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挑夫連忙接了錢感謝,拎著扁擔和籮筐走了。舅媽有些心疼地擠了擠眼睛,不過沒讓少女看到,舅舅瞪了舅媽一眼,這時候怎麽能小氣呢,以後麵對大姐的時候多難為情。


    三個人費勁的把行李都搬了進去,少女才說:“舅舅,我這次來北京是應聘做了豐台第一育幼院的教師,舅舅,這豐台在哪?”說著她拿出通知單,那是豐台第一育幼院教師錄取通知書。


    舅媽吃驚地說道:“豐台?那是……那是大農村啊,你怎麽去那了?你可是金陵女子學院的高材生啊。囡囡,你怎麽不出國啊?”


    少女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學校隻有修女護士才可以出國進修,我不想做修女,所以……”


    舅媽哈哈笑了起來說:“囡囡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娃娃了。”又道:“有心儀的對象沒?”


    “舅媽……”少女撒著嬌道,“沒有啦。”


    舅舅倒是老古板,說道:“我們家囡囡可是人中之鳳凰,將來不能許配給等閑人家。”他接過少女的通知書,上麵寫著:“茲特聘金陵女師畢業生溫小婉同學為我校幼兒教師,豐台第一育幼院,院長龐華庚。”不過再仔細看看地址,卻不是在豐台,而是在北城,舅舅撓了撓頭,忽然一拍大腿道:“是了,是了,是了。”


    “你一驚一乍的,跟神經病似的,怎麽了?是了是了的,是什麽了?”舅媽說道,少女溫小婉也抬起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舅舅。


    舅舅說道:“這學校不一般,不一般啊。”


    “一個育幼院而已,不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去的地方嗎?”舅媽不屑一顧道。


    舅舅撇嘴不理會她,對溫小婉說道:“囡囡,這個豐台第一育幼院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知道裏麵的孩子都是誰家的孩子嗎?”溫小婉也好奇了,問:“誰的孩子?”


    舅舅見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很是有一番成就地說道:“你們不出門是不知天下事啊,將來豐台那邊會是國防部所在地。整個豐台區除了國防部之外還有京畿戍衛部隊,好家夥,一個軍團的人,十幾萬士兵和家屬,不用猜了,這第一育幼院肯定都是那些大官的孩子。”


    溫小婉的舅舅畢竟是在外麵做事的,聽到的消息也多,而且北京市民還愛傳閑話,三傳兩傳,這北京城不大,也藏不住秘密,全北京的人都知道了。豐台大營,以後就是軍區了,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的。


    如今豐台哪裏已經是個大工地了,幾萬從河南山東來打工的人在豐台正在修建國防部以及軍營,在原豐台大營的基礎上,又擴建了許多基地。


    等舅舅說完豐台的一切之後,溫小婉兩隻眼睛閃爍著小星星,花癡地問:“那我是不是能看到尚武大元帥?”


    “你……”舅舅幹笑兩聲,“怕是不容易吧,尚武將軍那麽忙。”隨後又叮囑溫小婉說北京晚上九點以後就不能出去了,溫小婉奇怪說北京治安這麽不好嗎?舅舅說這是因為北京宵禁,越是臨近總統大選了越是嚴格。


    “總統大選啊……”溫小婉笑道,“我是支持周小姐的,我支持她的解放禁足運動。”


    舅媽在一旁插話道:“你以為人人都像是你父親這般寵溺你啊,唉,你這雙天足,以後可真麽找婆家哦。”


    溫小婉立即說道:“舅媽,現在新女性都不包小腳啦,隻有農村裏才保留老習慣。”


    “我不信。”舅媽就是一雙小腳,她接觸的婦女們也都是小腳,區分漢族女人和旗人女人很容易,一雙小腳的就是漢族女人,一雙大腳的就是旗人女人或者是家裏特別窮的漢人,但凡家裏有錢的,以後想讓自己女兒做人家正妻的,都會要求女兒裹小腳。


    “要是尚武大元帥規定以後全國必須取締裹小腳就好了。”溫小婉道。


    “尚武大元帥那是什麽人物,那是天上新宿下凡,還能去管女人裹小腳?”舅媽反駁道,點了點丫頭,“清醒一下吧,餓了吧,舅媽給你做麵條去。”


    舅舅提醒說道:“囡囡剛來北方,不習慣麵食,給他蒸些高粱米飯。”等舅媽去了廚房,舅舅笑道:“你舅媽就這樣,嘴不停地叨叨叨叨,我煩都煩死了。”


    “舅媽人多好啊。”溫小婉道。


    “人是好人啊,即使愛嘮叨,這不是,你表弟晁靖安放學都不願意迴來,就怕遇到你舅媽嘮叨。”舅舅苦笑道,溫小婉也忍俊不禁。溫小婉的母親是晁家的大姐,母親死得早,她代替母親的角色幫著父親照看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因而晁家兄妹的感情都非常好。這北京的是大舅晁宗南,在無錫老家還有二舅晁宗北以及小姨一家。晁家父親死後,兩個舅舅和小姨對晁家大姐就像是自己的母親一樣了,而大姐也有福氣,嫁給了無錫當地一個秀才。這秀才在清末還做了小官,到了民國初便辭官經商,雖然不富裕,但是卻也是小門富戶,家境殷實。


    溫小婉作為大姐的女兒,自然得到舅舅們和舅媽們的寵愛了,晁宗南又叮囑了溫小婉一些注意的事情,這時候十四歲的晁靖安跑迴來了。十四歲的少年是躁動不安的,他身高已經一米六了,跟姐姐一般的高,現在正在讀高小七年級,等明年高小畢業估計得長得比他爹還高。


    晁靖安一推門見到溫小婉,興奮地喊道:“表姐,你來啦,你咋來了不提前通知我一聲呢。”跑過來拉著表姐的手說:“表姐,我可想死你了。”


    “你這張小嘴真能說甜言蜜語啊,將來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被你騙了。”溫小婉笑道。


    “臭小子這張嘴也不知隨誰。”舅舅晁宗南也不知是驕傲還是批評地說道。


    晁靖安衝父親吐了吐舌頭,又對表姐說道:“表姐,我帶你去下館子去。”


    “你小子哪來的錢?不正當的錢可不能要。”晁宗南警覺道。


    晁靖安道:“爹,你想哪去了。”他見到母親也從後麵出來了,驕傲地說道:“你們知道下個月就要舉辦的總統大選吧?”


    “知道啊。”


    “我被選上去做唱票員了。”晁靖安拍拍幹瘦的胸脯說道,“全北京,就選二十個人,我就選上了,所以發了——當當當當——給我發了十塊錢薪水。”他得意地搖晃起十張紅色人民幣,每一張都是麵值一塊大洋銀元的紅色大鈔。


    “你個臭小子,有錢了就知道亂花,趕緊給我。”舅媽一把抓住晁靖安的後領子,便強行奪了過來那十塊錢。舅媽數了數,美滋滋地說道:“我兒子現在就能賺錢了。”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晁靖安,給了他一塊錢說:“去買兩斤肉,要帶油的,不要帶骨頭的。再打半斤酒,今天咱們家是雙喜臨門,我兒子賺錢了,我家囡囡也來北京工作了。”


    “就給我一塊錢啊?”晁靖安哭喪著臉問道。


    “一塊錢不少了,要不然一塊錢都不給你,一個小孩兒,身上放那麽多錢幹嘛?”舅媽質問道。


    “好吧,蚊子肉也是肉啊。”晁靖安將一塊錢放進口袋裏,又對溫小婉說:“表姐,我帶你去市場啊,咱倆一起去賣肉,我一個人拿不了那麽多。”


    “好啊,我真要去看看北京呢。”溫小婉笑道,放下東西便跟著弟弟跑出去了,舅媽望著兩個人的背影氣道:“兩個小瘋子,小瘋子!”


    舅舅笑道:“這兩個孩子從小感情就好,現在都能賺錢了。”


    “那是,我家囡囡可是正經八百的老師。”舅媽自豪地說道,又道:“得給囡囡找個婆家吧?在北京可比在南方強,對腳大腳小沒那麽多講究。囡囡在南方不好找婆家,在北方應該容易啊。當家的,你得多留意留意,你們貿易行有沒有什麽中意的小夥啊?”


    這邊晁靖安帶著姐姐逛著北京的胡同,晁靖安則發揚了北京人民愛聊天精神,向表姐一番介紹,真麽這兒以前住著都是什麽人啊,那兒以前都住著什麽人啊,什麽什麽地方發生了什麽什麽事兒。在豬肉鋪子,晁靖安買了四斤肉,溫小婉忙說:“靖安,你買那麽多幹嘛?”


    “你可是不知道,我家過年也吃不上四斤肉。”晁靖安抱怨道,“我這不是長身體嗎,特別饞。有時候半夜我都會做夢夢見肉饞醒了。”


    “嗬嗬嗬嗬……”溫小婉捂著嘴笑了起來,她本來就人長得漂亮,一笑起來更是讓人看了如沐春風一般溫暖,果真不愧了她的名字,溫小婉。


    溫小婉拎著兩斤肉半斤酒,晁靖安扛著二十斤白麵拎著兩斤肉和一瓶油,他是把這一塊錢都花幹淨了,一毛錢都不剩。這晁靖安就不是一個能存住錢的人,花錢花的讓表姐都心疼,不過這小子也是個強驢脾氣,溫小婉越是勸他節省點,這小子越是要花幹淨,最後買了一包花生揣在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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