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往事


    天口賭台隻有一道門,這道門被鎖死後,唯一的出路就是窗戶。胡啟立和燭龍逃出了洋場,隻可能從三樓的窗戶逃生。這是胡客和賀謙守在窗戶正下方的原因。


    兩人就那樣站在大火前,仰頭望著同一個地方。在他們的眼睛裏,猩紅色的火焰正在迅猛地跳躍。


    大火吞噬了天口賭台的二樓,迅速向三樓蔓延。


    漸漸地,三樓的窗戶被大火吞沒,整幢樓陷入了火海。


    即便如此,胡啟立和燭龍仍然沒有從窗戶跳下來。


    看來兩人終究不願淪為仇人的刀下鬼,是以選擇了葬身火海。胡客想到這裏,緊握問天的手,略略鬆了一些。


    胡客一向行事縝密,以他做事的習慣,會留下來等大火熄滅後,進入賭台查驗胡啟立的屍體,以確保胡啟立是真的被燒死了。但眼下因為姻嬋腳踝中槍,急需治療,他不可能等那麽久。


    大火徹底吞噬了天口賭台,胡啟立已無活命的可能,一切恩怨就此霧散雲消。胡客抱起姻嬋,準備離開天口賭台,尋醫館為其治傷。


    “如果有了準信,就到東田寺來。”胡客知道賀謙一定會留下來查驗,直到確認胡啟立的屍體,所以他在離開之前,對賀謙留下了這句話。


    “競殺之約尚未分出勝負,”賀謙微微一笑,“我自然會來的。”


    胡客抱著姻嬋離開,路口圍觀的人群無人敢阻攔。他在上海城西找了一家醫館,處理了姻嬋腳踝上的槍傷,然後趕往泗涇鎮的東田寺。


    明斷法師已經往生極樂,東田寺的住持換了人,但秉承慈悲為懷之心,新住持仍讓胡客和姻嬋住在寺內,慢慢養傷。


    東田寺東北側的古樹仍在,一切卻已物是人非。胡客上次來這裏,還是大鬧江南製造局後,來此避禍養傷,在這裏遭遇了兵門青者的競殺。如今重迴故地,刺客道已成傳說,他亦滄桑幾許,受傷之人也變成了姻嬋。短短七年,什麽都改變了,胡客不由得唏噓萬千,感慨不已。


    胡客本以為賀謙第二天就能趕到,畢竟等待大火熄滅然後查驗屍體,前後用不了多長時間。可事實卻是,賀謙是在六天後才趕來了東田寺。


    在這六天裏,姻嬋安心地養傷,胡客也沒閑著。


    胡客用厚實的舊衣服裹住雙手,小心翼翼地拆開十字,將劍柄和劍身分離。不出他所料,十字的劍柄果然是中空的,裏麵塞了一截細小的竹筒。竹筒用蠟封了口,胡客用問天戳破蠟封,看到了塞在竹筒內的一團白布。取出白布展開,胡客看到了六個字:聶政者荊軻者。


    這六個字的出現,讓胡客徹底怔住了。


    秦革四妖刃之中,有三件妖刃的代碼,胡客已經知道。


    鱗刺的代碼胡客一早就拿到,是一串數字:


    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


    問天的代碼,是胡客潛伏在天口賭台三樓大廳外偷聽到的,是六個字:曹沫者荊軻者。


    十字的代碼,胡客剛剛拿到,同樣是六個字:聶政者荊軻者。


    胡客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個疑惑。杜心五曾告訴他的天道代碼,即“專諸者荊軻者”,同樣是六個字,與問天、十字內的代碼如出一轍。秦革四妖刃中,隻有陰陽的代碼胡客尚不知曉。但麵對眼前的這種情況,他不得不產生懷疑,杜心五所說的天道代碼,說不定就是藏在陰陽內的代碼。


    雖然胡客無法佐證這樣的猜測,但他的猜測的確是對的。


    杜心五告訴他的天道代碼,正是陰陽的代碼。


    當年禦捕門秘捕蘇照水奉命潛入刺客道,成為刺客道兵門的青者,一方麵刺探刺客道的各種情報,另一方麵暗查天層的藏匿地,以便禦捕門有朝一日能將刺客道連根拔起。


    但刺客道的組織構架極為嚴密,想查到天層的藏匿地談何容易。蘇照水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查到了關於天道的零星線索,然後沿著線索盜得了一柄妖刃,即兵門之“鬼”才能擁有的陰陽。陰陽是一把小巧的鐵扇,兵門的鬼金葉之所以要鑄成扇形,便是因為陰陽是一把鐵扇。蘇照水在扇柄處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接縫,然後沿著接縫挑開了扇柄,露出了中空的扇骨。他在扇骨裏發現了一節細小的竹筒,並在竹筒內發現了一條寫在白布上的代碼。


    蘇照水是依循有關天道的線索盜得了陰陽,因此猜測藏在陰陽內的代碼,就是能找到天層藏匿地的天道代碼。但他還沒來得及將這條代碼交給負責與他接頭的白錦瑟,就被刺客道發現了他的臥底身份。刺客道立刻派出一撥兵門青者追殺他,力求將陰陽奪迴來。這些兵門青者在他北返的道路上設伏,迫使他無法逃迴禦捕門,隻能一路往西南方向逃,最終逃到了川黔交界一帶。


    在奔逃的路上,蘇照水和追殺而至的兵門青者發生多場惡戰,將這撥兵門青者殺得隻剩兩人,可他自己也身受重傷,所用的兵器折損,陰陽也在混戰當中遺落,好在藏有代碼的竹筒沒有弄丟。他受傷太重,而剩下的兩個兵門青者中,還有使七星月刃的北鬥,這是刺客道一等一的青者,他最終力戰不敵,被兩人生擒。蘇照水在被擒之前,將藏有代碼的竹筒縫在胸口,兩個青者沒有找到被盜走的東西,於是準備押他迴刺客道進行審問。


    在押行的途中,兩個青者途經一處野店,休息了片刻,吃了些幹糧,喝了店裏的清水。可那是一家黑店,水裏下了蒙汗藥,兩個青者受蒙汗藥的影響,被蘇照水趁勢擊殺,可蘇照水也被北鬥的七星月刃刺中要害,命在頃刻。杜心五當時恰好在野店內,蘇照水用臨死前的最後一口氣,告訴杜心五去禦捕門找白錦瑟,並轉告天道代碼的下落。杜心五拿著在蘇照水胸口發現的竹筒,去了禦捕門京師總領衙門,然而當時白錦瑟正在外調查蘇照水的下落,且她身為秘捕,禦捕門的普通捕者根本不知道有她這個人,所以杜心五最終沒能找到白錦瑟。這條藏在陰陽內的代碼,從此就隻有杜心五一個人知曉,直到十六年後他在日本東京告訴了胡客。


    陰陽內的代碼輾轉落到杜心五手裏,陰陽這件妖刃卻流落民間,輾轉十餘年後,為屠夫所得。


    陰陽失蹤十餘載,刺客道兵門一直派青者四處尋找,最終讓屠夫找到了。


    為了開啟“奪鬼”之爭,屠夫打算用陰陽引老“鬼”出來,趁機將其刺殺。為了麻痹老“鬼”,屠夫以索要錢財為名,約老“鬼”秘密見麵。老“鬼”人老心花,竟然信以為真,帶了一些金條前去赴約。正是這些金條,令老“鬼”在途經雨後的陰龍溝時,留下了過深的腳印,最終招來了殺身之禍。


    老“鬼”死後,兵門的“奪鬼”之爭開啟,於是有了後來的一係列紛爭。陰陽實則仍在屠夫的手上,直到他在田家宅院將死之際,將其拿出來交給了胡啟立。可惜陰陽內的代碼,早在十六年前就已被蘇照水取出,胡啟立拿到的陰陽,隻是空殼一具。


    這些被歲月塵封的秘辛,胡客無從得知,但他根據幾條代碼在字數和形式上的相似度,猜到了杜心五所說的天道代碼,就是藏在陰陽內的代碼。


    至此,秦革四妖刃中的全部代碼,胡客都已獲知。


    但是要解開這四條代碼,卻絕非易事。


    四條代碼


    天層擬定的刺殺任務,一向以代碼的形式傳遞給青者,青者再用自己獨一無二的腳文冊加以解讀,從而獲知刺殺目標。在“出刺”的兩年裏,胡客接觸過數十條代碼,這些代碼全都是以數字寫成。但在秦革四妖刃當中,隻有鱗刺的代碼符合這個特征,另外三件妖刃的代碼全都是文字。光有代碼,沒辦法解讀出隱藏的內容,必須有相對應的腳文才行,所以胡客懷疑藏在另外三件妖刃裏的,不是代碼,而是腳文。但問題又來了,腳文通常是一大段文字,絕不可能隻有區區六個字,這麽少的字數,根本不能進行解讀。


    為了方便琢磨,胡客按照秦革四妖刃的排序,將四條代碼寫在了紙上:陰陽——專諸者荊軻者


    十字——聶政者荊軻者


    問天——曹沫者荊軻者


    鱗刺——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這樣羅列出來後,可以看出前麵三條代碼,均是以“荊軻者”收尾,這似乎是某種聯係,但胡客依然琢磨不透。


    姻嬋靜心養傷之餘,便陪胡客一起研究這四條奇怪的代碼。她的刺齡比胡客長,接觸的代碼更多,即便如此,這四條代碼還是將她難住了。


    就這樣消磨時日,直到賀謙風塵仆仆地趕來。


    離天口賭台一別,已過去整整六天。胡客以為賀謙不會來東田寺,沒想到他最終還是來了。


    賀謙之所以在上海遷延了六日,實屬迫不得已。


    “我沒有找到屍體。”賀謙說出了迫使他留在上海城內的原因。


    這句話令胡客驚訝不已,急忙問是怎麽迴事。


    那天胡客抱著姻嬋離開後,賀謙獨自一人守在天口賭台的門前。


    大火燒光了所有能燒的東西,逐漸變弱,最終熄滅。


    賀謙走進天口賭台查看。


    天口賭台的牆壁是磚石修築,所以外部結構沒有倒塌,但內部的木質樓板已被燒穿,二樓和三樓坍塌了大半,洋場內數十具屍體全都落到了一樓,堆積在大堂裏。


    這些屍體大部分已被燒焦,隻有極少數幸免於難,但也死於窒息,全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黑灰。


    因為大部分屍體呈焦黑狀,無法辨認屍體的麵目,所以賀謙隻能在灰燼當中尋找鱗刺。


    鱗刺是秦革四妖刃之一,胡啟立一定會隨身攜帶,隻要找到了這件妖刃,就能確認胡啟立的屍首。


    但找遍了整個火場,賀謙始終沒有找到鱗刺。不僅如此,他連燭龍的大砍刀也沒有找到。


    這令賀謙大為奇怪。


    一個念頭忽然從賀謙的腦海裏閃過:胡啟立和燭龍會不會沒有死於大火,而是逃了出去?


    可是他一直守在窗戶的正下方,直到大火熄滅都未曾見兩人跳窗,兩人怎麽可能逃出去?


    滿懷疑問的賀謙,決定留在上海城內,查探清楚胡啟立到底是生是死。


    賀謙錯殺了應桂馨的人,所以陳其美那裏他是迴不去了,隻能孤身一人秘密查探。但他花了六天時間,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發現。胡啟立和燭龍就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賀謙的本事,胡客是知根知底的,既然他沒有在賭台內發現胡啟立和燭龍的屍體,那兩人一定是逃出去了,至於兩人如何逃出生天,胡客也想不明白。在天口賭台這一戰中,胡啟立和燭龍遍體鱗傷,兩人一旦死裏逃生,定會尋僻靜之處躲起來養傷。以胡啟立這隻老狐狸的藏身本事,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難以將他揪出來。


    功虧一簣,胡客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賀謙趕到時,胡客正與姻嬋研究秦革四妖刃的代碼,那張羅列著代碼的紙,就拿在胡客的手上。


    “這些就是秦革四妖刃的代碼?”賀謙掃了一眼胡客手裏的紙。他是刺客道天層的偏脈後人,打小便知道秦革四妖刃中藏有四條代碼,指向一個與刺客道有關的秘密。但是他從來沒有目睹過四條代碼的真容,這還是第一次。


    胡客沒打算隱瞞賀謙。將手一伸,他把羅列著代碼的紙遞了過去。


    賀謙接過來,盯著紙上的四條代碼,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


    賀謙盯著代碼,胡客則盯著賀謙,留意著賀謙的神情變化。


    賀謙長時間擰著眉頭,眼角擠出了幾道皺紋。


    盯著四條代碼看了好一陣子,賀謙忽然眉目舒開,張嘴吐出了五個字:“是刺客列傳!”


    破解代碼


    “刺客列傳?”胡客重複了一句。


    “錯不了!”賀謙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一定是《史記》,是《刺客列傳》!”


    他又說:“我讀過全文,多少有些印象,這三條代碼,”他指著陰陽、十字和問天的代碼,“專諸者,荊軻者,聶政者,曹沫者,是《刺客列傳》中每個故事的開頭。”


    胡客沒有讀過《刺客列傳》,但他一直猜想前麵三條不是代碼,而是腳文,隻是字數太短,無法進行解讀。現在賀謙指出了關鍵,說前麵三條代碼指向《史記》中一篇叫《刺客列傳》的文章,這樣一來,前麵三條代碼毫無疑問就是腳文,再配以鱗刺的代碼,多半能加以解讀。


    《刺客列傳》太長,賀謙隻留有零星的印象,所以當務之急,是找到一本《史記》,查看《刺客列傳》的全文。


    東田寺內藏有不少典籍,但都是佛經佛理,沒有史書。不過好在泗涇鎮上有一戶讀書人家,賀謙從那裏借來了一部《史記》。


    翻開《史記》,找到《刺客列傳》,胡客隻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賀謙說的是對的。


    《刺客列傳》是太史公司馬遷所著,講述了春秋戰國時期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和高漸離等六位刺客的故事,其中前五位刺客的故事著墨較多。每一個故事都是以“某某者”開頭,譬如講曹沫的故事,第一句便是“曹沫者”;講專諸的故事,第一句便是“專諸者”,以此類推。正因為如此,胡客隻看第一眼,就知道賀謙所言無誤,陰陽、十字和問天的代碼,指的就是《刺客列傳》中相應的文段。


    譬如問天的代碼是“曹沫者荊軻者”,指的就是講述曹沫和荊軻事跡的文段,其中講述曹沫事跡的文段,在《刺客列傳》中這樣寫道:曹沫者,魯人也,以勇力事魯莊公。莊公好力。曹沫為魯將,與齊戰,三敗北。魯莊公懼,乃獻遂邑之地以和。猶複以為將。


    齊桓公許與魯會於柯而盟。桓公與莊公既盟於壇上,曹沫執匕首劫齊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動,而問曰:“子將何欲?”曹沫曰:“齊強魯弱,而大國侵魯亦甚矣。今魯城壞即壓齊境,君其圖之。”桓公乃許盡歸魯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壇,北麵就群臣之位,顏色不變,辭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約。管仲曰:“不可。夫貪小利以自快,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與之。”於是桓公乃遂割魯侵地,曹沫三戰所亡地盡複予魯。


    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吳有專諸之事。


    陰陽、十字和問天的代碼一共指向六處文段,與之對應,胡客將鱗刺的代碼均分為六段,即: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


    按照前麵三條代碼的順序,問天裏的“曹沫者”,出現在第五位,所以對應鱗刺的代碼,便是“一七八”。


    對照《刺客列傳》中講述曹沫事跡的文段,胡客從第一個字開始數,數到第一百七十八個字,是個“天”字。


    按照同樣的方法,胡客在講述專諸事跡的文段中,找到第二百四十四個字,是個“平”字;在講述荊軻事跡的文段中,找到第四百一十二個字,是個“武”字;在講述聶政事跡的文段中,找到第二百三十七個字,是個“井”字;在講述荊軻事跡的文段中,找到第三百七十八個字,是個“山”字;再在講述荊軻事跡的文段中,找到第一百六十四個字,是個“道”字。


    胡客將破解所得的六個字,按照各自在代碼中的順序,一一寫在紙上,分別是“平”“武”“井”“山”“天”“道”。


    “平武井山天道。”胡客默念了一遍,一時間沒有明白這六個字的意思。


    “平武是川北的一個縣城,”賀謙說道,“我以前去那裏辦過案子。”


    賀謙這樣一說,胡客立馬明白過來,這六個字指的是某個地理位置。


    平武是一個縣,井山聽起來像是一座山,至於天道是什麽,胡客尚不清楚。以前胡客一直以為天道是指引天層所在地的道路,後來通過破解兩幅刺客卷軸裏的秘密,他成功找到了藏匿在浙江省德清縣雲岫村的天層。現在從秦革四妖刃的代碼中找出的這個“天道”,位於四川省平武縣的井山,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應該和天層藏匿地沒有任何關係。傳言秦革四妖刃中藏著一個關於刺客道的秘密,如此看來,隻要找到這條位於平武縣井山的天道,就能找到這個傳說中的秘密。


    胡客原本對秦革四妖刃中隱藏的秘密不感興趣,但現在破解了四條代碼,知道了藏匿這個秘密的地理位置,他倒產生了一些好奇,想看看胡啟立千方百計想要尋找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賀謙是刺客道天層的偏脈後人,也是雷山指定的下一任王者,對於藏在秦革四妖刃中的刺客道的秘密,自然也有著十分濃厚的興趣。


    興趣能產生欲望,欲望能將兩個原本道不同的人拉攏,為了同一個目標共同進退。對於胡客和賀謙而言,共同的目標既是胡啟立,也是傳說中的刺客道的秘密。擁有共同的目標,再加上經過天口賭台的共死同生,兩人之前的敵意徹底消解,完全有理由聯手。當年胡客和賀謙第一次見麵時,賀謙將他鎖上鐵鐐五花大綁,那時候胡客哪裏能想到,多年之後,他竟會和賀謙攜手進退。


    在東田寺休整了兩個多月,姻嬋的傷勢終於痊愈。在這兩個多月裏,胡客和賀謙沒有閑著,輪流去上海及周邊地區,查找胡啟立和燭龍的下落,但結果都在預料當中,沒有任何發現。


    經過天口賭台的生死搏殺,胡啟立嚐到了厲害,一定不敢再輕易現身,反正找不到他的蹤跡,那就去平武縣找找這個隱藏如此之深的刺客道的秘密。


    胡客、賀謙和姻嬋從東田寺出發,踏上了前往平武縣的路途。


    古怪的老頭


    位於四川省龍安府的平武縣,最早在西晉時便已存在,後來因為王朝更迭,縣名幾經變更,到了明朝萬曆年間,才恢複使用“平武”這個縣名,一直沿用下來。


    胡客、賀謙和姻嬋抵達平武縣時,已是五月中旬的一個傍晚。


    三人在縣城裏尋了最大的客棧投宿,向店夥計打聽井山在什麽地方。店夥計是鄉下人,沒什麽見識,沒聽說過井山,於是找來掌櫃解答。


    “井山?”掌櫃聽完三人的問題,臉色變得有些奇怪,“你們要找井山?”


    “這麽說,你知道在哪裏?”賀謙問道。


    掌櫃立刻擺起了手:“這個我不曉得。”


    賀謙的臉上露出了狐疑之色,因為掌櫃方才的反問,分明已顯露出他知道井山在何處。


    見賀謙等人不相信,掌櫃忙解釋說:“三位客官,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們,而是確實不曉得。我剛才之所以奇怪,是因為不久前有人問過同樣的問題。”


    “有其他人來找過井山?”掌櫃的迴話,令賀謙警覺了起來。


    “有的,和三位客官一樣,也是外地人。”掌櫃迴答。


    “是男是女?”賀謙追問道,“長什麽模樣?”


    “兩個男的,有點年紀了。”掌櫃迴憶著說,“長什麽樣我記不住,隻記得一個是瘸子,另一個禿著頭。”


    胡客、姻嬋和賀謙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吃驚。兩個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其中一個是瘸子,另一個是禿頭,這完全符合胡啟立和燭龍的外形特征。


    “什麽時候的事?”這一次胡客搶在賀謙的前麵發問。


    “有大半個月了。”掌櫃應道,“他們在城裏到處打聽井山,可我們本地人都不曉得。”


    “他們人呢?”胡客又問。


    “住了兩天就走了。”掌櫃擺著手說,“不曉得去了哪裏。”


    掌櫃離開後,胡客、姻嬋和賀謙長時間陷在吃驚的狀態裏。天底下有許多巧合,但既是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又分別是瘸子和禿頭,還是來找井山的,這麽多巧合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這兩個人,一定是胡啟立和燭龍。


    但胡客等三人不明白的是,胡啟立和燭龍沒有獲得秦革四妖刃中的全部代碼,為什麽會提前大半個月跑到平武縣來找井山?


    雖然疑問重重,但這至少證明了胡啟立和燭龍的確沒有死,正因為他們跑來了川北,所以在上海周邊根本找不到兩人的蹤跡。


    “大半個月的時間,”姻嬋揣測道,“他們很可能已經找到了。”


    姻嬋的揣測很對,既然是來平武縣找井山,那就一定是在尋找刺客道的秘密,又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以胡啟立和燭龍的能力,這個秘密很可能已經被他們找到了。


    “隻要他們現身了就好。”片刻的時間,胡客已經完全恢複了冷靜。對他而言,找到胡啟立遠比尋找刺客道的秘密更為重要。他一直擔心胡啟立像以前那樣藏身匿跡,一藏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然後暗中針對他和姻嬋謀計設局。胡啟立便如一條毒蛇,長時間隱伏不動,一出動便是致命的攻擊,這才是胡客最為擔憂的。現在胡啟立在平武縣現身,對胡客而言,未嚐不是一個好消息。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尋找井山的同時,找到胡啟立和燭龍。其實這兩件事大可以統一起來,因為胡啟立和燭龍要麽在尋找井山的路上,要麽已經找到了井山,所以尋找這兩人就是在尋找井山,尋找井山就是在尋找這兩人。


    三人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開始在縣城裏四處打聽井山的位置。


    和客棧掌櫃說的一樣,本地人根本沒有聽說過井山,三人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有打聽到任何線索。胡客在詢問的過程中,不忘打聽胡啟立和燭龍的下落,同樣沒有任何收獲。


    “也許這座山在偏遠的地方,所以城裏人不知道,”賀謙分析道,“也有可能是時間久了,這座山變了名字。”


    賀謙的猜測不無道理。刺客道創立於明朝萬曆年間,彼時問天還是宮中的磔刑刃,直到明亡後才流入民間,為刺客道所得,所以刺客道真正聚齊秦革四妖刃,是在清朝初年。刺客道獲得四件妖刃後,請來鑄劍師對四件妖刃進行改動,以便將四條代碼藏入妖刃當中。由此可知,四條代碼在清初便已存在,相應地,井山這個稱唿在清初同樣存在。清初以來已有兩百多年,一座山更換了名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管這樣的猜測正確與否,總之要想找到井山,必定要花費更多的工夫。


    在平武縣城裏打聽不到線索,三人隻有去城外尋找。


    要尋找一座山,勢必得往有山的地方去。平武縣地處川北,與甘肅省接壤,境內有大片的山區,這些山區基本上集中在縣轄區的北部。所以三人休整一晚後,翌日便離開縣城,往北麵搜尋。


    方向的確找對了,因為在離開縣城後不久行經一處岔路口時,三人詢問道旁一處茶鋪攤的老板,老板的迴答和客棧掌櫃一樣,不知道井山在哪裏,但大半個月前曾有人詢問過同樣的問題。


    “他們去了哪邊?”賀謙問道。


    茶鋪攤老板抬手一指,指向通往東北方向的岔道。


    三人走上這條岔道,沿途隻要遇到人就打聽,得到了不少和茶鋪攤老板相同的迴答。雖然這些迴答對尋找井山沒有任何幫助,但至少可以指明胡啟立和燭龍曾走過的方向,也讓三人尋找下去的信心更加充足。


    如此邊走邊問,到了下午,三人走進了一個名叫水皮的村子。


    這個村子是一個藏族人的聚居地,是以又被喚作水皮藏村。村子裏的人雖是藏族人,但大都能說一些漢話,所以詢問的過程沒有太多語言障礙。但不一樣的是,麵對同樣的關於井山的問題,村子裏的藏民沒有報以搖頭,而是伸手往村子深處一指:“找多吉老頭,他曉得。”


    問一個人是如此,問兩個人也是如此,胡客、姻嬋和賀謙接連問了好幾個藏民,得到的迴答,都是找多吉老頭。


    這個多吉老頭到底是何方神聖?胡客等人的心裏都產生了疑問。但尋找了這麽久,總算有人知道井山的存在,也沒枉費一路上所花費的工夫。


    三人按照藏民所指,來到村子最深處的一座土坯草屋前。


    多吉老頭就在屋前的地壩上,睡在一把破舊躺椅裏,曬著略有些發燙的陽光,眯合著眼睛,一副閑然自得的樣子。


    胡客等三人的到來,驚醒了小憩中的多吉老頭。


    聽明白三人的來意,多吉老頭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他一骨碌爬起身來,向三人招手,示意跟著他,然後背著雙手,搖頭晃腦地往遠處一條山溝走去。


    三人覺得奇怪,接連向多吉老頭提了幾個問題,但多吉老頭仿佛沒聽見似的,隻管往前麵邁步。


    “跟上去。”胡客低聲說了一句。


    多吉老頭的反應雖然怪異,但以三人的本事,哪怕前方藏有古怪,也不足為懼。


    詩與門


    穿過整條樹木成蔭的山溝,迎麵而來的是一座夾在兩山之間的低矮山丘。


    多吉老頭把三人帶到這座山丘前,停住了腳步。他轉迴身來,臉上仍然掛著那副咧開嘴的憨厚笑容。


    “這就是井山?”賀謙望著眼前這座長滿了槭樹的低矮山丘。


    多吉老頭樂嗬嗬地點點頭,然後背著雙手,沿著來路向村子走迴。賀謙再問任何問題,他都似沒有聽見,不予理會,隻管向村子走去。


    看著這個古裏古怪的老頭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山溝深處,三人的心頭漸漸聚起一團迷霧,諸多疑惑難以解開。


    疑惑歸疑惑,既然多吉老頭點了頭,示意這座低矮山丘就是井山,哪怕是胡說八道或暗藏陷阱,三人也必須進山探一探。


    這座長滿槭樹的山丘,看起來是一座荒山,山中沒有任何道路,全是雜草和落葉。行走其間,樹葉遮住了陽光,四周都是垂落下來的陰影,時而山風穿林而過,帶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這座山丘並不大,三人用了半個時辰,便把整座山搜尋了一遍,除了一口井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


    有一口井的山,就叫作井山,如果換了其他人,一定會覺得多吉老頭是個腦子有病的人。但胡客、姻嬋和賀謙都沒有這樣想,因為他們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口井的不同尋常之處。


    這是一口幹涸的老井,從雜草叢生的井口往下望,隱約可以看見井底堆著一些散落的磚塊。這顯然是一口廢棄已久的井。然而讓人奇怪的是,井口的邊緣卻有一道明顯的痕跡。這道痕跡比較新,是摩擦造成的。賀謙在附近一顆槭樹的樹幹上,找到了一圈兩指粗的勒痕。這兩道痕跡同時出現,足以說明不久前曾有人將繩索綁在樹幹上,然後借助繩索下到井底。


    三人一路打聽,沿著胡啟立和燭龍曾走過的道路,來到了水皮藏村,找到了所謂的井山。三人能找到這裏來,胡啟立和燭龍肯定也能找來,樹幹上和井口邊的兩道痕跡,很可能就是胡啟立和燭龍留下的。


    “代碼裏所說的天道,會不會就藏在這口井下?”賀謙盯著井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胡客和姻嬋。


    賀謙所問,正是胡客和姻嬋心頭所想。


    “下去便知。”胡客說出了最為簡單直接的方法。


    姻嬋卻有所擔心。如果胡啟立當真來過這裏,下到過這口井中,以他的為人,在井底動一點手腳,設下一些陷阱,也是極有可能的。


    “我來!”賀謙自告奮勇。


    他在井口邊堆起一些枯枝枯葉,掏出一盒火柴將其點燃,然後將燃燒的枯枝枯葉全部推落井中。這些枯枝枯葉掉下去,很快便觸了底,看起來井深約有三四丈,不算太深,借助火光,也沒看出井下有什麽不對勁。


    賀謙用匕首砍來幾根樹枝,拿出包袱中的換洗衣服割成條狀,紮成幾支火把,丟入井中。他沒有借助繩索,事實上三人根本沒有帶繩索之類的東西。他把袖子一捋,直接用手腳撐住井壁,慢慢地下到井中。


    賀謙手腳利索,沒多久就下到了井底。


    “有一個洞。”賀謙的聲音從井底傳了上來。


    井底亮起了火光,賀謙手舉火把,仰頭說道:“我進去看看。”說完,整個人便鑽入井壁,從井底消失了。


    過了好一陣子,黑漆漆的井底逐漸變亮,賀謙重新現身。“下來吧,”他說,“洞裏有道上的痕跡。”


    “沒有危險?”姻嬋仍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安全得很。”賀謙應道。


    有了賀謙的保證,胡客和姻嬋相繼下到井底,看見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洞。小洞開在井壁上,入口處的壁磚散碎一地,看起來是不久前被人搗開的。這再次證明有人曾來過這裏,而且極有可能就是胡啟立和燭龍。


    賀謙在前帶路,姻嬋位居中間,胡客走在最後,三人各舉一支火把,走進了這個小洞。


    洞口狹窄逼仄,但走了幾步後就逐漸變寬,到最後可以容納三四人並行。


    走了十來步,賀謙忽然停下了腳步。


    “這裏原本有一道門,”賀謙將火把湊近洞壁,照亮了兩道縫隙,“不過已經被打開了。”他敲了兩下洞壁,說道,“洞壁不是石頭,是人為澆築的,極為堅硬。這個洞並非開鑿而成,而是人工修成的。”方才進出一趟,賀謙已將洞中熟悉了一遍,這時便將自己的發現一一說了出來。


    “你說有道上的痕跡,在哪裏?”胡客問。


    “就在前麵。”賀謙迴答。


    三人往前行走了十餘步,洞道忽地戛然而止。


    “這是第二道門。”賀謙舉起火把,照亮身前,那是一道黑色的鐵門,截斷了整條洞道,“我說的痕跡就在這上麵。”


    胡客和姻嬋湊近鐵門,借助火光仔細觀察。


    鐵門上有零星的刻痕,組成了一幅簡單的圖案,大略看來,是一個女人呈橫躺的姿勢,手拿一把刀子,割開了自己的肚腹,腸子從破口處流了出來。


    胡客在刺客道待了整整六年,熟悉道上的諸多東西,眼前這幅圖案雖然血腥,但看起來與刺客道沒有什麽關係。“這和道上有關?”他問。


    賀謙如同念詩一般,一字字地念道:“十字毒斷腸。”


    這句話立刻勾起了胡客的迴憶。他想起了當初冬青子講述秦革四妖刃的來曆時,曾提及了四句詩:“圓缺分陰陽,十字毒斷腸。赤血問天地,黑鱗刺蒼茫。”這四句詩流傳於天層內部,賀謙從小便知道,冬青子則是從胡啟立處聽來的,若非冬青子的轉述,胡客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四句詩的存在。


    胡客仔細觀察鐵門中的圖案,發現那女人的手中握著的不是刀子,而是一柄短劍,瞧其形狀像是十字,女人肚腹處流出來的腸子,有一截是斷開的,正印了四句詩中的第二句:“十字毒斷腸。”這足以證明,這個地方的確和刺客道有關,秦革四妖刃中暗藏的秘密,十有八九就藏在這條洞道裏,藏在這道鐵門的背後。


    姻嬋聽到“十字毒斷腸”這五個字,知道這道鐵門與毒門有關。多年以來練就的警惕性,讓她把鐵門及兩側洞壁查看了一遍,仔細嗅了各處的氣味,確定沒有暗藏的毒陣,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道鐵門既堅且厚,徒手根本不可能打開。


    “既然設置了鐵門,就一定有開門的法子。”如果想要封死這條洞道,直接用磚石堵死就行,沒必要設置一道鐵門。賀謙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在兩側的洞壁上仔細尋找,看看是否藏有機關。


    胡客的注意力一直鎖定在鐵門的圖案上。設置鐵門是為了起到保護作用,沒必要在門上雕刻“十字毒斷腸”的圖案,提醒這裏與毒門有關。胡客隱隱有一種感覺,鐵門上的這幅斷腸圖,或者說是“十字毒斷腸”這句詩,裏麵還藏有文章。


    對著鐵門佇立了片刻,胡客忽然發現,圖案上那女人握著的十字,其刃尖正好指向腸子斷開的地方。


    胡客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把手伸向腸子斷開之處。


    胡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斷開的那截腸子,朝下麵一扳,沒有扳動,再往上一推,那截腸子竟是活動的,立刻往上滑動了一寸,露出了一個扁平狀的小口。


    胡客微微一笑,如何打開這道鐵門,他已了然於胸。他讓姻嬋把十字拿出來,對準腸斷處的扁平狀小口,緩緩地插入其中。


    十字便是開啟鐵門的鑰匙,“十字毒斷腸”這句詩的存在,則是為了指明鑰匙孔所在的位置。


    十字的刃身插入一半,前進受阻。胡客用掌心抵住柄端,用上全身力氣猛推一下,十字倏地盡沒而入。


    隻聽“嗒”的一聲響,像是鎖閂彈開的聲音,鐵門出現了輕微的震動。


    聲音來自於鐵門的左側,胡客知道鎖閂已開,於是握緊十字的柄端,向右側使勁拉拽。


    伴隨哢哢的聲響,鐵門逐漸向右邊滑動,一點一點地退入洞壁。


    胡客拔出十字,和賀謙一起用力,將已經滑開少許的鐵門推入牆壁。


    鐵門打開後,一股發黴犯潮的氣味撲鼻而來。


    三人在洞道裏待了片刻,待前方的穢氣流散得差不多了,這才舉起火把,繼續往前走。


    走了十餘步,又一道鐵門橫隔在三人眼前。


    無需多言,三人立刻舉起火把,觀察鐵門上是否刻有圖案。


    和上一道鐵門一樣,這道鐵門上也刻有圖案,隻不過不是斷腸圖,而是大雨傾盆圖。密密麻麻的雨滴從天而降,斜著墜向地麵,仿佛將天與地連接了起來。毫無疑問,這幅大雨傾盆圖,對應的是第三句詩——“赤血問天地”。


    按照上一道鐵門的開門方法,問天應該是這道鐵門的鑰匙,“赤血問天地”則暗示了鑰匙孔所在的位置。


    胡客凝視全圖,很快找到了雨幕當中唯一一滴赤紅色的雨滴。他用手指將赤紅色雨滴按住,用力往上推。和之前的那截斷腸一樣,這滴赤紅色雨滴也是活動的,在胡客的推力下,向上滑動了一寸,露出了一個細長狀的孔洞。


    胡客毫不猶豫地將問天插入孔洞,用相同的方法,很快便打開了這道鐵門。


    “如此看來,前麵應該還有一道鐵門。”等待穢氣流散的時候,賀謙揣測著說。


    秦革四妖刃是四件兵器,加以描述的詩共有四句,與此相對應,洞道裏設置的鐵門應該也是四道。第一道鐵門,在三人進來前就保持著打開的狀態,第二道和第三道鐵門,已相繼被三人打開,所以前麵應該還剩下最後一道鐵門。


    等待了片刻,估計穢氣已經流散,三人舉起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行去。


    十餘步後,第四道鐵門露出了真容。


    第四道鐵門上,刻著魚躍龍門的圖案。數十條魚有大有小,形態各異,栩栩如生。但奇怪的是,這些魚全都沒有鱗片。


    第四道鐵門對應的是第四句詩,即“黑鱗刺蒼茫”。從這句詩來看,這幅圖上應該有鱗片存在,而且是黑色的。


    胡客仔細觀察,最終發現躍起最高的那條魚身上,掛著一片細小的黑色魚鱗。整幅圖上,僅有這一片魚鱗。胡客將這片魚鱗移開,橢圓狀的鑰匙孔便顯露了出來。


    這道鐵門的鑰匙是鱗刺,可是鱗刺在胡啟立的手上。


    胡客嚐試打開這道鐵門。


    沒有鱗刺,他就用問天、十字或普通的匕首,但根本插不到底,沒辦法讓門內的鎖閂彈開。他嚐試使用蠻力,但鐵門堅如磐石,厚實無比,仿若一座大山,橫在眼前,紋絲不動。這道鐵門既然用於保護刺客道的秘密,豈能輕易被沒有鑰匙的人打開?


    到了這一步,盡管離最後的秘密隻有咫尺之隔,但三人卻一籌莫展。


    打不開第四道鐵門,總不能一直呆在陰冷潮濕的洞道裏,三人決定先退出洞道,再想辦法。


    在退出去的過程中,經過第一道鐵門時,胡客有意停留了一下。


    第一道鐵門對應的是第一句詩——“圓缺分陰陽”,所以開門的鑰匙應該是秦革四妖刃中的陰陽。關於陰陽的來曆,冬青子曾告訴胡客,這件妖刃出自三國時蜀國鑄劍師晉元之手,晉元將眉間尺鑄出的廢劍熔鑄成許多方形鐵片,經過精心打造,最終鑄成了一柄鐵扇,並為之取名陰陽。冬青子還告訴胡客,陰陽作為刺客道兵門之“鬼”的象征,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的時間,最後被屠夫找到,屠夫臨死前將它交給了胡啟立。


    陰陽在胡啟立的手上,第一道鐵門卻被打開了,這說明胡啟立和燭龍的確來過這裏,並且看破了鐵門上所刻圖案的用意,用陰陽打開了第一道鐵門。但是兩人沒有十字,無法打開第二道鐵門,所以第二道鐵門才一直保持著未開啟的狀態,直到胡客、姻嬋和賀謙來到這裏。


    要想打開第四道鐵門,必須找到持有鱗刺的胡啟立,要想報仇,也必須找到胡啟立。對胡客而言,當務之急,就是把不知去向的胡啟立和燭龍找到。


    胡啟立和燭龍現身平武縣,已是大半個月前的事,兩人的蹤跡從平武縣城一路向北,最後止於這條洞道。至於兩人打開第一道鐵門後去了何處,胡客暫時還沒找到線索。


    “那個藏族老頭或許知道。”迴到地麵上後,姻嬋說道。


    三人之所以能找到井山,找到這條洞道,完全是靠多吉老頭的指引。想來胡啟立和燭龍找來時,多半也是靠多吉老頭的幫忙,才能找到井山,畢竟一路尋來,隻有多吉老頭一個人知道井山的位置。所以最後和胡啟立、燭龍有過接觸的人,十有八九是多吉老頭。


    三人有了尋找的目標,立刻循著來路,朝水皮藏村走去。


    此時暮色已至,天色漸昏,山溝裏樹木參天,更顯得光線晦暗,難辨方向。


    方向的確很難辨。


    三人猜測胡啟立和燭龍找到井山,是靠多吉老頭的幫忙,恰是辨錯了方向。


    暗道


    當日在天口賭台的大火之中,胡啟立和燭龍逃到了三樓大廳,準備跳窗逃生。


    可是兩人從窗口望下去,卻看見胡客和賀謙擊潰了黑衣人,不偏不移地守在窗戶的正下方。


    胡客和賀謙搶占了先機,占據了要衝之地,胡啟立和燭龍如果跳窗,那就是自尋死路。


    大火逐漸向三樓蔓延,燭龍的臉上不見絲毫焦急,反而愈發堅毅。如果別無選擇,那就決死一戰,他在數十年的暗紮子生涯中,經曆過各種生死險境,對死亡早已沒有了恐懼。


    抱著必死的決心,燭龍準備叫上胡啟立,一左一右跳窗突圍,大殺一場。


    但他轉過頭去,卻發現胡啟立早已沒有關注窗外,而是背對著窗戶,眉頭微皺,目光在整個大廳裏遊移。


    胡啟立突然置大火和敵人於不顧,轉過身來環視大廳,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梁有慈不見了。”胡啟立說道。


    經胡啟立這樣一說,燭龍才反應過來。他急忙尋遍大廳的每個角落,果然不見了梁有慈的蹤影。


    黃公館的幾十個人衝進三樓大廳時,梁有慈分明還在廳內,拄著拐杖躲在靠牆的角落。大騷亂發生後,天口賭台燃起大火,眾人衝下三樓,在一樓大堂和二樓洋場發生了各種紛爭,其間胡啟立和燭龍一直沒有看到梁有慈走下來,所以她一定待在三樓大廳裏。以梁有慈老態龍鍾的身體,連走路都要靠博頭攙扶,彼時博頭已經死在了屏風後,南幫暗紮子全都昏迷於洋場內,她在三樓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如何會莫名其妙地不見了蹤影?


    一個大活人,總不能插翅飛走。“多半有其他逃生的辦法!”胡啟立斷然說道。狡兔有三窟,是個人都會留後路,何況是南幫暗紮子的領頭人梁有慈?


    “四處仔細找找,”胡啟立說道,“說不定有暗道。”


    胡啟立和燭龍立刻分頭尋找,大廳的每一處都不放過,尤其是靠牆的地方。


    胡啟立尋到了屏風的後麵,注意力落在了博頭的屍體上。


    博頭的屍體橫在案桌旁,他是被十字刺穿心髒而死,所以地上淌了一大攤血。這一大攤血不僅圍住了屍體,而且拖出了一道半尺寬的血痕,延伸進案桌底下。


    屍體是不會移動的,這道血痕的出現,說明另有人爬入了案桌底下,在爬行的過程中,不小心從這一攤血上爬過,因而留下了這道血痕。


    胡啟立挪開供奉靈牌的案桌,果然在牆根處發現了一扇小門,隻比常見的蒲團大一點點。掛鎖已經打開,小門呈虛掩狀態。胡啟立拉開小門,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洞出現在眼前。胡啟立心下了然,梁有慈一定是從這個小洞逃出了天口賭台。


    火勢已經蔓延到三樓,大廳內燥熱無比,這扇小門的出現,如同一場救命的及時雨。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是如此危險的境地,胡啟立和燭龍當即一前一後,迅速地鑽入了小洞。


    洞內是一條藏於牆壁內的暗道,那是天口賭台修築內部樓層時,梁有慈刻意命工匠加厚牆壁,在牆壁中留出了一條暗道,以備不時之需。天口賭台原本隻有一道門,當初在圍殺胡客時,被胡客封住了唯一的出口,上百個暗紮子便作繭自縛,無法對胡客進行攻擊。梁有慈修這條暗道,就是因此事而起。她考慮到南幫暗紮子行刺殺之事,這些年來結下了不少仇家,萬一哪天南幫勢力衰落,被仇家殺上門來,好歹能有一條暗道供逃生之用,以免所有人被屠殺殆盡。沒想到這條暗道修成後短短幾年,便派上了用場。


    暗道呈階梯狀,延伸向下,又陡又窄。胡啟立身形清瘦,尚能通行無礙,燭龍體格魁梧,必須側著身子才能往下走。


    大火隔牆燃燒,暗道內熱氣蒸騰,越往下走,溫度越高,隻走了一半,兩人已然大汗淋漓。


    在即將走完全部台階的地方,走在前麵的胡啟立發現了梁有慈。


    梁有慈呈折疊狀,身體扭曲如麻花,卡在暗道裏,一動不動,已經折成兩截的拐杖,歪斜著搭在她的腰間。


    如此狹窄的暗道,梁有慈僅憑拐杖,想走完全部台階,幾乎沒有做到的可能。她已經盡可能地小心謹慎,但暗道內過高的溫度令她頭暈目眩,最終失足跌倒,沿著台階滾了下去,全身多處骨折,最終還是沒能逃出,死在了自己經營了一輩子的天口賭台內。


    胡啟立和燭龍跨過梁有慈的屍體,走完全部台階,來到了地底下。


    暗道轉為水平方向,繼續向前延伸,最終通向天口賭台隔壁的一幢舊房子。那是梁有慈買下來的民房,專門用於堆放販運的煙土。


    舊房子就在晝錦路上,胡啟立和燭龍知道胡賀二人仍守在街上,所以沒有現身。兩人在房子裏藏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夜裏,確定外麵沒有危險後,才偷偷現身,迅速地逃離了上海城。


    兩人灰頭土臉地逃到上海城南的周浦鎮,在鎮上躲起來養傷。


    在兩人養傷的過程中,胡客和賀謙會合於東田寺,破解了藏在秦革四妖刃中的四條代碼,然後一邊等待姻嬋傷愈,一邊輪流搜尋上海及周邊鄉鎮,周浦鎮自然也包括在內。


    搜尋周浦鎮的人是賀謙。


    賀謙來到周浦鎮上時,胡啟立和燭龍已經在這裏躲藏了一個月,身上的傷已經基本痊愈。


    賀謙是一個人來的,胡啟立和燭龍完全有能力將他除去,但是兩人沒有這樣做。


    賀謙不是首要目標,擁有鱗刺的代碼並奪走了十字的胡客才是,所以兩人尾隨賀謙,悄悄來到了泗涇鎮,找到了暫居於東田寺的胡客和姻嬋。


    兩人在泗涇鎮潛伏了兩天,終於等到賀謙再次外出搜尋。


    待賀謙離開後,懷揣著一包毒藥的燭龍,以香客的身份走進寺內,然後溜到一個角落,將早已準備好的僧袍換上。他本來就是禿頭,穿上僧袍後,雙手於胸前合十,倒還真有幾分和尚的模樣。


    此時姻嬋的槍傷已好了大半,每天堅持外出走動,以便左腳踝盡快恢複。正是趁著胡客扶姻嬋去放生池散步的機會,燭龍偷偷溜進了胡客和姻嬋的廂房,準備往茶水裏投毒。毒不是那種致命的毒,但能讓人半死不活,在沒拿到鱗刺的代碼和十字之前,必須留住胡客和姻嬋的性命。


    燭龍是為下毒而來,所以直奔桌上的茶壺而去。但他在桌上看到了一張紙,紙上羅列著四件妖刃所對應的代碼。


    這個意外的發現令燭龍驚訝不已,下毒的事立刻被拋到了腦後。他不敢公然取走這張紙,於是拿起桌上的筆,抄錄在裏衣上,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廂房。


    胡啟立一直想從胡客那裏得到鱗刺的代碼,沒想到燭龍這一去一迴,竟然把四條代碼全都帶了迴來。胡啟立不知道胡客如何得到了陰陽的代碼,就像他不知道屠夫如何得到了陰陽一樣,但他根本不在乎過程,在乎的隻是結果,是這些東西最終落入了他的手中。


    燭龍帶迴來的不僅僅是代碼,連破解之後的六字提示,即“平武井山天道”,也一字不漏地抄錄了下來。這省去了胡啟立破解代碼的時間。事實上他看到四條代碼的時候,立刻聯想到了《刺客列傳》,這種程度的代碼和腳文,根本難不倒這位曾經的刺客道謀門之“心”。


    胡啟立知道,胡客等人既然破解了秦革四妖刃的代碼,就一定會去尋找刺客道的秘密,所以他必須趕在胡客等人的前麵,搶先一步將這個秘密找到。


    按照“平武井山天道”的提示,胡啟立和燭龍遠赴四川,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平武縣。


    兩人在縣城裏停留了兩天,四處打聽井山的下落,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連一些見多識廣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極為肯定地搖頭,表示平武縣境內根本沒有什麽井山。


    這給胡啟立出了一個難題,但他自有解題的辦法。


    打聽線索這條路走不通,他另有其他辦法來尋找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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