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幽深,低聲輕語。


    總覺得,事情不如表麵看的那麽簡單。


    曙光侯。


    你可否還有故事,是這人間客們不知曉的,但有風聽過。


    ……


    功德迴溯,紫氣東來。


    金霞彩雲的東邊,破曉光起,龍鳳呈祥。


    不可計數的功德歸來,鍍金界天宮。


    神的氣息被風送去遠方, 深埋在土地,悄悄然地生根發芽,滋養著大地,和地上的修行者們。


    “人定勝天!”


    “這是人定勝天!”


    “金霞金山彩雲若琉璃,這意味著乙巳蛇年,會是個好兆頭。”


    “………”


    世人麵紅耳赤,熙熙攘攘,滿目前程這入目的祥瑞。


    柳暗花明又一村。


    破除百難迎龍鳳,定是個吉利豐收年。


    周憐一戰才結束,瑞雪兆豐年,琉璃彩雲來,大帥女帝乘功德羽化,成仙又封神,乃是萬古一見的幸運場景,隻在古老的神話故事裏聽說過,如今親眼目睹,自當喜極而泣。


    衛袖袖為父親感到開心之餘,發覺自己的髓骨筆不見了。


    他找了很久,沒找到。


    若他有幸出現在凡人道的盡頭,就會發現,那道身影寫下衛九洲二人的名字時,所執之筆,和他的髓骨筆很是相似。


    “侯爺,謝了。”


    “又辛苦你,折騰了半宿。”


    衛袖袖陡然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但那不是對自己說的。


    隨後,他竟聽到了侯爺的心聲。


    “老將軍,又見麵了。”


    楚月睿眸轉過流光,低聲道。


    “海神界遠征大帥衛九洲,叩謝侯爺提筆封神!”


    衛九洲滿身功德,符籙褪去,蒼老身影匍匐在地,無比虔誠。


    衛袖袖的靈魂深處驚起了千層浪,眼睛猛地縮了縮。


    什麽料事如神!


    分明是,侯爺提筆封神!


    ……


    她——


    哪是什麽神。


    執刀戰古今,提筆封諸神。


    她是鎮守神門外的那個人。


    雖不入神門,卻可將凡間英傑送往神界!


    ——


    新年快樂啊寶寶們。


    祝大家團團圓圓,萬事如意,平安喜樂,事事順遂,心想事成。


    新的一年,祝大家前程似錦,順風順水順財神,歲歲年年,平平安安!


    衛九洲和夏女帝的功德距離神界差個臨門一腳,又因洪荒上界和諸天萬道的壓製,難以抬頭,楚月守夜之際,麵對功德被竊的慌亂,看著衛袖袖的髓骨筆,忽而有所觸動,舊時的記憶迴溯而至,才知過去的楚神侯,不僅僅鎮守凡人之道,永護安定,亦有封神之權。


    她作為凡道的神官,卻不入神門,被凡人一族和神界的人誤以為,如她這般的半神,一官半職毫無作用,並不知那封神之事。


    凡道盡頭,宇宙洪荒。


    浩瀚的孤獨銀河懸在了九霄。


    盤膝而坐的那道身影前,出現了衛老將軍的身影。


    他身上的山海符籙一一被金色的功德光華衝碎。


    血色窟窿完全治愈,白發蒼蒼披風揚起又見往日的萬鈞蒼勁。


    匍匐的衛老將軍,熱淚從眼角流淌。


    “侯爺。”


    “從血海之地見你的第一眼。”


    “我便知,你是誰——”


    他是神侯最忠實的信徒,一生仰望唯楚神侯。


    每當麵對不得已的疆場難關,他都會在心中默念神侯的名字,唱起古老的歌謠。


    楚神侯的傳奇,猶如著光亮照耀在他的青蔥少年時期。


    直至終老,都是神侯座下的信徒。


    因而,當他在戰場之上,遇見那年輕的女子。


    他看到的,是一股雌鋒鋼魂,便知是自己供奉多年的的神官楚神侯。


    昔日舊友秦懷鼎不惜毀壞仙根都要請神,殊不知神侯就在眼前並肩而戰。


    “老朽能和神侯同行一程,已是此生無憾。”


    衛老將軍嗓音滄桑,滿目敬意地看向了眼前的身影。


    迴答他的聲音,卻是尚在扶棺,送他一程的曙光侯。


    “衛老將軍,以身入局,舍功德作誘餌,怕是為了此刻吧。”


    “老將軍,可是有話對我說?”


    楚月問道。


    功德轉印風暴初起之時,她便發覺衛九洲的狀態不太一樣。


    像是自己所埋下的伏筆,等人來掠奪自己的功德。


    又等人相助,方才有了私密談話的絕佳空間。


    “萬事都瞞不過侯爺。”


    衛老將軍笑了笑。


    “侯爺。”


    “我自嶄露頭角的某日,被海神大地的守護之族元族褒獎賞賜。”


    “屆時,老朽正當年輕,不知世道險惡,不知人心幽暗。”


    “盛宴開席,酒過三巡,老朽迷糊轉向之際,被強行桎梏帶入元族密室。”


    “他們剖開我的身體,在心髒之上,嵌入了鎮族之寶靈山鏡!”


    “此鏡能夠竊取老朽的所見所聞,因此,許多事,老朽不能向你言明。”


    “老朽賭一把身後事,隻因他們無法竊取到現在的老朽。”


    “請侯爺——”


    “務必當心元族的元鎮海一脈。”


    “更要記住,通天山域根本不是海神大地的罪惡之囚,元族夥同上界之人,將登天梯的傲骨英才折磨摧殘,再以犯上作亂、邪魔入侵等罪按頭,丟進通天山域。老朽在追查通天山域一事的時候,才知和元都、執法隊、萬劍山、以及翠微山趙家皆有關係。”


    “侯爺,步步危機,定要萬分小心。”


    衛九洲隱忍多年,就是為了在今朝,將自己所知的實情道出。


    他緩緩抬起地雙手,浮動著乳白色的微光。


    光團之上,一幅卷軸出現,再朝兩側徐徐地展開,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名,以及相關的勢力分布,還有他這些年馳騁沙場,行軍萬裏路所一一記下的堪輿圖。


    “沒人比我走過更多的路,更了解海神大地的土地。”


    “元族一直都很想要海神大地的堪輿圖。”


    “他們早便知曉,我有將大地堪輿圖描繪出來的願景。”


    “然,直至今朝,元族都不曾得到過我的堪輿圖,更不知我早已畫下堪輿圖。現下,老朽將所得所知,悉數遞交給侯爺。希望能在不久的將來後,幫到侯爺。”


    “……”


    凡道的神侯身影,眼神空寂幽深地倒映著衛九洲。


    當目光落於卷軸之上,眸光微動,泛起了些許的漣漪。


    遠在界天宮扶棺的楚月,心髒微微地顫動。


    衛九洲能夠躲過元族位於心髒的監視而鐫出堪輿圖,和一個個清晰名字,便是因為,他都刻在了自己四肢百骸的骨髓內壁。


    以髓為筆,在骨洞內壁所刻。


    可想而知,這漫長的歲月,他經曆了怎樣的坎坷和痛苦。


    不僅有靈山鏡的磋磨,還有骨髓的磋磨。


    可以說——


    若非元族,遠征大帥的壽元不止於此。


    楚月的內心深處,卷起萬般驚濤。


    亦是詫然於,衛袖袖的髓骨筆之靈感,倒是遺傳到了衛老先生的。


    “大地有我,衛老將軍安心封神。”


    楚月迴道:“卷軸的真相,終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晚輩為此,定會傾盡一切,不負老將軍所望。”


    那道身影,循著楚月的意誌,扶起了衛九洲。


    衛九洲熱淚盈眶,深深地注視著眼前所見。


    “神侯伊始,天地之初,同人皇颯遝玄黃,統禦凡族。”


    衛袖袖聽見父親的話,不僅惱怒元族所為,亦感慨父親對神侯的忠心,至今提及神侯依舊有所哽咽,正如多年誠懇為神侯的擁躉。


    父親的聲音,繼而緩緩響起。


    雖未能再見父親的麵龐,卻能感受到父親情緒的起伏。


    “在侯爺麵前,老朽合該是晚輩。”


    “九洲,當不起神侯的這一聲‘晚輩’。”


    話音落下,衛袖袖猛地怔住。


    他呆訥著杵在原地,難以消化自己的所聞。


    即便親耳所聽,也不敢去想,眼前的曙光侯,正是當年楚神侯啊。


    “老將軍,當得起。”


    “侯爺,……”


    “老將軍,該走了。”


    “這大地,就交給侯爺了。”


    “晚輩葉楚月,祝遠征大帥衛九洲,不朽封神,永垂後世……”


    衛袖袖掩下自己的落寞。


    父親的世界,很大。


    大的容不下一個他。


    記憶裏,父親陪伴的歲月太少了,幾乎屈指可數。


    他從小就知道,衛九洲先是海神大地的遠征大帥,後才是自己的父親。


    盡管為擁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但更多的是落寞,縱然想理解父親的不容易,小小的自己偶爾也會黯然傷神。


    “對了,袖袖他……”


    衛九洲封神的腳步頓住。


    浩瀚宇宙,玄黃畫稠色。


    金華漣漪的門前,白發老人迴首看,滿目是滄桑。


    衛袖袖咽了咽口水,渾身僵直緊繃,兩手握成了拳,卻低著頭不看旁人去看到自己眼底的波濤,心卻如擂鼓般猛跳,似是在期待著些什麽,又瘋狂地遏製,怕期待的下場是迎來絕望再次扼殺掉自己難以宣泄的感情。


    他始終是那個孤坐在梧桐樹下等著父親的孩子。


    這一等,就是很久,很久。


    明知父親從不會特意來看他,不會為他而停留。


    明知父親就算與世長辭,也不願意多和他交代幾句。


    “袖袖,是個好孩子。”


    “終是,老朽這個做父親的,對他不住了。”


    “勞煩侯爺,代老朽與他道一聲抱歉。”


    “老朽初為人父,卻不合格,委屈他了。”


    “看見他重拾爐鼎和畫筆,我合該高興,這是他打小的夙願。”


    “但那爐鼎畫筆泣血為我,我卻難以高興。漫漫長路,我無法伴他太多。”


    “很多人說,這孩子不像我,侯爺你看,他像我吧。”


    衛九洲哽咽,卻是習慣了將軍的威嚴,始終挺直脊背如青山下的勁鬆。


    “袖袖隨你。”


    楚月迴道:“若非是你的孩子,又怎能想到髓骨為筆?”


    “這等氣魄,遠征大帥的孩子才有。”


    “所謂鋒芒,亦可在爐鼎和畫筆之下。”


    “衛老將軍,袖袖,前途不可限量。”


    衛九洲爽朗地大笑了幾聲。


    光聽笑聲,就能感覺到衛九洲的自豪。


    “他這一生能夠順遂安定,得償所願即好。他所鍛之劍,筆下絢爛煙花,是這世上不可多得的瑰寶。”


    衛九洲歎了口氣,旋即踏入了神門。


    神界的指引,在冥冥之中,召喚著他。


    衛袖袖噙著滿目的淚水。


    多年的委屈遺憾,在這一刻,才是真正的圓滿了。


    父親是愛他的。


    縱然在天下人之後。


    這份喜愛,太晚,也太沉重。


    “老將軍。”


    “他這一生的得償所願,便是老將軍你的關懷。”


    楚月忽而道。


    神光籠罩著衛九洲,他似乎怔了一下。


    當他徹底地消失,才從遠方悠悠傳來一聲無奈——


    “傻孩子。”


    “……”


    衛袖袖眼眶內的淚珠,越蓄越多,晶瑩分明地掉落在了地上。


    他扶著棺木的手,遏製不住地顫動著,咽喉脹痛到難以發聲,最後跪在靈柩旁的地上,喜極而泣,失聲痛哭。


    四周的將士無不是朝他看去。


    隻見一個早已及冠的男子,竟如個稚童般嚎啕。


    原以為他是傷心過度,卻又時而露出了滿足的笑。


    哭聲來得突然,卻也不突兀,畢竟靈柩當中躺著的,是他的父親,況且昨夜才曆經了艱難險阻的一戰。


    楚月隔著遙遠的凡人道,目送遠征大帥進入神界。


    她自己的魂靈,則是隱隱有所斑駁。


    斑駁下,透著不容易察覺的裂痕。


    她固有封神之權,但能為夏女帝、遠征大帥封神,就已經是耗盡了太多的魂靈去與從前的自己相融。


    真元境封神。


    實在是太過於荒唐。


    正因荒唐,所承受的壓迫來自於神界,每一筆封神,都要聽一聲神鼎之音,直衝大腦,撞向魂靈,若非是強大的元神意誌,三魂六魄蕩然無存也是常有的事。


    地海的夏煙雨看見,女帝身上的符籙一張張都已消失。


    露出完整的遊魂狀態,功德使之飽滿而熠熠生輝。


    夏煙雨心有所感,清楚夏女帝要離自己而去了。


    “阿雨,我們的大夏,越來越好了。”


    夏女帝微微一笑。


    夏煙雨往後退了數步,匍匐在地。


    淚如決堤的潮水,奪眶而出,在沒人看到的陰影,源源不斷匯入了身下的地海。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和大夏足以輝煌千秋萬代令後世頌德的夏女帝告別,是君臣之間的故事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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