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孟帥第一次來沙陀口。


    沙陀口是涼州數一數二的大城,足有十餘萬人口。這裏在以前是涼州與北狄的邊塞,自從薑大帥建節涼州,在前線再修了一座新城,沙陀口便不再充當橋頭堡,享受了難得的十餘年和平,因其四通八達的地理位置,商貿也越發繁榮起來。


    現在的沙陀口,已經是涼州的商貿中心,成了名符其實的涼州第一城。口內口外的商人匯集於此,街上隨處可見帶著駝鈴的駱駝商隊,更有長得卷胡子的胡商販賣西域的特產,甚至酒肆之中還有美豔胡姬獻舞,這是在別的地方都看不到的。


    當然,這裏也是涼州武林的中心之一,武館、鏢局、幫會堂口,交錯縱橫,將一座大城江湖勢力瓜分的點滴不剩,更別說矗立在沙陀口中心的太守府和城外的軍營。街上到處能見到腆胸迭肚的壯漢,一看就是練武的武師。


    孟帥雖然來自千萬人口的大都市,但這等古風古貌的大城池,也是第一次看見,走街串巷,興味十足。


    在沙陀口繞了一圈,水老自帶了那百裏曉去客棧休息。孟帥找到了房產經紀的牙行。像買房子這等事情,水老不會出麵,交給孟帥去跑。


    買房子本是大買賣,牙行的經濟本是喜歡做的,但聽到孟帥是瓜陵渡人,非沙陀口籍貫,年紀既小,又沒有中保,都是呲牙,顯得很為難。


    孟帥不悅道:“我是現銀交易,童叟無欺,你們有什麽為難?”


    房產經紀搖頭道:“沙陀口以前是重鎮,管製很嚴,房產不是誰都能買的。非得要本地清白人家,最好是有功名在身的,方能買下。就算是那些往來的大商,也都是長租一套房子,要想買現房,您這個身份隻怕不夠。”


    孟帥也不廢話,掏出一錠金子塞過去,道:“我知道你們有辦法,給想個轍,價錢好說。”


    房產經紀接過金子,將孟帥引到一出偏僻地方,道:“小哥,你這個事情,任誰也辦不好,軍府兩邊壓著呢。咱們太守府的馬大人,別的事情不管,這等事情卻是抓得很緊。你要堅持,要麽是直接走太守府的路子,那銀錢花的海了去了,也不是三天兩日辦的下來的。你若想省錢,隻好走點野路子。我這裏有一套房子,不在牙行賬冊上,是我的私人關係。你去花錢找個保人來,咱們快手快腳,三天之內拿下來,不耽誤您的事。”


    孟帥看他賊眉鼠眼,活像銷贓,就知道這房子不是好來路,但他背靠大樹,無所顧忌,道:“房子多大?小了可不頂用。”


    房產經紀拿了地圖,道:“看見沒,南城這一片的房子,兩進院子,住十個人都夠了。隻是地麵差了點,周圍都是平民的雜院,有點吵。”


    孟帥道:“吵點沒什麽,我可以先去看看房子……開價多少?”


    房產經紀伸出手,道:“一百兩。”


    孟帥挑了挑眉頭,道:“兩進的院子隻賣一百兩?不對吧……”他一伸手抓住房產經紀,道:“你別蒙我,這房子定然有什麽問題,不然沒有這個價錢。你現在騙我,到時候我要發現了,拆了你這牙行。”


    那房產經紀苦著臉道:“罷了罷了,我和你明說了吧,那房子……是個兇宅。”


    房產經紀介紹的宅子就在南城的一條小巷子裏。


    南城聚居的大多是貧民,貧民的居住一般都是雜院。一套院子要擠上四五家人家。街上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巷子口更是烏煙瘴氣,還有小偷小摸鑽來鑽去。小巷子裏堆著雜物,擁擠的下不去腳。因此這裏的地價遠比東城或者北城要低。


    但即使如此,能在這裏獨住一院的,也都是殷實人家,大多是胡商和外地人,為的不過是這裏的房子容易買,牽扯也少。


    孟帥被帶去看得房子,要穿過一大片肉市。沙陀口肉賤菜貴,牛羊眾多,肉市日日要殺幾十口羊,空氣中彌漫著腥膻之氣,僅這一項,房屋的價格已經打了個折扣。孟帥心中的期望值不得不盡量調低,等到進了小巷,才發現環境還不錯。


    一條小巷子裏,幹幹淨淨,隻有相對的三戶人家。其中一戶在巷子的最裏麵,另外兩棟正麵相對。而孟帥要看的房子是比較靠外的一所。


    進了大門,就見裏麵院中已經雜草叢生,外院三間正房,兩間廂房大門緊鎖,台階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雖然破敗,但孟帥大致看了一眼,倒還是個完整的院子,正房朝南,房中雖無家具,但還盤有炕頭。院中也有水井,後院還有一小片雜草叢生的花圃。


    從院中聽不見市場的吵鬧,想來隔得也遠,孟帥量了一量,院子有十丈寬,跑馬是不夠的,但能建造一個五髒俱全的練功場。裏外裏七八間房子也夠住了。


    總的來說,這樣的宅子,隻賣一百兩,絕對是大有賺頭。


    孟帥心中已經既定,便道:“房東在哪裏?”


    房產經紀道:“不瞞您說,房主是雪山鏢局一個鏢頭,現在出去走鏢去了。他和我是姑表親戚,已經將此事托付給我,隻要談妥了,等他迴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孟帥沉吟道:“雪山鏢局啊……”


    房產經紀帶著幾分自豪道:“那是咱們涼州本地最大的鏢局,專走北路鏢的第一家。就是通行天下的風雷鏢局,在涼州也要讓雪山鏢局三分。鏢局的嶽總鏢頭是雪漠王的親傳弟子,這房東洪鏢頭又是總鏢頭的親傳弟子,算來是雪漠王的再傳弟子,這身份說出去,沙陀口也要震三震呢。”


    孟帥點點頭,道:“既然他還活蹦亂跳的,這宅子怎麽叫兇宅呢?”他環視了下周圍,笑道:“你別蒙我,我去街頭巷尾一打聽,準有一個排的大媽等著告訴我。”


    房產經紀遲疑了一下,苦笑道:“您別去打聽了,外頭傳的都是誇大其詞的怪談。其實是這個宅子發生過兇案。”


    孟帥點頭,示意他繼續說,房產經紀組織了一下措辭,道:“出事的是這家老房東,也是洪鏢頭的舅父一家,三年前在這個家裏頭滿門四口同時死去。尤其是死的不明不白,既非疾病,也非外傷,到現在也沒人知道是怎麽死的。”


    孟帥道:“然後呢?”


    房產經營道:“後來這件事成了懸案。洪鏢頭繼承了房子之後,自己不住,一直租了出去。哪知第一家租戶住了不到半年,家主一病死了,也是死的蹊蹺,登時讓這間房子的傳說翻了出來。後來又換了幾家租客,雖沒有死人,但個個都說見到了鬼怪,或者身體每況愈下。連續走了幾次,房租一降再降,到後來連白住也租不出去了,隻好降價賣掉。”


    孟帥挑了一下眉頭,道:“白租都租不出了,那賣一兩銀子都算賺了。賣一百兩豈不是大賺特賺?”


    房產經紀一怔,笑道:“您這也太狠了……這麽大的一所宅子,別說地皮,您把這磚瓦拆著賣,能賣多少錢?”


    孟帥道:“那你去拆著賣吧。”說著轉身就走。


    房產經紀追過去,叫道:“慢走,價錢不是不能商量……”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價格定了七十兩,孟帥道:“你拿個平麵圖來,我給家裏的長輩看看,倘若他也同意,那才定下來。”


    房產經紀一疊聲答應了。孟帥心中頗為滿意,對他來說,兇宅什麽的不但不值得害怕,反而是一件大好事。沒辦法,他被遊戲和小說毒害太深,總覺得兇宅和鬼屋等同於任務副本,是尋寶和發現秘密的好地方。


    若是在以前,他還不敢這麽肆無忌憚,但有了水老作為後盾,一般的危險大概威脅不了這位近乎玄幻的人物。


    離開宅邸的時候,孟帥心滿意足,但他在跨過門檻的一瞬間,突然愣住,往後看了一眼。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脊柱蔓延而上,孟帥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房產經紀見他遲遲不跟上來,迴頭一看,就見他蹬著門檻發愣,問道:“怎麽了?”


    孟帥搖搖頭,道:“沒什麽。”跟著走了出去。


    他已經感覺到了,有人在窺視。


    屋頂上,一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兩人的背影,低聲冷笑道:“怎麽著,還有嚇不退的傻子?看來要動點真格的了。”


    迴到水思歸住的客棧,推開屋門,但見一個青年坐在床上,孟帥一怔,忙道:“對不起,走錯了。”連忙關門。


    就聽背後有人喝道:“迴來。”


    孟帥迴過頭,就見那青年指著他道:“過來坐,房子看的怎麽樣了?”


    孟帥一怔,隨即目瞪口呆,吃吃道:“難道……你是……水……”


    那青年皺眉道:“我是你師父。”


    孟帥咽了口吐沫,再仔細打量一眼,發現水思歸五官依稀還有水思歸的影子,但年紀絕不超過三十歲,雙目神光湛湛,氣度從容自若,哪裏還能和當初混混沌沌的水思歸聯係起來?


    倘若說胡子由白變黑,還能說是血氣的問題,那麽這種完全的逆轉時光是怎麽迴事?


    水思歸不管孟帥怎麽想的,問道:“房子可找定了?”


    孟帥“啊”了一聲,連忙將平麵圖放在桌子上,然後大略說了房子的情況,一麵偷眼看著水思歸,心中胡思亂想。


    水思歸聽了孟帥所說,道:“原來如此,既然有這樣的便宜,可以去撿一次。”


    孟帥道:“就是不知道作祟的是什麽鬼怪。”


    水思歸道:“雖然黃泉偶爾也有鬼魅進入陽間,但此地有鬼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人在作祟。”他隨手指了指平麵圖,道:“關鍵是為什麽。這個小巷子位置太好了,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倘若能把三套房子都拿在手裏,那就是鬧翻天,外麵也看不出來。”


    孟帥腦中靈光一閃,道:“您說……是有人為了獨占這條小巷……”


    水思歸道:“若想知道,就去查另外兩家吧,總會有收獲的。但這跟我們沒關係。你要做的是專心練功。若是他們不惹我,自然相安無事,若是他們要多事,再處理也不遲。”


    孟帥點頭,道:“迴頭我去買家具,雇人,您有什麽要求?”這等事情,在他前世家裏裝修的時候已經做熟了,隻不過此地沒有宜家,要什麽家具,都要去木匠那裏去打。這一點他在瓜陵渡又常常看見。


    水思歸道:“我不管這些事。簡單便好,後麵那個院子你鋪上細沙,做個練武場便是。不可雇太多人,但要記得找個好廚子。”


    孟帥答應去了,餘光看見那百裏曉兀自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隻是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水思歸怎麽想的,為什麽要一直帶著這個人。


    既然換了一身衣服,應當就是被搜過一遍了吧。


    三天之後,孟帥見到了那房東洪鏢頭,聽說孟帥隻付七十兩,他顯然不高興,但也沒有提出異議,隻道:“你既然知道房子的事情還買,那就是有了準備。今後有什麽事,跟我無關,需不要給我找麻煩。生死各安天命,與人無尤。”


    孟帥點頭道:“那個自然。”


    洪鏢頭道:“簽字畫押吧。”將房契放好,按了指印。


    孟帥照做,又問道:“不知道胡同的另外兩家是什麽人?”


    洪鏢頭道:“我哪知道?我又不常來。”想了一想,皺眉道,“對麵好像原本是一個胡商的產業,他迴北邊之後,空了有幾年了。裏頭那家……”他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了,好像是一群女娃娃。”


    孟帥訝道:“女娃娃?”


    洪鏢頭越發想了起來,道:“為首的那個還挺漂亮的,我雖隻見過半麵,卻記得是大美人,而且非富即貴。”他一麵說,一麵露出幾分遐思。


    洪鏢頭出門的時候,孟帥已經成了宅邸的主人,便親自送到門外。剛一出門,就見一輛馬車從巷口駛入,竟是兩匹馬拉的高車,車上垂著黑布車簾,圍得密不透風,堪堪從狹窄的巷子駛到最裏麵。


    最裏麵的大門打開,大車進入,門才緩緩關上。


    孟帥心頭一動,登時認了出來,這輛大車就是他和水思歸坐在官道上時遇到的那輛大車。他現在還記得車裏黑衣老婦說“你知道我們是哪家”時的神情。


    原來她所說的哪家,就是這家啊。


    孟帥陡然想起水思歸對於鬼祟來由的推斷,心中暗自道:原來如此,一葉知秋,看來老師真是太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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