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火光下,孟帥讚歎一聲,陳前雖然性格乖戾,但五官分明,有一種少見的立體感,真如藝術品一般。


    不過同時,孟帥也發現,對方的身上雖然早已浴血,但此時又多添了新鮮的血跡,顏色更為鮮豔。這跟他判斷的一樣……這小子,迴來的時候早已受傷。


    渾身的鮮血,不隻是對他戰績的表彰,也是他受傷的痕跡,更可能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虛弱故意留下的障眼法。


    而孟帥剛剛那一擊,卻是將他的偽裝打破,讓他傷口再次開裂,從而迅速的失去了反擊的能力。


    正因為看穿了陳前的後繼乏力,孟帥才會直接點起燈火,罷兵休戰,不然兩人非要分個勝負不可。


    孟帥走過去,伸出一隻手去,道:“起來吧。”


    陳前皺眉,不接他的手,支持著坐起身子,單腿支持,好似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雖然動作緩慢,但身上每一根肌肉都保持穩定,絲毫看不出受過傷。


    他盯著孟帥,哼了一聲,道:“膽子不小。敢走進我身前三尺。我雖然稍有虛弱,但還不至於連一個你都收拾不了。”


    孟帥一笑,他畢竟也有二十來歲了,不至於計較他的嘴硬,退了迴去,道:“那我也不怕。你無心殺我,不是麽?”


    陳前眯起眼睛,道:“我有心殺所有人,自然包括你。”


    孟帥道:“是麽?或許吧。反正你一進來拔刀就砍的時候,還真是殺意洶湧。我也能夠理解,畢竟我是今天新搬來的。半夜三更受傷迴來,正是虛弱的時候,突然看見屋裏多出一個人,會毛骨悚然心存警惕甚至先發製人也很自然吧。不過問也不問,直接上家夥,你性子夠暴躁的。”


    陳前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虛弱。”


    孟帥對他爭辯的點很是好笑,但也不說穿,道:“不過之後你衝我走過來,再次拿刀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殺意了。至少我沒感覺到。大概是你立刻想起來我是幹什麽的了吧?在一團漆黑,敵我不明的情況下,你能立刻判斷出我其實是你新的室友,從而收斂了殺意,說明你不但武功出眾,反應也很敏捷,判斷力精準。”


    才怪……


    孟帥腹誹,打閃電的時候我們朝了相,你應該看出來我和你同齡。同齡的孩子,又是在羽林府裏,不是室友還能是什麽?這樣都察覺不出來,那就是傻子了。


    但判斷出來之後,雖然收斂了殺意,還是毫不猶豫的砍了過來,或許是為了稱量自己這個舍友的斤兩吧,孟帥猜測,自己若是武功稍差,真被他砍了也未可知。反正這小子的脾氣太乖謬,視人命如草芥,魔王之說,十分精當。


    不過孟帥的性情,不是得理不饒人的的性子,隻要不涉及原則,大麵兒上能過得去就過去了,隻要還有緩衝的餘地,他也不願意和這個室友勢不兩立,因此主要是吹捧為主。料想這個年紀的少年,別管是什麽性格,別管嘴上怎麽說,心裏是很愛受人吹捧的,能糊弄過去,博得個相安無事,也就罷了。


    果然聽了孟帥的一番話,陳前神色緩和了許多,用手撐著地,緩緩地站起身來,道:“原來如此,他們總算在軟蛋和蠢驢以外,給我找了個新室友。”


    孟帥暗中好笑,道:“我有生以來,從沒受過這麽高端的褒揚。”慢慢走上前,再次伸手,這一迴因為兩個人都是站著,所以是平平伸出,道:“我叫孟帥。”


    陳前遲疑了一下,伸手跟孟帥一握,然後收迴,道:“陳前。你主修內功,已經到了飛花境界了?”


    孟帥道:“我算是內外兼修吧。不過內功境界稍微高一點。”


    陳前點頭,道:“你突破飛花境界不久吧?不過看你的年紀,已經不錯了。今天我狀態不好,你的運氣也不錯。”


    孟帥一笑,他突破飛花境界確實不久,就在前兩天,是他為了能在入羽林府前,留下足夠的底牌,加意努力的結果。虧了當初秦無雙一曲神曲助他少了許多水磨工夫,才能在現在又有突破,不過外功終究是跟不上了。以孟帥的經驗和龜息功的特出之處,隻要再打磨一段時間,外功突破生風境界也是早晚的事。


    自然,要是今日他沒突破飛花境界,或者陳前沒有受傷,剛剛那一戰的結局必然不同,但孟帥身上底牌也多,陳前想要大勝卻沒有那麽容易。


    更重要的是,剛剛那一戰,與其說是孟帥的幸運,不如說是陳前的幸運。


    正因為孟帥察覺到了陳前收斂殺意,所以他蓄力已久的大力開山印打的隻是陳前的刀背,而不是陳前的腦袋或者身體的任何一處。如果孟帥心腸更狠,下手更絕,那麽陳前絕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裏說話。


    不過,既然當初沒有下手,現在也不必多說了,孟帥隻是一笑,道:“我是新人,剛剛插班進來,還請多指教。”


    陳前略一點頭,道:“明天再說,休息吧。”說著轉身迴去。


    孟帥從衣兜裏取出藥瓶,道:“這是我帶的傷藥,你用得上就拿去。”隨手把藥瓶放在桌子上,轉了迴去。他本來沒帶這些藥物的習慣,但這次出來有鍾少軒給他留意,特意給準備了常用的藥物。他因為吃草不吃丹的習慣,大部分帶的是外用的傷藥,但也是相當有效的珍貴品種。


    陳前從桌子上拿起藥瓶,略一聞,道:“是天工營的白銀散。你家裏是天工營的?”問完這一句,抬頭見孟帥站在桌子邊上,直直的看著他,問道:“這麽了?”


    孟帥道:“我在看你什麽時候離開桌子。我好上去睡覺。”


    陳前一怔,道:“你睡桌子上?”


    孟帥道:“如果不是你把我好不容易兌來的床給劈了,我倒是寧願睡床上。”


    陳前斜了一眼地上支離破碎的兩塊床板,哦了一聲,道:“你睡床上,我睡桌子上。”


    孟帥搖頭,笑道:“倘若你的床比桌子舒服,那我就去住了。都是一條硬木板,住這個還是住那個,有什麽區別?”


    陳前皺眉道:“我等練武之人,還要學俗人一般住大厚被子軟床墊麽?那成什麽體統?”


    孟帥道:“雖然不知道你怎麽想,但我覺得挺好。”


    陳前斜了他一眼道:“意誌軟弱。”


    孟帥道:“對我來說,意誌堅強之前還有很多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說柔軟的被子,香噴噴的肉食和暖氣。”


    陳前虎著臉聽了,突然翻身倒在床上,道:“睡覺。”


    孟帥道:“對了,還有睡覺。”說著將刀口餘生散落一地的毯子卷起來,鋪在桌子上,這才吹熄了燈火,翻身上桌睡覺。感覺桌子雖然短了點,但不用擔心隨時倒塌,和那張破床相比算是各有千秋。


    剛剛睡下,就聽陳前道:“明天早上,我去弄一張床來。”


    孟帥道:“哦?明天還不開始訓練麽?還能出去?還是軍需官明天會來?”


    陳前道:“明天訓練,軍需官旬日才會到。我弄床不需要出營門。”


    孟帥沉默了一會兒,道:“就是去搶別人的?”


    陳前道:“不是搶。我從來不搶東西。自從在擂台上殺人之後,即使我一言不發,隻要想要什麽,都有人自己送來。可笑的是,我並沒有開口想他們要,他們若不主動給,我也不一定非要拿,可是他們就是給了。不但給了,還在背後數說我飛揚跋扈,強搶他們的,真是可笑可悲。”


    孟帥道:“這就是你兇名的來曆了麽?你不會因此不適?”心道:也不知是你的惡名讓人畏懼,還是眾人的畏懼成就了你的惡名,更可能是互相助長,形成個死循環,才有了你這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人”。


    陳前道:“我為什麽要因為一群蠢貨的錯誤而自己感到不適?倘若世上有這樣的道理,那一群螞蟻在背後議論大象,也能把大象活活說死了?那世上的強弱尊卑早就顛倒了。這樣很好,我現在要什麽東西,就直接說出來。倘若有人給了,因此蒙受損失,那是他們為自己的怯懦和愚蠢付出的代價。”


    孟帥心道:你這個價值觀,和我師父差不多,不過你要學他橫行無忌,一路無阻,還欠幾百年修行。


    就聽陳前道:“幹脆不用等明天了,現在就去取。”


    孟帥一怔,見他果真從床上起身,就要去隔壁“取”床,忙道:“免了。區區不巧,也是你口中蠢貨中的一員。睡在你取來的二手床上,我不一定能睡著。”


    陳前哼了一聲,道:“意誌薄弱。”


    孟帥道:“你是不是就會這一個詞?我教你一個新詞可好?特別適合描述你這種性格的人。”


    陳前道:“說來聽聽。”


    孟帥道:“這個詞在我們家鄉比較流行。叫念頭通達。”


    陳前默默地念了兩遍“念頭通達”,過了一會兒,道:“真是個好詞。學到了。”翻身睡倒。


    孟帥聳了聳肩,也自行睡下,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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