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身死,陰魂入黃泉。奈何橋上湯一碗,前塵盡去,再迎新生。


    可有些人,入輪迴是為了修行。生時不知前世事,死後過往皆在心。


    季牧之就是這種人。亦或者說,重華就是這種人。


    寧姒終究心疼季牧之,未再侵擾他的夢境,讓他好好安睡。


    藍煙從門縫中鑽出,禁錮靈劍的黑霧隨之撤去。靈劍落地的聲響驚醒季牧之,他翻身坐起來,焦躁的揉著眉心,竟是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方才夢到了什麽。


    心口空落落的,像是遺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寧姒坐在秋千上慢慢搖著。


    紫藤花的葉子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藤蔓彰顯著秋的蕭瑟。


    寧姒覺得無趣,食指虛空一點,藤蔓上隨即開出一朵朵藍到發黑的花兒來。


    紫藤樹開蜂尾花,怎麽看都覺得不倫不類。收迴靈力,藤上花朵化作星星點點的熒光快速消散,花架上又隻剩下光禿禿的藤蔓。


    這才是紫藤該有的樣子。


    萬物有盛必有衰,今時沉寂,是為了下一個春開出更絢爛的花朵來。


    寧姒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那麽,她的下一個春,又會是什麽樣子?


    “寧姒。”晟說話了。


    自打毀身成靈後,兩人便可以心聲交流。想來是寧姒吸納魂力修為猛進,也讓晟增益不少。


    “嗯?”


    “被人稱為異星,感覺如何?”


    “良好!”


    晟笑:“你可知天下人對異類的態度?”


    “知道。”


    對靈尚且不友好,更何況是她這個由人化靈的怪物?再經星象昭示,更加把事情的嚴重性提升了一個高度。


    說不定,很快就會有人采取行動,鎖定異星,再除去異星。


    “你怕嗎?”


    “有什麽好怕的?”


    寧姒想起季牧之的那一句“是又如何”,低低癡笑起來。


    他不怕她,那她就沒什麽好怕的。


    晟低聲呢喃:“無知真好。”


    因為還不清楚自己將要麵對怎樣的局麵,無知,所以無畏。


    寧姒不同她爭辯,轉而問道:“以前的事,能跟我說說嗎?那靈劍……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在穀中被季牧之的靈劍穿胸那一刻,她截取到一些來自晟的記憶碎片。得知季牧之是數千年前的舜帝輪迴轉世,而燭陰之亡,正是拜舜帝重華所賜。


    當初在天門鎮,十夢所說的燭陰傳說,竟是真的。


    蠻荒時代,光明與黑暗界限分明,入夜之後無明火可取。兇獸橫行,常出沒黑夜捕人而食。人族衰敗,黑暗之力愈發壯大,夜晚延長,萬物陷入盛者愈盛而衰者愈衰的循環。


    想讓人族萬古延續,兇獸非除不可。


    燭陰,上古神明,自名為晟。集萬物之陰而生,聚蒼生之暗而盛,她是黑暗的主宰,是陰魂的歸宿。


    三界六道九天十地,沒有地獄,她就是地獄。


    陰盛陽衰,唯她可於黑暗燃起光明。暗夜兇獸懼光懼熱,晟成了除惡路上最關鍵的一把鑰匙。


    一個人和天下人,孰重?


    數千年前的重華,選擇了後者。


    自此,世間再無燭陰。重華經百世輪迴,也忘了自己曾經是誰。


    ……


    諸般過往,寧姒實在不好評判。但她分得很清楚,季牧之是季牧之,重華是重華。


    就好像晟雖然住在她心裏,但燭陰是燭陰,寧姒是寧姒,切不可混為一談。


    旁觀者清,同時她也發現了一個疑點:重華雖名傳千古,但在當時隻是肉體凡胎,又從何獲得的屠神之力?


    這才是寧姒真正好奇的內容。


    包括季牧之的靈劍,還有她不敢碰的神器玄天刀,她都懷疑與那股神秘力量有關。


    冥冥之中,自晟第一次在寧姒體內顯露存在,很多東西都跟著冒了出來。


    不可察,不代表不存在。


    與黑暗、與死亡、與晟、與她對立的存在。


    “不可說。”晟直接拒絕迴答她的問題。


    “有何不可說?”她倆一體,心意相連,又不用擔心被誰聽了去。


    茫茫星海中,一顆金星格外奪目,襯得其他星子黯然無光。可隻要仔細看,金星上還蒙有灰霧,並未盡放光華。


    “時機未到。”晟話含深意,“寧姒,你要先找到你自己!”


    ……


    對於如今的寧姒來說,吃飯睡覺已經從生存必需變成了生活樂趣。不過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她還是會遵循常人的生活規律。


    季牧之一向起得很早,寧姒過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在洗漱。麵露倦容哈欠連連,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寧姒有些心虛的開玩笑:“怎麽,昨晚上做賊去了?”


    “做了一晚上夢,有點累。”


    “哦?夢到什麽了?”


    季牧之想了想,搖頭:“不記得了。”


    “是嘛……”


    寧姒在屋裏轉了幾圈,看到放在桌上的靈劍,故作驚訝的問道:“你不是說扔了嗎?怎麽,又撿迴來了?”


    “昨夜忽然驚醒,就見它落在地上。你若不喜,我再讓人拿走便是。”


    “沒必要,一把劍而已。”


    若是以前她可能會心存忌憚,可是現在,這劍在她麵前不過是一個可笑的玩具。


    兩人又閑話了幾句,喜寶敲門走了進來:“小姐,素月姑娘來了。”


    之前素月過來傳信,寧姒才知道蘭花命冬藤靈救走了穀中眾靈,並全部安置在流景園休養。


    期間寧姒去探望過幾次,馮爺爺表示待大家恢複元氣,便會離開燕京尋找新的避世之所。


    寧姒沒有挽留。


    對靈物來說,純天淨地才是歸宿,這都城再是繁華,也不屬於他們。


    今天素月來,怕是大家的傷養得差不多了,準備要離開了。


    寧姒問季牧之:“要跟我一同去嗎?”


    “不了,我今日約了靳世子。”


    “那我先過去了。”


    “走吧,一同出門。”


    出了大門,寧姒上了素月的馬車,季牧之則徒步前往與靳桂相約的茶樓。


    馬車在街市上緩緩行進,寧姒望著窗外薄霧蒙蒙的晨景,問道:“南枯怎麽樣了?”


    先前聽說南枯的傷勢一直不見起色,蘭花為了破除八醜的法陣又傷了元氣,整天為了救人心力交瘁。


    寧姒主動相助,以強悍靈術重鑄南枯受損的五髒六腑救迴他一命,想來養了這麽久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吧。


    素月欲言又止:“……姑娘還是自己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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