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


    根本就沒想過,以血鬼之事,能夠推翻葉楚月。


    縱然可以推翻,也絕非是葉楚月正如日中天的當下。


    山主和白龍王的真實目的,是把先前的疑影、傅頌武臨終前的告發直接坐實在他傅蒼雪身上,可謂是相當英明的棄車保帥。


    傅蒼雪口溢鮮血,沿著嘴角往下流。


    徹骨的鵝毛大雪,落在他的眉眼和肩頭。


    堂堂傅公,素來德高望重,有嚴肅板正之威,而今竟弱如柳絮。


    “傅蒼雪,你可知罪?”


    山主沉聲喝道,猶如一記驚雷轟在了傅蒼雪的耳膜。


    “噗嗤。”


    傅蒼雪一口鮮血吐出,身體痙攣發冷,四肢的骨頭都在萎縮。


    劍氣斬人骨。


    骨縮人未老。


    怵如晝見鬼。


    ……


    此乃,山主的劍法,陰鬱起家,響徹一方。


    傅蒼雪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山主不見其身形,嗓音也仿佛來自四麵八方,化風勁為力。


    猶如黑雲壓城的大網,無形中就給人山嶽傾覆的壓迫感。


    “傅蒼雪,既是萬劍山長老。”


    “作為萬劍山的山主,本座鑽研劍道,所信非人,禦下不嚴,有間接之罪。”


    “傅蒼雪罪該萬死,本座也不可輕饒之。”


    “因而,本座願散盡萬貫家財,培養劍道天才。”


    “萬劍山的弟子,往後不限數量,並且,願降低要求。”


    “本座願在青梗殿,禁足自省三月之久。”


    “………”


    他乃威震海神的山主,萬劍山的北鬥。


    集劍士信仰之火一道的泰山。


    楚月饒有興味地看著傅蒼雪。


    狗咬狗,終究是一嘴毛。


    山主是個聰明人。


    眼下,以血鬼之事來抨擊她,不亞於以卵擊石。


    倒不如等渾濁退去,由上界人看見她的血鬼身份。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能夠借刀殺人的話,又何至於自己親自動手沾染一身腥味呢?


    倒不如盡收漁翁之利。


    “武侯,打擾了。”山主緩聲道,極致的恭敬,“傅蒼雪此人的命,武侯想留便留,若是不留,或是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本座會親自誅殺。他已是亡命之徒,不過垂死掙紮的嗚咽罷了。”


    “既是萬劍山清理門戶,就該任憑山主定奪。”


    楚月大大方方地迴道。


    傅蒼雪命數已盡,活不下去了。


    萬劍山主不會讓他活著離去的。


    不過是想試探下楚月,是否疑心自己。


    不管是雲烈的仇恨,還是賣國賊,傅蒼雪一人攬下才是最好不過。


    尤其要在眾目睽睽。


    山主很滿意地一笑,“武侯君子之氣,高風亮節,亦坦坦蕩蕩,性情中人,是本座狹隘了,急於自證,急於坦蕩,倒顯得過於惺惺作態。”


    “武侯說得對,既是我萬劍山的人,就該本座來清理門戶!”


    “傅蒼雪,海神大地的罪人,罪不容誅,就地格殺!”


    “………”


    傅蒼雪張著嘴,想要說話,卻什麽都說不了。


    隻有無盡的鮮血往外流,堵住了他急於解釋的話音。


    “砰!”


    “砰!”


    “砰!”


    傅蒼雪體內萎縮的骨頭,成了兩把多道蓄勢待發的箭。


    在胸腹腔翻江倒海。


    快要渙散碎掉的元神,出現了妖邪的聲:


    “想活嗎?”


    傅蒼雪定睛,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朝著聲音的主人望去。


    銀白的瞳孔映照著血跡斑斑的黑金龍袍,還有一張清麗妖美滿是血鬼印記的臉。


    “跪下,求本侯。”


    元神,再度響起了楚月的嗓音。


    傅蒼雪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


    祝蘭雪疑惑地看著這一幕。


    其他人亦是不解。


    他,在跪武侯嗎?


    “傅蒼雪與武侯相距甚遠,恐是無力站立,方才跪下。”顧長子道。


    旁人聽了,便也點頭。


    的確是這麽個理。


    “把靈魂和真身,販賣給本侯。”


    “本侯可賜你苟延殘喘的機會。”


    “當然,你也不過是本侯用來對付山主的一枚棋子。”


    “你若願意歸順本侯,成為本侯的奴隸,他日揭露山主之行。本侯可救你一命。”


    是了,楚月就在等山主迫不及待地出手。


    而她,才是坐山觀虎鬥的漁翁。


    一點血鬼之氣,氤氳在了傅蒼雪的元神。


    這是山主發現不了的存在。


    血鬼之所以恐怖,成為人族罪行,並且明令禁止,便是因為,當人把靈魂販賣給血鬼後,就擁有壓榨他人靈魂的能力。


    “我願意!”傅蒼雪睚眥欲裂。


    元神咆哮的時刻,他五體投地地匍匐。


    圍觀者看不懂他的動作,隻當是山主刑法所導致的罷了。


    楚月殷紅的唇勾起了清淺的笑,眉梢高挑,漆黑睫翼下的一雙紅瞳,流轉著瀲灩姽嫿的妖異之光。


    “轟!”震耳欲聾的轟然作響聲出現,距離較勁的人耳膜將要裂開。


    塵煙滾滾,旋即紛紛抬眸看去。


    便見山主的責罰之下,傅蒼雪體內的兩百多道骨頭,成為了骨箭,往外迸出。


    劍從身體的內部穿過,血濺三尺之長。


    傅蒼雪比被五馬分屍般還觸目驚心,成了一灘血霧。


    萬劍山主甚是謹慎,就是要以正當理由去毀屍滅跡,往後傅蒼雪就蒸發於人海,不會對他有任何的威脅。


    殊不知。


    傅蒼雪軀殼被毀的瞬間,簽訂了血鬼契約,將靈魂販賣給了楚月。


    楚月以精神之力為媒介橋梁,再以血鬼契約為籠,收走了傅蒼雪的靈魂真身。


    因有對付李太玄、清遠沐府家主的前車之鑒,又有血鬼的力量鼎力相助,如虎添翼,收服起傅蒼雪的真身,可謂是輕車熟路般簡單。


    至此,小黑心下一驚。


    “主子,你該不會在帶走李太玄真身,劈砍沐家主真身的時候,是在學習練手,那時就想到了要悄然無息收走傅蒼雪真身吧?”


    “嗯。”


    主子的迴音讓小黑睜大了眼睛。


    未雨綢繆不可怕。


    可怕的是,雨還沒下,就準備了十餘把傘。


    且都有妙用,並無任何一個是雞肋。


    小黑深深地吸了口氣。


    傅蒼雪的靈魂真身,被困在血鬼之籠,置放於楚月的元神空間。


    傅蒼雪尚未從被分裂身體的陰影當中清醒過來。


    滿身大汗,眼裏萬分的恐懼。


    軒轅修舔了舔唇,“餓了。”


    “。”楚月無奈地側目看去。


    這軒轅皇帝,是吃真身吃上癮了。


    吃著吃著還另辟蹊徑開出了差點邪門的一個派係道法。


    “葉楚月,你不是萬劍山主的對手。”傅蒼雪虛弱地道。


    “本侯不喜歡話多的奴。”


    楚月元神之音淡淡說罷,神念一動,傅蒼雪就被血鬼之氣覆蓋,直至暈厥。


    白龍王遠遠地看著楚月,心中隱隱不安。


    元神問道:“山主,真的,沒事了嗎?”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且看她眾矢之的,如何自保。全天下的人,都不可能瞎了眼的,隻是此刻還在劫後餘生的驚喜當中,又被葉楚月的鏖戰所感動,但人性是幽暗的,是自私的。就算他們不說,上界密切監視著海神界的一舉一動,又怎麽能放過葉楚月?她——太妖了,也,太正了。”


    山主淩銳的洞悉一切,隔岸觀火看這世間熱鬧。


    白龍王的心稍安,眉宇之間泛起了一股傲氣。


    她還擔心劍星司的風頭會蓋過萬劍山。


    這後起之秀來勢洶洶。


    山主借傅蒼雪之死,大開萬劍山門,廣收豪傑。


    有眼力見和抱負的,都不會選擇劍星司。


    除非是萬劍山不要的。


    “武侯,天梯一戰,你功不可沒。”


    “以你的功勳,界天宮可滿足你一個要求。”


    羽界主言笑晏晏,高聲道:“你可想好,是什麽了?”


    “迴界主,末將已然想好。”


    “哦?說來聽聽。”羽界主興趣盎然。


    “血海枯竭,弟子想重建劍星司,就以血海為址,不知可否如願。”


    楚月可謂是獅子大張口。


    這血海深藏道義。


    海水枯竭,意味著道義埋沒。


    是天梯一戰海神人的心頭遺憾之事。


    “這不可行。”翠微山大長老皺眉道。


    雖說對於血鬼之事,他為葉楚月說話。


    他深知沒有葉楚月,就沒有海神界。


    但血海之事,不是界天宮獨有的,而是界天宮和三大山共同所有。


    白龍王驀地看向楚月,警鈴大作。


    “武侯,不如把劍星司歸納到萬劍山下,作為附屬而存在。”


    白龍王提議道。


    成為萬劍山的依附品,攀附萬劍山而生長的菟絲花,就能將其掌握在分寸之內,孤枕亦可安心呢。


    “陸某覺得可行。”


    血海的鎮海大將陸猛道:“劍道也是道義,劍星司的弟子,和血海道義共存,來日便可激發血海道義,說不定是一件好事。血海枯竭,守護道義的前輩們都在血海的道義之下,世世代代的道義,不可因此磨滅。與其說是劍星司鎮守道義,倒不如說,把血海的道義,交給武侯。”


    翠微山大長老看著陸猛搖了搖頭。


    到底是年輕人。


    他並非是想有意去針對武侯。


    奈何大是大非前,作為年長者、過來人,就得深思熟慮,行事周全,方方麵麵的紕漏都不能錯過,才能縱觀大局,想得長遠,方為處事立錐之道。


    海神界勢必不會放棄血海道義。


    但此次枯竭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需要在漫長的歲月裏,將血海之水重灌。


    每一粒水滴,都是修行者的道義。


    這相當於是一種責任。


    葉楚月,不能再抗下這樣的責任。


    “交不了。”翠微山大長老道。


    “山主。”白龍王喊了聲。


    山主並未迴答她的喊聲,而是嗓音中氣十足於血海的天地之間。


    “本座,認為此計可行,鎮海大將言之有理。”


    “山主?!!”白龍王震驚。


    這樣一來,劍星司名聲大噪,無可阻擋。


    葉楚月背靠劍星司,豈不是威風堂堂到沒邊了?


    翠微山大長老皺緊了花白的眉頭,不悅地看向了天穹,似乎眼神冷冽地凝視著萬劍山主。


    “萬劍山主,你貴為一山之主,難道不該想清楚些嗎?”


    “翠微山長老,你是在質疑武侯的能力?”


    翠微山大長老聞聲,唿吸一窒,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他深知爾虞我詐的暗潮,隻想要守下血海的道義。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武侯固然有枯木逢春的能力,但血海道義,不行。”大長老始終反對。


    山主緩聲道來:“武侯驚世才,通天人,凡人道王,本座不許你詆毀她。”


    “??”他何時詆毀葉楚月了?


    大長老氣得麵紅耳赤,吹胡子瞪眼睛的。


    仙人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如山間清泉的作響。


    “本座卻是很期待,血海之上的劍星司呢。”


    “每個登天而去的修行者,低頭看來,都不會是幹涸枯竭的血海, 而是熠熠生輝的劍星司,和蓬勃有生命力的劍星司弟子,不好嗎?”


    既有仙人發話,大長老心中還是不認可,卻也不再高聲反對。


    內心幽幽一聲歎息。


    武侯,不懂血海道義。


    他隻悲,這道義,終將埋沒了。


    武侯隻想為劍星司立威。


    萬劍山主也不過想要捧殺武侯罷了。


    兩方廝殺,犧牲的隻有道義。


    那些由先輩們點燃,一代一代相傳至今的道義。


    “仙人所言甚是。”


    萬劍山主接過了話茬。


    “相信以武侯的才學和大義,必是想光複道義,使血海道義死灰複燃。”


    “就是不知,武侯打算多久,讓荒蕪廢墟下的道義,重見天日呢?”


    “若不給個期限的話,隻怕翠微大長老,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大長老盛怒著一雙眼想要瞪向萬劍山主,卻又不知該瞪向何處。


    於是,附近的弟子看過來,還以為大長老眼皮子抽筋了。


    “劍星司建起之時,就是道義重現之日。”


    楚月一步踏出,凜然道。


    “若無道義呢?”山主問道。


    “若無,劍星司拱手相贈萬劍山。”


    山主沉默了。


    看著葉楚月信誓旦旦的模樣,他都快要相信武侯能夠讓道義重現了。


    可是枯竭的血海,猶如失去生機的枯槁屍體,不可能再恢複鮮活的啊。


    忽而,山主察覺到了楚月和鎮海大將陸猛的眼神交匯。


    當即悟了。


    原在這裏等著他。


    陸猛是血海道義的鎮海大將。


    倆人暗通款曲,屆時再行春秋筆法,隻要道義問世就算是立住了。


    萬事開頭難,隻要開了這個頭,後事皆坦途。


    而他,隻要拿住了這個把柄,足以摧毀建立起來的劍星司,和劍星司背後的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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