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百草竟折。京城的荒草並不比其他地方堅強些。即使來年春天,這裏依舊是鬱鬱蔥蔥的芳草地,現在一眼望去,也隻是一片肅殺。


    今冬京師無雪,官道顯得異常空曠平坦,傍晚時分,天色漸暗,道上少有人行。


    正在這時,一輛小小的馬車從官道上駛來。


    那馬車看來最尋常不過,一匹老馬拉著,青布車篷,在官道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行駛的不緊不慢。


    趕車的是一個頭挽雙鬟的童子,大冬天的也隻穿了一件直身夾衣,除了揮鞭子的手凍得略紅,倒也看不出如何寒冷


    這時,隻見官道上黑壓壓來了一群人,停在遠處不動。似乎是擺開隊列,在原地等待。


    那趕車的童子遙遙望見這樣的陣勢,又驚又喜,道:“堂尊,堂尊。”


    車簾微掀,一個黑須中年人從裏往外看,道:“何時?肅兒?”


    那叫肅兒的童子喜道:“堂尊,您看見前麵的陣仗了沒有?那黑壓壓的一群人,想必是來迎接您的。”


    那黑須中年人也看見前麵的人群,疑惑道:“當真?”


    肅兒笑道:“正是。您雖然不喜歡招搖,出現這樣的盛會也隻是輕車簡從,微服而來,可是大名播於海內,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要迎接您,當然至少要這樣的依仗。依我看來,這還是寒酸了呢。”


    那中年人先是疑惑,隨即也拈須微笑,道:“鹹光堂有心了。咱們封印師素來出地,他這麽一弄,倒有點紅塵裏的虛熱鬧,罪過。也是本堂好清靜,這才故意來的簡慢了些。主人這樣大張旗鼓,倒是令本堂羞愧了。”他拍了拍衣襟,道,“這一路穿的隨便了,應當換一件好衣服才是。”


    肅兒笑道:“您隻管走吧,隻有大俗人才會看衣服好壞呢。您就是穿了破衣爛衫,也比那些穿綾羅綢緞的俗人強上百倍。您放下車簾吧,等人家來請您再下車,不然好像您沒那個身份似的。”


    那中年人放下車簾,道:“罷了,你趕車過去吧。”


    馬車前行,眼見能看見對麵的人影了,那肅兒伸頭一看,卻見那群人都身穿公服,頭戴烏紗,竟是一個個官員。旁邊更有兵丁執戈把守,盔明甲亮,威風赫赫。不由得暗自緊張,手心出汗,心道:這是走了官麵兒了麽?太厲害了。我可不能緊張,要撐得住場麵。


    又行了一射之地,迎麵行來一對兵丁,領頭的似乎是個小校,指著馬車喝道:“幹什麽的?”


    那肅兒跳下馬車,道:“這裏是白鷺堂大人的馬車,你們……”


    話音未落,那小校喝道:“這裏有大事,路途已經封鎖,今日之內,不許閑雜人等通行。去去去,快繞行。”


    那肅兒被當頭一棒喝的傻了,道:“你可聽見了,這是白鷺堂大人……”


    那小校喝道:“什麽白鷺、黑鹿,不管你什冇麽什麽鹿,四條腿兒的,八條腿兒的都不許定,這是官差。怎麽著,難道你敢造反嗎?”說著一揮手,身後的衛兵圍了上來,手持兵刃將馬車逼停。


    那肅兒傻在原地,馬車簾一掀,那黑須中年人露出頭來,臉色青不是青,紅不是紅,喝道:“還在這兒丟人?還不快走。”


    那肅兒隻有哭喪著臉將馬車趕入小道,越想越是不忿,道:“堂尊……”


    那黑須中年人拍了拍車轍,喝道:“都是你胡說八道。我早就說了,我們封印師是超脫於眾生之上的,壓根兒也不在乎那些俗物,你非要吵嚷,這都是你修行不夠的緣故。下次再這麽給我丟人,小心我開革了你。”


    那肅兒知道他要撒氣在自己身上,也不敢分辨,隻道:“其實您武功蓋世,那些家夥抵不住您一根小手指頭,您剛剛不發作,他們都不知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


    那白鷺堂拈須,擠出一絲笑容,道:“本堂是何等樣人,焉能和他們一般見識……”


    話剛說到這裏,隻聽來處有人大叫:“來了來了,動樂相迎!”登時禮炮鳴響,鼓樂喧天,一拍熱鬧景象。


    那白鷺堂臉色發青,搶過鞭子狠狠一甩,馬車飛也般的沿著小路狂奔,不知往那條路上奔去了。


    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小路也到了盡頭。那肅兒看向四周,但見路上一片荒涼,京師的城牆早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堂尊,咱們趕緊去京城吧,不煞晚上關了城門就有許多不便了。”


    那白鷺堂喝道:“去什麽京城?迴去,迴益州。”


    肅兒道:“那京中的大會……”


    白鷺堂冷笑道:“什麽封印師茶會,不過是找我們這些人給他鹹光堂上位捧臭腳罷了。我不過看在和他堂尊有交情的份兒上,給他這個麵子,還跑來一趟,如今看來,他沒把我放在心上,我還給他這個臉做什麽?迴益州!”


    就聽身後有人道:“且慢。”


    隻見後麵有馬蹄聲響起,四匹馬拉的大車從後麵趕了上來。那四匹馬都是一水白色,身高腿長,神駿不凡,馬車高大華麗,黑漆刷的油亮,外貼金箔,端的金碧輝煌。


    馬車停住,從上麵跳下幾人,一人當先搶上前,拜道:“見過鷺尊大人。”


    白鷺堂一愣,隨即冷笑道:“你們是鹹光堂派來的?”


    雖然說這馬車也很不錯,但比之剛剛那陣仗差得遠了,白鷺堂感到落差,心中有氣,就沒打算給好臉色。再加上那前來迎接的也隻有十四五歲年紀,分明是個半大的娃娃,竟也來迎接自己,看來他們是真不上心。


    那人抬起頭,說了一聲:“正是小人。”突然顫聲道:“鷺尊大人,您可讓小人好找啊。”說著落下淚來。


    白鷺堂滿肚子火氣沒發出來,愣在那裏。


    那少年伸手抹眼淚,道:“您說您這是幹什麽,好好地一個經天緯地的大師,神仙一般的人物,非要白龍魚服混八草莽之中,這是為難我們麽?為了迎接您,堂尊派了二十隊人馬守著各個要口,就為了迎接您,您倒自己來了。知道的,是您不愛招搖,隻愛清靜。不知道的還道您看我們不好,有意懲戒呢。要不是我一時起意,從小路過來看情況,我們這些人個個都落空,迴頭一個個都掉腦袋,我都不知道找誰訴委屈。您嚇死我們了!”說著又哭。


    那白鷺堂被他一哭心裏反而虛了,道:“這個……本堂也是為了遊玩風景……反正我已經來了。”


    那少年擦幹了眼淚,道:“是,您已經來了,這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第一件如意的事。是小人接到您,而不是其他人,這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小人祖墳上冒青煙了。”當下對後麵人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攙扶先生上車。”


    他身後站著兩個少女,各個身材窈窕,人比花嬌,聽了這話,立刻上來都擁了白鷺堂上了那輛大車。


    那白鷺堂口中道:“這是做什麽?這是做什麽?我最喜歡清靜,還是做小車的好……”但被兩個少女一擁,哪還有拒絕的餘地,被擁上大車。


    那少年上前,捧上一條金箔,道:“請鷺尊將請柬交給小人,這是您到會的新憑證。”


    白鷺堂點頭,將貼身帶的大紅鑲金邊的請柬冇遞過去,自己拿了金箔收好,坐迴車裏。車簾卷下,隔絕了內外。


    那肅兒沒機會進車,隻得坐在車轅上.車輪轆轆前行,行在崎嶇小道上,竟平穩異常,絲毫感覺不到晃動,簡直比八抬大轎還穩當,不由得讚歎道:“這車真厲害。”


    那少年坐在他身旁,用一塊手帕擦幹淨臉,道:“是啊,這叫夜行車。”


    那肅兒道:“好有趣的名字。誒,還不知道師兄你的尊姓大名,你倒是厲害,三句兩句把我堂尊說得沒脾氣了,我可得跟你學兩手。”


    那少年眼皮微微一抬,道:“在下姓孟。”手一伸,搭住肅兒的肩膀,道:“跟我學麽?怕你沒機會了。”


    那肅兒隻覺得渾身發軟,意識瞬間消失,倒在車上。


    那少年將從白鷺堂那裏弄來的請帖仔細檢查一遍,道:“沒錯了,第十二個。”說著取出一個大的袋子,將請柬插入其中。


    那袋子中,赫然已經有厚厚一疊請柬。


    大道上,鼓樂喧天,一隊人馬赫赫揚揚駛了過來。當中有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一個武將,身材微胖,虎目虯髯,威風八麵。


    早已等在道邊的眾官員一起跪迎,道:“下官等恭迎唐大帥。”


    那大漢手一擺,道:“眾位大人不必多禮。”說著下馬


    眾官員見他隻在馬上說話,十分無禮,心中都是不忿,但見他又下馬,心緒稍平,正要起身,就見那大漢大步往迴走,來到後麵一輛大車前,大聲道:“殿下,京城已經到了,文武百官在此迎接,請殿下下車,給大家講幾句話。”


    眾官負同感愕然,他們今天是來迎接天下第一節度使唐旭的,哪就出來一個殿下了?還講幾句話,哪有這個程序?


    但見車簾卷起,一個身穿杏黃衣衫的年輕人走下車來,輕輕咳嗽一聲,道:“各位卿家,小王在此有禮了。”


    眾人爭相抬頭去看,便有人認出來了,低聲道:“是中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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