:這不是正瞌睡呢,就送來一個枕頭。


    那小廝正好好走路,突然旁邊伸過來一隻手,猛地按住他的嘴,力氣之大,不容他唿喚一聲。那手往迴一抽,將他拖入樹叢之中。


    過了一會兒,從樹叢後麵又轉出一個小廝,提著食盒,按著原路繼續前進,往燈火通明的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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