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陶成章死了,尋找胡啟立的線索隨之中斷。胡客現在所知道的,就是陶成章是在上海發現了胡啟立的行蹤。


    從陶成章發現胡啟立的行蹤開始,到胡客和姻嬋趕到上海,中間間隔了十多天的時間,胡啟立眼下是否還在上海,沒有人知道。


    見胡客和賀謙都因為線索中斷的事情而發愁,姻嬋忽然提議道:“倒不如你們兩個來一場對決。”


    “刺客道不是有競殺嗎?你們就來一場競殺對決,”姻嬋又說,“比誰先找到姓胡的報仇,先者為勝。”


    姻嬋如此提議,自有她的私心。賀謙曾是禦捕門天字號捕頭,各方麵能力極為出眾,難得的是他也在尋胡啟立報仇,如果有他幫忙,一定能更快地解決這件事。但她知道以胡客的性格,決不肯同賀謙合作,所以提出了來一場另類的對決,以對決的方式,讓兩人共同參與到尋胡啟立複仇這件事當中來。


    胡客和賀謙是多年的老對手,自然希望來一場公平的對決,論較出勝負高低。姻嬋的這個提議,直擊兩人的心坎。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已應許了這場對決。賀謙那張滿是滄桑和疲態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消失多年的神采。


    一場以胡啟立為目標的競殺之爭,就此在刺客道最後的兩個人之間展開。


    競殺之約定下後,胡客立刻開始行動。


    胡啟立不久前在上海出現過,所以胡客打算把搜索範圍縮小到上海城內。


    接下來的幾天裏,胡客將上海城翻了個底朝天,連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都沒有放過,但始終毫無發現。


    唯有一個地方他沒有打探,那個曾讓他險些喪命的地方——天口賭台。


    天口賭台是南幫暗紮子的老巢,那裏的每個人都曾見過胡客,所以胡客沒敢輕易涉足那裏,即便從附近經過,也是粘上胡須,盡可能地小心行事,以免引來一大堆麻煩。但胡客總有一個感覺,天口賭台內很可能有關於胡啟立下落的線索,越是不能進去打探一番,他的這種感覺越是強烈。


    “我替你去,”姻嬋自告奮勇,“反正南幫的人沒見過我。”


    姻嬋的提議不失為一個辦法。但胡客有一個要求,要姻嬋時刻保持小心謹慎,沒有發現就盡快出來,即便有所發現,也要先退出賭台告訴他,不能獨自采取行動。


    姻嬋答應了。


    姻嬋換上一身男裝,戴上圓頂小帽,扮作了賭客。她選擇了賭客相對比較多的下午時段,走進了位於晝錦路的天口賭台。


    在晝錦路東側的路口,有一處小小的麵食攤,胡客側對天口賭台而坐,遠遠望著姻嬋走進了賭台。


    從這一刻開始,一絲擔心在心頭揮之不去,胡客就此開始了長時間的等待。


    一刻鍾過去,兩刻鍾過去……一直到半個時辰過去,姻嬋仍沒有出來,胡客心中的那絲擔心,開始不斷地放大。


    終於,胡客坐不住了。


    半個時辰已經足夠久了,姻嬋一定惹上了什麽事,以至於無法脫身,否則她不會違背答應過的事。


    事到如今,胡客必須親自涉足天口賭台,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胡客隨身攜帶了一副假胡須,尋了個偏僻處,將假胡須粘在臉上,然後踏上晝錦路,走到天口賭台的門前。


    把守賭台大門的是兩個年輕漢子,一個撩起繡有六個紅點的灰色簾布,另一個微笑著說:“台子正走著,這位爺裏麵請!”


    沒有半點猶豫,胡客邁步走了進去。


    從撩起的灰色簾布下走過,隱約可以聽見賭台內嘈雜的喧嘩聲,再走完兩丈長的圓頂通道,穿過紅色鐵門,便進入了天口賭台。一進入天口賭台,胡客稍微有些吃驚,時隔數年再次涉足此地,沒想到賭台內竟然模樣大變。


    以前天口賭台內是一個巨大的空間,但現在卻加建了隔層,成為了三層高樓。賭台內部裝飾豪華,到處都是賭桌賭具,舉凡中西各類賭博,幾乎應有盡有。其中一樓是國內場,主要有金錢攤、骰子攤、盒子寶、大牌九等;二樓是洋場,主要是三十六門的輪盤賭;三樓則是南幫暗紮子的內部場所,不對外人開放。除了內部構造發生改變外,天口賭台還取消了過去白天“前和”晚上“夜局”的區分,改為晝夜相連的通場。時代變化太快,全上海的賭台、賭場和賭坊,都不得不與時俱進,在短短幾年內做出翻天覆地的改變。


    胡客走進天口賭台時,正是下午時段的高峰期,賭台內賭客眾多,任何一張賭桌前,無論賭的是什麽名目,均圍滿了下注和旁觀的賭客。胡客料想賭台內一定有很多人,但沒想到竟然多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


    胡客所不知道的是,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革命黨人在努力謀求推翻帝製實現共和的同時,也致力於蕩滌各種毒化社會風尚的惡俗陋習,賭博便在其中。南京臨時政府認為“賭博陋習,最為社會之害,律法在所不禁”,因而由內務部頒布法令,宣布在管轄範圍內禁賭,“無論何項賭博,一體禁除”。滬軍都督陳其美對此積極響應,不僅在上海頒布了禁賭告示及勸誡禁賭的六言韻示,而且還照會各國駐滬領事,要求租界內不準華人賭博,以防止上海城內的賭徒轉移至租界進行賭博。一時間,上海城內賭風稍禁,但仍有個別勢力龐大的賭場照常營業,對新政府的禁令視若無睹,這其中就有南幫暗紮子開設的天口賭台。賭場關了不少,賭客卻沒有絲毫減少,全都聚集到沒關門的幾家賭場,正因為如此,天口賭台內才會出現賭客人滿為患的場景。


    賭客雖然多,但胡客還是很快找到了姻嬋。


    他是在牆角的番攤桌前找到姻嬋的。


    胡客本以為姻嬋被什麽事拖住了走不掉,但現在看起來她似乎一點事也沒有。


    胡客擠進人堆,將姻嬋拉了出來。


    “你放心,我沒事。”得知胡客萬分擔心後,姻嬋笑著說,“這個太好玩了!”


    姻嬋指著被賭客圍住的番攤桌。桌上正在進行的番攤,是一種很古老的賭博名目,莊家抓一把豆子堆在桌上,蓋上鐵碗,賭客在一到四的數字盤中下注,然後莊家翻開鐵碗,用小棒每次移去四顆豆子,直至最後豆子不多於四顆,押中剩餘顆數的賭客成為贏家。


    胡客原本擔心姻嬋出事,沒想到她竟是賭得太過投入,一時玩心大起,以至於忘了出去。


    胡客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不悅的神色。


    姻嬋盯著胡客看了片刻,忽然眉開眼笑。“你真以為我賭上癮了?”她壓低聲音道,“你瞧瞧你的右前方。”


    胡客朝右前方望去,目光立刻停留在牌九桌旁。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賀謙。


    “他一直都在這兒,”姻嬋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不出去了吧。”


    姻嬋進入天口賭台後,沒有發現胡啟立,倒是看到了賀謙。賀謙穿一身粗布衣服,將辮子盤在頭頂,臉上的皮膚故意抹黑了一些,活脫脫就是一個市井賭徒。賀謙不是迷醉於賭博之人,他如此打扮,長時間停留在天口賭台內,必定有他的原因。姻嬋想看個究竟,所以才選擇了斜對著的番攤桌,佯裝賭錢,暗中卻盯著賀謙。


    姻嬋忽然又換了一副臉色:“這個真的很好玩,你也來下注。”她拉著胡客擠進了人堆。


    胡客知道賀謙一定在天口賭台內發現了什麽,否則不可能長時間停留在此。胡客沒有心思賭錢,哪怕隻是假裝。他的目光穿過人群,始終鎖定在賀謙的身上。他發現賀謙的注意力沒有完全集中在牌九桌上,而是隔一陣便朝紅色鐵門的方向望上一眼,似乎那裏有什麽人或物吸引著他。胡客仔細觀察了紅色鐵門周圍,除了進進出出的賭客外,沒有任何發現。


    這倒讓胡客暗覺奇怪,莫非賀謙在等什麽人出現?


    胡客的猜想很快得到應驗。


    過了一刻鍾左右,紅色鐵門外忽然吵鬧起來,一大撥人氣勢洶洶地衝進了天口賭台。


    偌大一個天口賭台,原本熱鬧得如同菜市場,卻在猛然間安靜下來,變得鴉雀無聲,隻因為衝進來的這批人,身上穿著警服,腰間別著警棍,都是巡警。


    大批巡警的突然到來,嚇住了所有賭客。


    在眾賭客麵露驚嚇之際,賀謙卻顯得異常平靜,臉上甚至閃過了一絲微笑,似乎早就知道這一幕會出現。


    胡客心裏頓時明白了,賀謙不斷地望向大門,等的就是這批巡警。


    這批巡警來自上海巡警總局,為首的警長是青幫的“大”字輩人物應桂馨。


    應桂馨當年預感革命黨人遲早會打下天下,因此選擇跟隨陳其美投身革命,算是徹底賭對了。上海光複後,陳其美成為滬軍都督,應桂馨也從幫會頭子搖身一變,成了革命功臣,出任滬軍都督府的諜報科長,並兼管一部分軍警事務,不但有了勢,而且有了權,可謂風光無限。孫文從海外歸國至上海,應桂馨負責接待和保衛,孫文從上海赴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也是由應桂馨親自護送,算是出盡了風頭。現在他又接到調任命令,新職務是南京總統府的庶務科長。但在赴南京之前,他卻忽然率一大批巡警來到天口賭台,著實令人奇怪。


    應桂馨大大咧咧地往賭台中央一站,神氣無比。他身邊的一個巡警小頭目站出來,大聲說道:“禁賭法令已下,居然還敢公開聚賭,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


    此話一出,人人心裏都有了底,原來是抓賭來了。有賭客想偷偷開溜,被守在圓頂通道內的巡警攔個正著。違背禁賭法令參與賭博,可以被抓進大牢關上幾天,賭客們大都不想品嚐牢飯的味道,趕緊給攔堵的巡警塞錢。這種情形在禁賭法令頒布後遍行於各地,法令條文倒成了巡警們斂財的工具。收一個人的錢,守住圓頂通道的巡警就放行一個人,這筆錢迴頭隊裏所有巡警一起平分。短時間內,賭台裏的賭客就溜走了一大半。


    天口賭台的博頭聽說底樓出事,很快從三樓上小跑下來,一邊賠著笑臉,一邊請應桂馨移步福壽房說話。在博頭看來,這幫巡警不請自來,無非是想撈點“孝敬費”,請到福壽房奉上最上等的西洋福壽膏,說些中聽的恭維話,再塞點錢,這事兒就解決了。


    但應桂馨卻不挪步,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你是管事的?”


    “小人是這裏的博頭。”博頭嘿笑著迴答。


    應桂馨輕蔑地撇了撇嘴角,說道:“把你們老主母叫出來。”言下之意,小小一個博頭,還沒有資格和他說話。


    “老主母她老人家身體不適,還請警長大人諒解。”博頭致歉道。


    一旁的巡警小頭目立刻叫嚷起來:“應警長大駕親臨,她方便要見,不方便也要見!去,趕緊叫她出來!”


    博頭露出了為難之色:“這位大人,有話好商……”


    “來人,”巡警小頭目扭頭大叫,“封場子,抓人!”


    一聲令下,身後眾多巡警立刻封死紅色鐵門,開始動手抓捕賭台內的荷官和沒來得及溜走的賭客。


    “別別別!”博頭沒想到對方一言不合便動起真格的,急忙擺手阻攔。巡警小頭目一把抓住博頭的手腕,將其反扭到身後,疼得博頭哎喲直叫。


    “誰在下麵吵鬧?”就在這時,一句蒼老卻不失分量的問話,從樓梯上飄傳而至。


    搜查


    應聲走下樓梯的,是天口賭台的台主,即南幫暗紮子的領頭人——梁有慈。


    梁有慈手持拐杖,由專人攙扶,顫顫巍巍地走下樓梯。一個荷官急忙搬來軟麵椅子,梁有慈緩緩地坐了下去。


    胡客和二十幾個賭客聚在牆角,望見梁有慈白發蒼蒼,臉上一道道褶皺仿若斧劈刀刻,蒼老之狀遠勝幾年之前。


    “應老大,”梁有慈望著應桂馨,慢條斯理地說,“我道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要來拆我的場子?原來是你啊。”


    應桂馨打了個哈哈:“老主母哪裏話,我豈敢來拆您的場子?隻是公事公辦而已。”


    “好一個公事公辦。”梁有慈掃了一眼大堂裏的情況,“你現在威風八麵了,過往那些舊交情,大抵也忘了個一幹二淨吧。”


    當年水老蟲被清兵圍剿,應桂馨僥幸逃脫,蒙梁有慈收留,在天口賭台躲了一段時間,然後由暗紮子護送迴寧波老家避難。梁有慈所說的舊交情,指的就是這件事。


    “我應某絕非忘恩負義之人,隻不過身居其位,公私須得分明,”應桂馨說道,“上頭下了命令,還望老主母不要為難我。”


    “應警長說什麽,那就是什麽。”梁有慈改了稱唿,又用手帕捂嘴,咳嗽了兩聲,“既然是為公事而來,總該告知是何公事吧。”


    應桂馨率巡警隊前來,是為了辦兩件事,一是禁賭,二是抓兇。禁賭自然是執行南京臨時政府的禁賭令,抓兇則是抓捕刺陶案的兇手。這時距陶成章被害已有數日,王竹卿躲在嘉興,陳其美派去的人尚未將他抓迴。應桂馨前來天口賭台,向梁有慈出示了陳其美簽署的搜查令,以抓捕兇手為名,要搜查整個天口賭台。


    梁有慈冷冷一笑:“你懷疑我窩藏兇犯?”


    “有沒有窩藏,搜過才知道。”應桂馨說道。


    “天口賭台落成數十年,還從沒有人敢來搜查,”梁有慈說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到時候後悔。”


    搜查不是做生意談買賣,搜便搜了,能有什麽後悔?應桂馨嘿嘿笑了兩聲,右手一揮,眾巡警立刻分開搜查,有就地搜查大堂的,有去兩側福壽房的,也有衝上二樓的。應桂馨則立在大堂裏等待。


    過了片刻,樓上有巡警飛奔下來,稟報道:“三樓的門關上了,進不去。”


    應桂馨轉頭望向梁有慈。


    梁有慈搖頭說道:“三樓沒有你要找的人。”


    “還是那句話,”應桂馨不肯退讓,“有還是沒有,搜過才知道。”


    梁有慈拿手帕捂住嘴,沉著嗓子咳嗽了兩聲,吩咐博頭道:“去吧,把三樓的門打開。”


    “可是……”博頭有些遲疑。


    梁有慈揮了揮手,示意博頭照辦就行。


    應桂馨注意到了博頭的遲疑,心想三樓多半有什麽古怪,因此跟著博頭走上樓梯,打算親自帶隊進行搜查,一樓則交給巡警小頭目來控製。


    梁有慈緊緊攥住手帕,望著應桂馨消失在樓梯轉角的背影,老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陰陽怪氣、捉摸不透的笑意。


    應桂馨帶隊來到了三樓,一扇紅色的廳門攔在眼前。


    博頭掏出了鑰匙,但是沒有立即打開門,而是轉過身來對應桂馨說道:“應警長,你不會想要進去的。”


    應桂馨從博頭的手裏奪過鑰匙,輕蔑地瞥了博頭一眼,踏上兩步,將鑰匙插入鎖孔。


    手一擰一推,廳門應聲而開。


    在廳門開啟的一瞬間,應桂馨總算明白了梁有慈的話中之意。


    “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到時候後悔。”


    如梁有慈所言,應桂馨的確後悔了,而且是非常後悔。


    三樓是天口賭台的內部場所,平時不許外人進出,應桂馨卻懷疑廳內藏了人,否則博頭不會麵露遲疑。應桂馨猜得不錯,廳內的確藏了人,而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幾十個。但是這些人不是應桂馨想要找的,而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


    出現在廳內的,全是同孚裏黃公館的人。這些人原本坐著,但在開門的瞬間,絕大部分如彈簧般站了起來,滿懷敵意地盯著應桂馨。在這群人的最中間,穩如泰山般坐著兩人,分別是黃金榮和杜月生。兩人坐的椅子不同,黃金榮的更寬更大,足見兩人地位的區分。


    這一幕令推開廳門的應桂馨大吃一驚。


    當年在金絲娘廟,他和黃金榮交惡,險些死在黃金榮的手裏,好不容易才保命脫身。這幾年裏他一直避著黃金榮,不敢輕易涉足法租界,隻因法租界是黃金榮的地盤。現在自己雖然隨著革命黨翻了身,但長時間積聚在心頭的恐懼卻沒消散,乍然見到黃金榮,而且還有幾十個黃公館的手下,應桂馨的臉色頓時凍住了。


    黃金榮突然看見應桂馨,長滿麻子的肥臉先是一僵,隨即露出了令人後背發寒的冷笑。


    暗號


    這麽多年以來,黃金榮還是第一次造訪天口賭台。


    如果不是為了商談合作煙土生意的事,他不會來到這裏。


    以前黃金榮在煙土方麵做的是“搶土”生意,但自從在水老蟲手裏栽了大跟頭後,黃金榮便逐漸意識到搶土的人力成本太高,時不時就折損一兩個手下,運氣不好的時候,損兵折將還沒收獲,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搶土”雖然來錢快,但終究不是一條穩定的路子。


    思來想去,黃金榮決定反其道而行,不再“搶土”,而是“護土”。他親自出麵和土商們挑明,進入法租界的煙土十成抽一作為“保護費”,他統領的巡捕房及手下的流氓打手,負責保護煙土運輸過程中的安全。土商們捫心一算,與花錢請人護送煙土、還要提心吊膽怕被搶比起來,這個建議實在強得多,於是紛紛與黃金榮簽訂了密約。這樣一來,土商們運土不再擔驚受怕,黃金榮則不用勞心費力,便能坐收錢財。


    見黃金榮這樣做,其他幾大幫會勢力紛紛有樣學樣,也做起了“護土”生意。


    坐著收錢,黃金榮仍覺得不夠,僅僅法租界的煙土生意,哪裏能填飽他的大肚子,於是乎打起了其他幾大勢力的主意。


    黃金榮派杜月生去見其他幾大勢力的老大,比如公共租界的華捕探長沈杏山、華界的暗紮子領頭人梁有慈等,希望能在對方的勢力範圍裏做“護土”生意,但這種虎口分食的要求,對方豈能接受?


    黃金榮是先禮後兵,軟的行不通,那就來硬的。


    黃金榮先把矛頭對準了沈杏山。


    他招兵買馬,收羅了一大批地痞流氓,組織了一支精幹的搶土隊,專門潛進公共租界搶土。沈杏山是公共租界的華捕探長,又是八大股黨的頭目,手底下人手眾多,組織可謂嚴密。即便如此,因煙土運輸通常路途較遠,而黃金榮的搶土隊大都是一搶就跑,所以八大股黨往往顧此失彼,防不勝防。久而久之,八大股黨無法保護運土安全,公共租界的土商們為求順利運土,不得不向黃金榮送錢買平安,這樣一來,公共租界的一部分煙土財源,便流進了黃金榮的腰包。


    黃金榮初戰告捷,接下來便把目標轉移到了華界。


    黃金榮打算依樣畫葫蘆,但他的搶土隊還沒來得及一展身手,南幫暗紮子卻派人來告訴他,說梁有慈願意同他分享煙土財源,並邀請他移步天口賭台,當麵共商煙土生意的合作事宜。


    黃金榮身為一幫老大,如果不答應,就顯得他怯了,如果答應,又怕南幫暗紮子不安好心,故意設下圈套引他上鉤。


    經過一番仔細考慮,黃金榮還是覺得丟不起這個麵子,於是答應了邀約。因為擔心南幫暗紮子不懷好意,所以他帶了包括杜月生在內的幾十個精幹手下一同前往,以防不測。


    在此之前,黃金榮從沒有來過天口賭台,這還是頭一次。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卻讓應桂馨給撞上了,正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碰頭。


    應桂馨的臉色僵硬了片刻,逐漸恢複了鎮定。


    他心裏暗想,自己再怎麽說也是滬軍都督的親信,是即將上任的南京總統府庶務科長,是有官職的人,而且官職還不小,拿舊話來說,是如假包換的朝廷命官,黃金榮再怎麽橫,總不至於在大白天擅殺朝廷命官吧。


    應桂馨佯作鎮定地走進廳內,身後的巡警魚貫而入,站在他的左右待命。


    “還愣著幹什麽?”應桂馨朝左右瞥了一眼。


    應桂馨有意要顯顯威風,聲音裏滿是傲慢。巡警們立刻散開來,走向廳內的各個角落,搜查是否藏有可疑之人。


    黃公館的幾十個手下劍拔弩張,一個個蠢蠢欲動。黃金榮雖然臉上掛著冷笑,但始終穩坐如泰山。杜月生明白黃金榮的意思,小聲吩咐身邊人傳令下去,讓所有人不可輕舉妄動。


    在黃公館眾人的注視下,巡警們草草搜了一遍大廳,相繼聚攏到應桂馨的身邊。


    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應桂馨大聲說道:“收隊!”


    兩個字一出,他轉過身便走出廳門,沿樓梯走下,從始至終沒有和黃金榮對上隻言片語。黃金榮也沒有任何表示,就那樣坐著一動不動,任由應桂馨帶著巡警隊離開。黃金榮心裏清楚,應桂馨現在攀上了高枝,麻雀變了鳳凰,已是今非昔比,這裏又是革命黨人的地盤,不是他能胡作非為的法租界,因此能忍則忍,不與應桂馨進行正麵交鋒。


    應桂馨帶領巡警隊快速迴到了一樓。


    梁有慈仍舊坐在軟麵椅子上。“應警長,”她故意問,“可有搜到兇犯?”


    應桂馨笑道:“老主母還算實誠,三樓沒有髒東西。”


    梁有慈微微一笑:“那就好。”


    “不過嘛,這賭可是抓了個現成。”應桂馨話鋒一轉,“老主母,你看該怎麽辦?”


    梁有慈道:“一切全聽應警長處置。”


    應桂馨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今天就當我來重申禁令。下次再敢走台開賭,可就不是我來管了,而是劉福彪劉巡長。劉巡長的手段如何,老主母應該是知道的。”說完這話,應桂馨命令巡警們將抓起來的荷官和賭客放了,然後大搖大擺地撤離了天口賭台。


    在離開之前,應桂馨扭頭衝著西側牆角,輕微擺了一下頭。


    擺頭是提前約定好的暗號,暗號的傳遞對象,則是混在賭客當中的賀謙。


    看見應桂馨輕輕擺頭,賀謙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失望的神情。


    應桂馨一走,博頭小聲地問梁有慈:“老主母,要不要把台子收了?”


    “小小一個警長,就把你給嚇住了?”梁有慈白了博頭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把下午場做完。”


    博頭點頭稱是,走到賭台中央,宣布下午場繼續進行,天黑後收檔歇業。他吩咐荷官們開桌走台,招唿賭客們繼續入局。


    賭客們原本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聽博頭這樣一說,再加上荷官們的招唿聲,一個個立馬心癢難耐,腿腳不受控製地走迴賭桌前。


    轉眼之間,天口賭台內恢複了天昏地暗、熱鬧喧嘩的場麵,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梁有慈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博頭急忙伸手攙扶,扶著梁有慈,慢慢地走迴樓上。


    潛伏


    胡客注意到了賀謙和應桂馨的秘密交流,這讓他更加篤定賀謙有所發現。


    賀謙沒有離開天口賭台,胡客和姻嬋自然不會離開。兩人迴到番攤桌前,繼續佯裝賭錢。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有新賭客走進賭台,不到半個時辰,賭台內又恢複了人滿為患的狀態。


    人多了,難免會有出千耍詐之輩,一旦被逮住,就會產生爭執,所以賭台內除了負責坐莊的荷官外,還有不少暗紮子環立四周,負責維持秩序。


    出現爭執的是賀謙所在的牌九桌。


    兩個賭客言語相衝,互罵對方出老千,相互問候祖宗親戚。玩國內場的賭客大都是市井之徒,一看有人起爭執,全都圍過來看熱鬧,跟著亂起哄,叫兩人幹上一架。環立四周的暗紮子衝上來撥開人群,試圖將爭執的兩人轟出去。


    在賭客們紛紛圍攏的時候,處在爭執現場的賀謙卻悄悄地擠出了人群,慢慢移動到遠離爭執的金錢攤桌邊。


    趁著賭台內混亂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賀謙忽然一貓腰,鑽進了桌布遮掩的桌子底下。


    賀謙的一舉一動,被胡客和姻嬋盡收眼底。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出去了。”姻嬋麵露微笑。


    賀謙鑽進桌子底下,擺明了是不打算離開,準備一直藏身於天口賭台。


    “走,我們也去。”姻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拉著胡客來到金錢攤桌邊。趁周圍沒人注意,兩人忽然撩起桌布,迅速地鑽入了桌底。


    姻嬋本以為她和胡客的突然出現,會把賀謙嚇一大跳,可實際情況卻是賀謙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動一下。


    “我早就看到你們了。”賀謙壓低聲音說道。以他的本事,有人暗中盯梢,不可能沒有察覺,他隻是一直假裝沒有發覺。


    姻嬋很想知道賀謙在天口賭台內發現了什麽,但又不能直接問出口,畢竟胡客和賀謙定下了競殺之約,屬於競爭關係,如果她直接發問,就表明胡客暫時沒有任何進展,和賀謙一比,算是輸了一籌。


    姻嬋心裏暗暗思量,須得想個法子,讓賀謙主動把發現說出來。


    可就在她暗想辦法的時候,胡客卻直接向賀謙發問:“你發現了什麽?”胡客一心隻想快點找到胡啟立,他可沒有姻嬋那麽多小心思。


    賀謙本以為胡客和姻嬋假扮賭客來到天口賭台,一定是和他一樣發現了這個地方的不對勁,可現在聽胡客問話的語氣,似乎尚且毫無頭緒。賀謙知道自己領先了一步,雖說沒什麽大不了,可心裏終不免暗覺欣喜。


    賀謙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發現,正打算張口說話,外麵忽然安靜了下來。


    原本吵鬧不堪的大堂,刹那間沒了聲音,這讓桌子底下的三個人奇怪無比。


    一樓的大堂內,所有賭客停止了起哄,全都望向樓梯的方向。


    幾十個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踩著整齊響亮的腳步聲,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到底是黃公館的人,渾身上下透著黑道的氣質,幾十個人走在一起,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大堂裏的人別說高聲喧嘩了,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聚堆成團的賭客乖乖地讓到大堂的兩側,留出足夠寬的空間,供黃公館的人離開。


    黃金榮在幾十個手下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天口賭台。


    黃公館的人一走,賭客們立刻議論紛紛,有識得黃金榮的,趕緊唾沫橫飛地講起來,方才的那場爭執,轉眼間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維持秩序的暗紮子趁機揪住兩個發生爭執的賭客,一並轟出了賭台。


    躲在桌子底下的三個人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隻聽到一大片腳步聲經過。等到外麵喧鬧再起時,金錢攤桌已被十幾個賭客圍攏,又一輪激烈的賭局開始了,不時有人拍桌捶案,垂下來的桌布不斷地震動。


    賀謙原本打算說出自己的發現,但這時卻打了個手勢,示意胡客和姻嬋暫時不要出聲,畢竟四周圍了這麽多人,如果一不小心被人發現,那就前功盡棄了。


    深冬季節,天黑得早,胡客暗暗估算,離天口賭台關門歇業,大概還有半個多時辰。


    刺客道的青者最擅長潛伏,有時為了暗殺目標,能在一個地方潛伏幾天幾夜,所以看似漫長的半個多時辰,對胡客和姻嬋而言,隻能算是極短的一段時間。


    這段極短的時間一過,博頭的聲音就在外麵響起,宣布賭台收檔關門。賭客們一片哀聲歎氣,贏了的想再贏,輸了的想撈本,都不肯走。博頭和荷官們不斷賠禮道歉,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賭客們全都請出了大門外。


    賭客們一散場,荷官們就開始收拾賭具,清掃地麵。


    胡客、姻嬋和賀謙很少出入賭場,不知道賭場這一行的規矩。賭場是魚龍混雜之地,整日都是各種輸光賠光,充斥著倒黴的晦氣,所以大型賭場每天都會清掃,哪怕地上沒有髒東西,也要打掃一遍,以除盡賭場內的晦氣。三人不知道這些不成文的規矩,所以藏身於賭桌下。可現在外麵掃地聲刷刷四起,不斷朝金錢攤桌靠攏,如果打掃的荷官掀起桌布清掃桌底,便會立即發現三人。


    三個人並不擔心被發現。如果真的暴露了,那就明著來,大堂裏這些荷官和暗紮子,根本不是三人的對手。


    三人蓄勢待發,隻等桌布一撩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出去。


    但當掃地聲近在咫尺時,博頭的聲音卻響起了:“地上那麽幹淨,就別打掃了。趕緊去福壽房,把裏麵那些煙鬼轟走!”


    如此一來,荷官們放下手頭的活,去了兩側的福壽房,胡客等三人因此避免了一場過早的交鋒。


    轟走煙鬼後,荷官們完成了任務,各自收工迴家。博頭和那些負責維持秩序的暗紮子卻沒走,甚至連飯都不吃,繼續守在大堂裏。


    胡客、姻嬋和賀謙躲在桌子底下,不敢說話,隻能用眼神進行交流。三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各自心頭的想法不謀而合,那就是今晚的天口賭台,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其實早在博頭宣布下午場繼續進行、天黑便收檔歇業的時候,賀謙就知道今晚一定有事發生,而且很可能是極為隱秘的事,否則不可能那麽早就收檔關門。正因為如此,他才趁亂躲進桌子底下,想挨到天黑看個究竟。現在關門之後,暗紮子連晚飯都不吃,繼續守在大堂裏,賀謙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三個人沒有等太久,外麵有了新的動靜。


    這次與之前不同,不僅有動靜,而且有氣味。


    那是香氣,濃鬱的酒菜香氣。


    南幫暗紮子在鄰近的酒樓預訂了酒肉菜肴,全都裝在籮筐裏,一筐筐地抬上了樓。看這架勢,今晚的天口賭台將擺置一出規模不小的宴席,隻是不知宴請的賓客是誰。


    賓客名單的揭曉,沒有讓潛伏的三人等太久。


    這次是一大片腳步聲,天口賭台內似乎來了很多人。


    “晚宴已經擺好,”博頭的聲音響起,“燭老大,北幫的各位兄弟,樓上請!”


    這句話說得中氣十足,格外響亮,桌子底下的三人聽得一清二楚。胡客不由得一怔,腦海裏頓時跳出了一個名字:燭龍。南、北幫暗紮子素來不合,曾結下過不少梁子,身為北幫暗紮子最為厲害的人物之一,燭龍居然會來南幫暗紮子的老巢赴宴,而且聽腳步聲似乎帶了不少人,這令胡客略感驚訝,同時也難免疑竇叢生。


    胡客沒時間琢磨心中的困惑,因為博頭又說話了:“啊,胡先生也到了,樓上請!”


    這次不僅胡客震驚了,連姻嬋和賀謙也同時變了臉色。


    博頭負責管理天口賭台的日常事務,算是南幫暗紮子的小頭目了,能讓他用恭敬的口吻稱唿“先生”的,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可上海城內並沒有什麽姓胡的人物,即便放眼全國,姓胡的名人也隻能找出寥寥幾個,這裏麵根本沒人能和南幫暗紮子扯上關係。


    唯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胡啟立!


    胡客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問天。


    姻嬋輕輕拉住胡客的手,衝他搖了搖頭。


    胡客不會魯莽行事。從腳步聲可以聽出,外麵少說有二三十人,而且燭龍也在場,胡客這時候現身,占不到任何便宜,倒不如繼續潛伏,等待更好的時機。賀謙也是同樣的想法,是以選擇了按兵不動。


    這一大片腳步聲朝樓梯方向移動,胡啟立、燭龍以及那些北幫暗紮子全都上樓去了。大堂裏的南幫暗紮子隻留下兩人把守紅色鐵門,以免夜裏有人亂闖,其餘人也都跟著上了樓。


    大堂裏重新恢複了寧靜。


    隔門有耳


    沒過多久,樓上的酒肉香氣飄了下來。


    胡客聽到了一句“觸那娘”的罵聲,來自於把守紅色鐵門的暗紮子,那是在表達心中的羨慕和不滿。


    既然酒肉飄香,說明晚宴已經開始,既然晚宴開始,說明賓客已經到齊,這意味著不會再有人來了。今晚梁有慈在天口賭台擺宴,看來請的賓客便隻有胡啟立和燭龍。


    大堂裏隻剩下兩個暗紮子,潛伏許久的三人,終於等來了機會。


    擺平兩個暗紮子對胡客、姻嬋和賀謙而言,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兩個暗紮子倒下後,三人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躥上樓梯,來到二樓洋場的入口處,躲在門邊。


    洋場內,十來張輪盤賭桌被搬到了西側,留出東側一大片地方,擺置了八九桌酒席。南北幫暗紮子約合七十餘人,交互落座,極為難得地共聚一堂,開懷暢飲。


    胡客朝內偷望,目光四處搜尋,沒有看見胡啟立的身影,也沒有看到梁有慈、燭龍等人。胡客不由望了一眼頭頂,賀謙也幾乎在同一時刻舉頭仰望。兩人心裏的想法一樣,主賓的酒席一定擺在三樓。


    姻嬋明白兩人的心思,用細若蚊吟的聲音說道:“你們上去,這裏交給我。”不擺平二樓這群暗紮子,上到三樓後就須顧著身後,所以要想免除後顧之憂,必須先解決二樓這幾十個暗紮子。姻嬋出自毒門,擅長用毒之道,她自有手段對付這一大撥人,並且不弄出絲毫動靜。


    胡客點點頭,瞅準時機,如一道閃電從門前掠過,躥上通往三樓的樓梯。賀謙不甘落後,貓腰一縱,緊隨其後上了樓梯。


    三樓擺的是主賓宴,所以廳門緊閉,門外站著兩個暗紮子負責把守。


    胡客和賀謙一人對付一個,眨眼的工夫便讓兩人由豎變橫,換了姿勢躺倒在地,沒有弄出任何聲響。


    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宴席,尤其是梁有慈宴請胡啟立和燭龍,一定有要事商談。所以胡客和賀謙沒有立即硬闖,而是挨近廳門,透過門縫向內偷望。


    胡客望見了半張擺滿碗碟的桌子,以及坐在桌邊的梁有慈和博頭,此外還能看見燭龍的背影,但視線所限,瞧不見桌子的另一邊,也就沒看見胡啟立真身,隻是隱約能聽見胡啟立的說話聲。胡客把耳朵貼在門上,足以聽清廳內的談話。


    “為了請動沈杏山和黃金榮,我出讓了不少煙土利財,兩人才肯點頭。聯手對敵是你提的,現在我出錢出力,燭老大出人,你也該有所表示才對。”這是梁有慈的聲音。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條代碼。”這是胡啟立在說話。


    梁有慈道:“換了是你勞心勞力,我們也會把東西拿出來與你共享。”她把頭轉向另一邊,“燭老大,你說是不是?”


    燭龍點頭說:“胡先生,賞金榜主那筆舊賬,我一直沒和你算。你如果繼續這樣推三阻四,我帶來的那幫人,恐怕就該把矛頭轉個方向了。”


    “秦革四妖刃各藏有一條代碼,合在一起才管用,”胡啟立的聲音響起,“我把問天的代碼說出來也無妨,但沒有其他三件妖刃的代碼,你們知道了也是無用。”


    “知道總比不知道好,”梁有慈道,“還請胡先生明言。”


    胡啟立沉默了少刻,似乎是在暗自權衡。


    “先生不肯說也無妨,”梁有慈說道,“到時候抓到了人,我一刀殺了便是,反正我隻為報仇,什麽刺客道的秘密,與我沒有半點幹係。”


    廳內寂靜了片刻,胡啟立終於開口了,一字字地說道:“曹,沫,者,荊,軻,者。”


    廳外的胡客聽到這裏,覺得耳熟無比,仔細一想,當初從杜心五口中說出的那條天道代碼——“專諸者荊軻者”——與胡啟立此時所說的六個字極為相似。


    廳內的梁有慈和燭龍卻沒聽明白。


    “曹沫者荊軻者。”胡啟立重複了一遍,“你們想要的東西。”


    “這是問天的代碼?”梁有慈略微有些疑惑。她聽說過刺客道用代碼和腳文來傳遞刺殺任務,也知道代碼是一串數字,可胡啟立所說的六個字裏,沒有哪一個是數字。


    聽到這裏,胡客不禁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問天。他以前拆開過問天的執柄,但裏麵是空的,料想藏在其中的東西,早就被問天的上一任主人胡啟立給取走了。現在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證,並且通過附耳偷聽,獲知了這條代碼的內容。


    “代碼我已經說了,信與不信,全由你們。”胡啟立突然話鋒一轉,“現在是時候談一談胡客的事了。”


    胡客正沉浸於如何破解問天的代碼和杜心五所說的天道代碼,突然被胡啟立提到名字,頓時心弦一緊,將神思收了迴來,專心聽廳內的對話。


    梁有慈咳嗽了幾聲,說道:“沈杏山和黃金榮答應出力,南北幫的人手全部聚齊,現在該想想怎麽引他前來。”她現在還想著如何引胡客前來,如果她知道此時胡客就在幾丈開外,與她隻有一門之隔,真不知會做何感想。


    “胡客是衝著你來的,”燭龍對胡啟立說道,“你故意現身把他引來上海,索性就再露一迴臉,把他引來這裏,我們幾家人來個四麵合圍,逼他說出鱗刺的事,然後——”說到這裏,他豎起手掌,比劃了一個切割的手勢。


    “這樣做沒用,他不會說的。”胡啟立了解胡客的脾性,硬手段根本無法逼胡客開口,“派去盯梢的人說了,看到胡客和一個女人走在一起。我們隻要抓住這個女人,所有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胡客耐著性子聽完三人的對話,方才知道梁有慈、胡啟立和燭龍之所以聚集在天口賭台,竟是為了合力對付他,為此還請動了沈杏山和黃金榮出手相助,甚至他和姻嬋現身於上海,也早已被他們獲悉。胡啟立和他有深仇大恨,梁有慈、燭龍都和他結下了梁子,三人合起來對付他,倒也說得過去,但胡啟立最後那番針對姻嬋的話,卻挑起了他深埋於心底的怒火。


    恰巧此時姻嬋從二樓上來,衝胡客點了點頭,示意已經解決了二樓的幾十個暗紮子。


    梁有慈等人商談的事情,手底下的暗紮子還沒資格聽,所以廳內隻有她、胡啟立、燭龍和博頭四個人。這四個人當中,梁有慈年老體衰,沒有戰力,所以需要對付的隻有三個人,胡客即便孤身一人,也不會懼怕。現在姻嬋解決了二樓的問題,沒有了後顧之憂,胡客更加無所畏懼。他扯掉假胡子,右手用勁一抹,問天透入門縫削斷鎖閂,左手發力一推,廳門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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