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刺客向來在刀口上過活,從不懼怕生死,但他心中此刻多少有些唏噓和不甘。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大風大浪裏沒倒下,最後竟淪為了暗紮子血祭儀式的活祭品,對於刺客而言,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性命,比死還要難受。


    錡刺已經對準了槍傷,木桶也已放在胡客的腳邊,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所有暗紮子都在這時候安靜了下來,準備聆聽胡客臨死前的呻吟。


    燭龍正要發力刺下去,黑祠堂一直緊閉著的大門,卻在此時被猛地推開了。一道人影在吱呀的開門聲中飛奔而入,徑直朝燭龍奔來。


    黑祠堂內鴉雀無聲,吱呀的門響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暗紮子都扭轉頭去,燭龍也暫停了手裏的動作,轉頭望向那道飛奔而來的人影。


    來人是負責把守黑祠堂大門的暗紮子,他一口氣跑到燭龍的身邊,連氣都來不及喘,便湊到燭龍的耳畔,低聲吐出了一句話。


    “燭老大,賞金榜到了!”


    守榜人


    這句話如同一道無法解釋的謎題,令燭龍擰起了眉頭。“賞金榜兩月一開,”他暗暗納悶,“這才過去幾天,怎麽又來了?”


    “守榜人也到了?”燭龍問。


    “到了,就在祠堂外麵,”那暗紮子應道,“這迴來了兩個。”


    “兩個?”燭龍的反應略顯吃驚。


    “是兩個,”那暗紮子道,“一男一女。”


    以往傳遞賞金榜的守榜人都是隻身一人,這次卻破天荒地來了兩個,倒是奇怪得很。燭龍琢磨了一下,說道:“請他們進來。”


    那暗紮子點頭領命,快步跑出了黑祠堂。


    守榜人突然攜賞金榜到來,燭龍隻好暫停正在進行中的血祭儀式。胡客中毒後全身無力,又被綁得嚴嚴實實,可以說毫無還手之力,燭龍根本不用擔心他會逃脫,等應付完守榜人後,再迴過頭來處置胡客也不遲。


    燭龍將錡刺交給薛娘子,整了整衣服,站到黑祠堂的中央。“都聽好了,”他環視所有暗紮子,聲朗氣闊地喝道,“準備揭榜!”


    這句話如同一把無形的利刃,將黑祠堂內的暗紮子從中斬斷,向兩側分開,留出一條丈寬的間隔。


    兩個身著黑色披風的人也在此時走進了黑祠堂,身後的大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關攏。


    這兩個披風人物,便是賞金榜的守榜人。


    兩個守榜人身正腰挺,在眾多暗紮子的注視下並肩前行,走到黑祠堂的正中央,駐足於燭龍的身前。


    北幫暗紮子一直是一個鬆散的暗殺組織,幫內的暗紮子按地域劃分派別,相互之間很少有聯係。這些不同的暗紮子派別之所以能夠聯合起來組建北幫,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賞金榜的存在。顧名思義,賞金榜是買主向暗紮子交付賞金用以懸賞刺殺目標的榜單,自立榜以來一直由賞金榜主進行管理。賞金榜主是賞金榜的唯一管理人,每一任榜主都是由上一任榜主親自選任。賞金榜主依靠一代又一代的積累,在官場、士紳等上流階層積累了極為廣闊的人脈資源,通過這些人脈資源,賞金榜主可以和眾多買主建立起直接聯係。通常來講,買主都是通過守榜人與賞金榜主取得聯係,但買主提出的刺殺目標,不一定都能被接受。賞金榜主會對買主提出的刺殺目標進行仔細的斟酌和篩選,將那些具有可行性且賞金可觀的刺殺目標挑選出來,羅列成賞金榜。賞金榜一旦列出,賞金榜主會加蓋始祖印,封入刺金信封,交給守榜人,守榜人奔赴各地,將刺金信封轉交給暗紮子各個派別的領頭人和一些實力強勁的單個暗紮子。領頭人和單個暗紮子看過賞金榜後,若是覺得可以接受榜單上的刺殺目標,便當著守榜人的麵撕毀刺金信封,就算揭下了賞金榜。到時候誰率先刺殺了賞金榜上的目標,便通知守榜人前來核實,守榜人確認之後,即刻迴報賞金榜主,進行賞金的交接。在這一過程中,賞金榜主隻負責聯係刺殺任務和交接賞金,並從賞金中抽取一小部分作為自己和守榜人的收益,因此賞金榜主雖然掌管賞金榜,卻並非北幫暗紮子的領頭人,充其量隻能算是將買主和暗紮子聯係起來的中間人。


    賞金榜每兩個月開一次榜,距離上次開榜,隻過去了區區幾天而已。如此短的時間內,又有守榜人前來交接賞金榜,也難怪燭龍會在心底納悶了。


    賞金榜的交接在暗紮子界是很平常的事,一直以來沒有什麽特殊的儀式,守榜人一來一去,不會做過多的停留,有時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賞金榜一揭,守榜人便立刻走人。


    這次也不例外。


    兩個守榜人一言不發,女守榜人直接取出了刺金信封,遞給燭龍。


    燭龍也不做過多的磨蹭,當場拆開信封,從中抽出了一張翻折起來的赤紙。


    這張赤紙便是賞金榜了。


    燭龍將賞金榜展開,先看了一眼始祖印,確定不是偽造的,這才瀏覽上麵用金墨書寫而成的文字。他的目光來迴遊移,臉色也逐漸暗沉下來。


    瀏覽完賞金榜上的內容,燭龍揚起了手中的赤紙。“這上麵是什麽意思?”他問道,“這還算是賞金榜嗎?”


    “榜主親自擬定,自然是賞金榜。”女守榜人應道。


    燭龍陰沉沉的目光掃過兩個守榜人,臉上的嚴肅神情忽然化作冷笑:“榜主要撤迴上一輪賞金榜,這不是在消遣我們麽?”燭龍要對付胡客,雖說是為了報仇,可二十萬兩白銀的賞金也是驅動力之一,否則手底下這麽多兄弟怎肯如此賣命?現在胡客剛剛擒住,賞金榜主卻要撤迴上一輪賞金榜,而上一輪賞金榜隻列有胡客一個刺殺目標,這就意味著保定幫暗紮子一番流血拚命,到頭來卻不作數,二十萬兩白銀全都打了水漂。燭龍身為保定幫的領頭人,焉能接受?


    “舊榜收迴,自然有新榜開出。”女守榜人說完這話,一旁的男守榜人立即取出另一個刺金信封遞給燭龍,意思是這個新取出的刺金信封裏,裝著新開出的賞金榜。


    燭龍伸手接過,拆開封口,又抽出了一張赤紙。


    燭龍很快瀏覽完畢,有意無意地扭頭看了胡客一眼,然後衝守榜人吐出了兩個字:“活榜?”在新開出的賞金榜中,目標沒有變化,依然隻有胡客一個人,但任務卻變了,不再是刺殺,而是生擒,與此相對應,賞金也由白銀二十萬兩增加到了三十萬兩。曆來賞金榜都是以暗殺為任務,從來沒有生擒這一說,燭龍在暗紮子界混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賞金榜死轉活,”女守榜人說道,“揭或不揭,你速做定奪。”


    “人我已經抓住,賞金又多了十萬,”燭龍反問,“你說我揭還是不揭?”


    “如此便好。”女守榜人自以為聽明白了燭龍的話中之意,於是看了一眼男守榜人。


    男守榜人會意,向綁在立柱上的胡客走去。他從腰間拔出匕首,割斷了牛皮筋,將胡客從立柱上放了下來,然後拿出一副早已準備好的鐵鐐,鎖住了胡客的雙手。胡客毒素未清,渾身無力,無法反抗,隻能任其所為。


    “人由我們押迴去複命,賞金三天後會送到。”女守榜人說完,便和男守榜人一起,押著胡客向黑祠堂的大門走去。


    兩個守榜人快走到大門前時,還沒來得及開口叫門外把守的暗紮子開門,一支短箭忽然橫穿整個祠堂,拉起一聲尖銳的破空嘶鳴,倏地釘在門板上,尾羽急劇顫動。十幾個暗紮子疾步跑過兩個守榜人,在大門前結成陣勢,堵住了黑祠堂的唯一出口。


    “我有說過要揭榜嗎?!”燭龍獨具威嚴的聲音忽然在此時響起。


    祠堂內的肅靜氣氛就此被打破。薛娘子的袖弩和暗紮子的堵門,向兩個守榜人表明了燭龍在是否揭榜這件事上的態度。


    兩個守榜人停下腳步,同時轉過身來。“燭龍,”女守榜人說道,“你是要反悔嗎?”


    燭龍晃了晃手裏完好無缺的刺金信封,意思是刺金信封沒有撕毀,就不算揭榜,女守榜人口中的反悔一說,自然站不住腳。


    “那你到底揭還是不揭?”女守榜人問道。


    “賞金榜一經開出,豈能擅自更改?”燭龍說道,“你們既然要改榜,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賞金榜自設立以來,從來沒有改榜的先例,這還是第一迴。燭龍嗅覺敏銳,在男守榜人走向胡客之時,他便意識到胡客一定有什麽不能死的原因。能讓賞金榜主違背祖製改動賞金榜的,一定是非比尋常的理由,說不定比三十萬兩白銀還要值錢。不問清楚改榜的原由,燭龍自然不會把胡客交出去。更何況擒住胡客之後,他一直沒有派人通知守榜人,可守榜人趕來黑祠堂,交接完新的賞金榜便迫不及待地要押走胡客,似乎早就知道胡客落入了保定幫之手。這些疑問不搞清楚,他決不會輕易交人。


    “買主忽然改變了主意,要求生擒目標,並為此增加了十萬兩賞金,”女守榜人說道,“這個理由足夠了吧?”


    冷笑頓時爬上了燭龍的麵龐。“買主即便改變主意,”他說,“也不至於變得這麽快吧。”


    對於富裕人家而言,哪怕再怎麽有錢,二十萬兩白銀也是非同小可的大數目,一個人肯花這麽多錢買胡客的性命,一定有著難以磨滅的深仇大恨,在接通賞金榜之前必定會因為花這麽大一筆錢而深思熟慮過,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突然改變主意?燭龍可不會傻到接受這樣的解釋,在他看來,女守榜人的話是隨口搪塞,和信口雌黃沒什麽區別。


    “不必再拐彎抹角了。”女守榜人幹脆利落地說道,“新榜你揭還是不揭,直接表個態吧。”


    燭龍也不打算再繼續繞彎子。他盯著兩個守榜人看了片刻,說道:“你們迴去,叫榜主親自前來,他不出麵解釋清楚,休想將姓胡的帶走。”


    “一定要榜主親自出麵?”女守榜人問道。


    “改榜一事聞所未聞,當然要榜主親自做解釋。”燭龍說道,“否則如果有人弄虛作假,假借改榜之名,趁機救走姓胡的,不但我保定幫顏麵掃地,賞金榜的信譽也蕩然無存。”話中芒刺,直指兩個急著押走胡客的守榜人。


    “那好,”女守榜人非但不怒,反而右手一抬,指著牆壁上懸掛的《溪流桃枝圖》,大聲說道,“榜主就在這幅畫的後麵,你要見他,去畫後麵的密室即可。”


    這句話有如平地起驚雷,令燭龍渾身一震。這幅巨大的《溪流桃枝圖》的背後,有一扇隱蔽的小門嵌在牆壁上,小門連接著一間窄小的密室,保定幫暗紮子曆任領頭人的骨灰壇,便存放於其間。這間密室的存在,即便在保定幫的內部,也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女守榜人能說出來,已足夠令燭龍吃驚,如果說賞金榜主此刻就藏在這間密室裏,燭龍就更加難以置信了。要知道他抓住胡客之後,之所以留住胡客的性命,就是為了等到十五月圓夜,待月光普照、天地通連之時,舉行血祭儀式祭天祭地祭亡靈,而在十五到來前的兩天裏,胡客一直被關在黑祠堂內,有專人負責看守,如果賞金榜主溜入黑祠堂躲進畫後的密室,不可能沒人發覺。


    女守榜人把燭龍的驚訝之情看在眼裏。“你如果不信,”她說道,“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說罷,她朝身旁的男守榜人看了一眼。


    男守榜人原本押著胡客,此時得到女守榜人的示意,將胡客交給女守榜人看守,然後徑直向《溪流桃枝圖》走去。


    走到牆壁前,男守榜人將整幅《溪流桃枝圖》掀了起來,露出了一扇鐵製的小門,門邊掛有一把銅鎖。也不知男守榜人用了什麽手法,隻聽哢嗒一聲脆響,銅鎖從門邊脫落,掉落在了地上。男守榜人伸手一拉,小門應聲而開。


    “請!”女守榜人看著燭龍,平舉右手。


    黑祠堂內的所有暗紮子都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急劇的轉變,一個個麵帶驚疑,均把目光投向了燭龍。


    身為保定幫的領頭人,在數十個暗紮子的注視下,燭龍自然不能退縮。如果他命令一個手下進入密室,那就等於心裏慫了,一貫以威信示人的他拉不下這個臉麵,所以要進入密室必須由他自己去。再說要和賞金榜主見麵,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現在女守榜人說賞金榜主就在密室裏,他焉能畏縮不前?盡管不相信女守榜人說的話,但燭龍還是邁步向小門走去。他心中暗暗提防,保持著應有的警惕,以防兩個守榜人暗藏了什麽陰謀詭計。


    走到小門前,燭龍停下了腳步。


    一眼望進去,小門內烏黑一片,密室裏有什麽,根本看不見。


    燭龍招唿了一下,供桌旁的祭司暗紮子急忙取來一盞紅燈籠,交到他的手裏。


    燭龍斜了男守榜人一眼,說道:“如果密室裏沒有人,你們便是存心戲弄於我,到時休怪我不客氣!”


    男守榜人沒有任何言語上的反應,隻是右手微抬,做了個請勢。


    見男守榜人如此有恃無恐,燭龍不免更加警惕了。事到如今,他仍然看不透兩個守榜人是何用意,唯有小心謹慎多予提防。帶著謹小慎微的心態,他手提燈籠,彎腰低頭,鑽進了小門。


    一入密室,燈籠立刻舉起,幽暗的紅光向四周擴散。


    密室內空間逼仄,一盞燈籠的光,已足夠照亮各個角落。


    密室的牆壁上,掏出了一個個一尺見方的格子,紅光落入格子,映照出了一隻隻泥陶壇子。那是落滿了塵埃的骨灰壇,總共有十來隻,靜置在屬於各自的狹小空間內。除此之外,密室內空空蕩蕩,連別的物件都沒有,更別說一個大活人了。


    燭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頭腦也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兩個守榜人此舉,如果隻是單純為了拖延時間,那還好辦,但如果男守榜人趁機將小門鎖上,將燭龍鎖在密室裏,就等於隔離了保定幫的龍頭老大,黑祠堂內的數十個暗紮子將群龍無首,事情便麻煩了。


    這樣的念頭剛剛閃現在燭龍的腦海裏,身後便傳來了“吱呀”的關門聲。


    燭龍腮邊的肌肉一抽,急忙轉身向小門撲去。


    可他反應雖快,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小門已經提前一步關攏了。


    但出乎燭龍意料的是,小門雖然關上了,但男守榜人並非從外麵關上的,而是從裏麵拉攏的。


    換言之,男守榜人緊跟在燭龍的身後,也鑽進了密室。


    小門關合,燭龍所處的空間,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密室。


    扣上鐵閂鎖死小門後,男守榜人轉過身來。他站在距離燭龍三步遠的地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燭龍。與此同時,他的右手緩緩地伸進了披風裏麵。


    密室裏光線昏暗,但這個細小的動作還是被燭龍看在眼裏。


    從燭龍的角度來看,男守榜人此舉是在摸取武器。


    這是準備動手的征兆。


    難不成男守榜人鑽入密室鎖死小門,是想憑一己之力,擊殺保定幫的龍頭老大?如果真是這樣,燭龍倒鬆了一口氣。加入北幫暗紮子以來,燭龍經曆過許多惡戰,他這個保定幫領頭人的位置,是拿刀劍和鮮血拚殺得來的。他對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絲毫不懼怕男守榜人的挑戰。


    雖說自信滿滿,但燭龍還是不敢托大。他的右手落向腰間,搭在了大砍刀的刀柄上,腳跟自然而然地蓄足了勁。他已經看準了男守榜人的右手,隻要男守榜人的武器一亮出來,他便立刻搶步出刀,一擊殺敵。


    燭龍蓄足勁道的一擊最終沒有派上用場,因為男守榜人的右手離開披風時,握在手中的,並非殺人的武器,而是一枚黃玉印章。


    這枚印章呈天圓地方之狀,底麵被男守榜人翻起來,正對著燭龍。紅光下雖然看不太清楚,但燭龍還是辨認出了底麵的圖章。他已經見慣了這個圖章,在兩月一開的賞金榜上。無論大小還是輪廓,眼前這枚黃玉印章的刻圖,和賞金榜上加蓋的始祖印圖章完全一致。男守榜人手中拿著的,極有可能是賞金榜主才能持有的始祖印。


    刹那間,燭龍明白了女守榜人的話中之意。


    “你就是……”燭龍後半截話還在喉嚨裏,男守榜人已點起了頭。


    燭龍從來沒有見過賞金榜主的真容。每次賞金榜交接時,他見到的都是守榜人,賞金榜主從未露過麵。事實上,暗紮子當中,除了守榜人外,根本沒人知道賞金榜主長什麽模樣,也不知道賞金榜主藏身何處。這一點和刺客道如出一轍,王者從不露麵,連天層在什麽地方,也沒有青者知道。暗紮子奉行類似的做法,以保證賞金榜主的絕對安全,以免出現暗紮子攻擊賞金榜主劫奪賞金的情況。暗紮子唯一知道的是,賞金榜主持有一枚始祖印,這枚始祖印既是賞金榜的真偽憑證,也是賞金榜主的身份象征。在傳位給下一任榜主之前,賞金榜主的這枚始祖印,是絕不會離身的。


    女守榜人說賞金榜主就在密室內,原來不是說謊。


    這位站在燭龍身前、手持始祖印的男守榜人,正是傳說中掌控賞金榜的賞金榜主!


    賞金榜主


    小門外響起了劇烈的撞門聲。


    黑祠堂內的暗紮子擔心燭龍的安危,在小門忽然關攏後,第一時間衝上前來,試圖將小門撞開。


    “我沒事,全都退下!”燭龍大聲說道。


    小門外的暗紮子鬆了口氣,撞門聲戛然而止。


    燭龍的注意力重新迴到賞金榜主的身上。


    賞金榜主的長相沒有什麽異乎尋常的地方,隻是普通人的五官臉貌,看起來平平無奇。這一點讓燭龍大感失望,畢竟這與他想象中的賞金榜主的形象差了太遠。不過這倒符合賞金榜主的要求,走到哪裏都不會引起注意。曆任賞金榜主選擇繼任者時,除了考較才能方麵的本事外,長相普通也是標準之一。


    燭龍原本對賞金榜主心存敬意,畢竟賞金榜主是暗紮子中不可複製的人物,可如此普通的長相,卻將燭龍內心僅存的丁點兒敬意摧毀得一幹二淨。


    在燭龍看來,凡成大事者,在外貌方麵,一定有異於常人之處。他之前準備取活血時仔細打量了胡客,然後非常失望地搖頭,正是因為胡客略顯普通的長相,與刺客道第一青者這個響亮的名號完全不相符合。現在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了賞金榜主的身上。如果賞金榜主麵相威武,儀表堂堂,燭龍倒要以禮待之,可惜事與願違,所以燭龍說話之間,連最基本的敬意也沒有了。


    “為什麽要保胡客不死?”他直截了當地問,“別再告訴我是因為買主加錢,區區十萬兩銀子,豈能驚動你的大駕?”


    “買主的確加了錢。”賞金榜主開口了。這是他出現在黑祠堂之後,第一次張口吐聲。可無論是他的嗓音,還是這句話的內容,都和他的長相一樣平淡無奇。


    “買主加錢,加他的便是,你何必親自前來?”


    “貿然改榜,怕你不肯揭榜。”


    燭龍冷笑道:“你來了我就會揭?”


    賞金榜主想了想,搖頭道:“不會。”頓了一下,又說,“但我會盡力說服你。”


    燭龍冷冷地笑了兩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說服我。”


    賞金榜主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組織言辭,然後問道:“你可知道秦革四妖刃?”


    燭龍道:“刺客道的東西,知道又如何?”


    賞金榜主又問:“那你是否知道秦革四妖刃的來曆?”


    燭龍道:“你有話直說,用不著考較我。”


    賞金榜主點點頭,說道:“當年刺客道得到這四件妖刃後,曾尋了一位鑄劍師對其進行改動。這位鑄劍師原本隱居在秦嶺深山,他大功告成後,將四件妖刃裹在一塊秦革中,送還給了刺客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燭龍有些不耐煩,打斷了賞金榜主的講述,“我不想聽什麽刺客道的破故事。”


    “我想說的是,”賞金榜主肅聲道,“當年刺客道之所以請鑄劍師改動這四件妖刃,是為了將四條代碼藏入其中,這四條代碼裏麵,隱藏著一個關於刺客道的秘密。”


    這句話終於激起了燭龍的興趣,他臉上不耐煩的神情頓時一掃而空。


    對於秦革四妖刃的了解,燭龍還停留在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殺人利器上,至於四件妖刃中藏有四條代碼,四條代碼又指向一個關於刺客道的秘密,燭龍倒是聞所未聞。


    “什麽秘密?”燭龍問道。


    “王者已死,這個秘密是什麽,恐怕已無人知曉。”賞金榜主說道,“不過能被刺客道藏入秦革四妖刃,這個秘密的分量,一定非同小可。”


    秦革四妖刃是刺客道的鎮道之寶,分別由兵門之“鬼”、毒門之“奎”、謀門之“心”和王者掌管,能夠藏入其中的秘密,必定非比尋常。這個道理,燭龍自然明白。


    “以前刺客道在時,有兵、毒二門的青者在,即便有人知道此事,也決不敢打秦革四妖刃的主意。”賞金榜主繼續說,“但現在刺客道覆滅了,秦革四妖刃人人可奪,隻要聚齊這四件妖刃,找出四條代碼加以破解,就能找到刺客道千方百計想要隱藏的秘密。”


    “胡客一定知道了某件妖刃的下落,”燭龍思維敏銳,立刻將賞金榜主所講和胡客聯係了起來,“所以你才要保他不死。”


    賞金榜主搖頭道:“要保他性命的不是我。”說著,他便將買主的事情告訴了燭龍,也算是解釋了為什麽他要違背祖製,開前所未有之先例,將賞金榜由死榜轉為活榜。


    賞金榜主所說的買主便是胡啟立,一切事情皆是因胡啟立而起。


    兩天前,在保定府火車站的那場惡戰中,胡啟立為求自保,選擇了獨自逃離。他本以為胡客落入暗紮子之手,一定必死無疑,沒想到暗紮子隻是將胡客生擒迴了黑祠堂。胡客既然沒有死,胡啟立自然要想辦法營救,畢竟隻有胡客才知道鱗刺裏麵那節竹筒的下落。正所謂對症下藥,暗紮子抓胡客是因賞金榜而起,所以胡啟立決定在賞金榜上想辦法。胡啟立以最快的速度聯係到守榜人,提出要收迴賞金,撤銷賞金榜。但賞金榜曆來沒有撤榜一說,守榜人斷然拒絕了胡啟立。


    要想在賞金榜上做文章,唯有見到賞金榜主,說服賞金榜主改變主意。但賞金榜主從不露麵,要想見其一麵,可謂千難萬難。


    胡啟立自有辦法。


    他的辦法非常簡單,那就是送禮。


    世上的每個人都有感興趣的東西,隻要投其所好,不愁辦不成事。


    胡啟立將鱗刺交給守榜人,讓其轉交給賞金榜主。胡啟立相信賞金榜主一定能認出這件妖刃。這件刺客道王者所持有的殺人利器,是胡啟立送給賞金榜主的見麵禮,也是胡啟立的敲門磚。


    胡啟立一點也不心痛。他追逐鱗刺,為的是藏在鱗刺裏麵的東西,現在他知道鱗刺是空的,這件陰狠毒辣的千年妖刃,對他而言隻不過是廢鐵一塊。


    但賞金榜主卻很看重這件見麵禮,破天荒地同意見胡啟立一麵。


    兩人見麵後,胡啟立將秦革四妖刃中暗藏秘密的事和盤托出,提出撤銷賞金榜以保住胡客的性命,以免鱗刺內竹筒的下落從此湮沒於世。胡啟立還做出承諾,如果賞金榜主肯答應此事,將來他找到秦革四妖刃中隱藏的秘密後,哪怕是天大的寶藏,也一定與之分享。


    賞金榜主不缺財富,但對刺客道所要隱藏的秘密卻極感興趣。經過一番細致的考慮,賞金榜主最終同意了此事。隻不過他不同意撤銷賞金榜,隻答應將死榜轉為活榜,以此來保住胡客的性命。


    保定幫的領頭人燭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如果守榜人單獨去黑祠堂,恐怕辦不成此事,所以賞金榜主決定親自出馬。他假扮成守榜人,與另一位女守榜人持新擬的賞金榜,馬不停蹄地趕來保定府,夜入黑祠堂,正好撞上血祭儀式。如果他晚來一時半刻,胡客現在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又幹又癟的皮囊了。


    “原來那個瘸子就是買主。”聽完賞金榜主的講述,燭龍立刻想起了在火車上和他交過手的胡啟立。


    “買主答應了,隻要你肯揭榜,放胡客一命,不僅賞金加到三十萬兩,而且將來找到秦革四妖刃中的秘密,大家都有份。”賞金榜主知道,加付十萬兩賞金,不足以打動見慣了世麵的燭龍,要想讓燭龍點頭放人,必須拿出更為誘人的籌碼才行,所以他說出了這番話。


    這番話實在太具有誘惑力。要知道刺客道本身就是一個極其隱秘的組織,這樣一個組織想方設法要守護住的秘密,對身為暗紮子的燭龍而言,吸引力實在太大了。燭龍在心裏勸說自己,胡客的性命遲早可以取,就當是先將胡客的性命寄存一陣子,隻要鱗刺內的竹筒一被找到,他再率領手下找胡客報仇。


    “好!”燭龍不再多做考慮,“新榜我揭了。”


    此言一出,賞金榜主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現在第一步有了著落,是時候進行第二步了。


    按照事前和胡啟立的約定,賞金榜主會將胡客押往特定的地點,胡啟立已提前埋伏在半道上,準備當一迴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將胡客救走。到時候賞金榜主隻須假裝抵抗一番,然後任由胡啟立將胡客救走便是。這樣一來,胡客不僅不會知道買他性命的人是胡啟立,反而還會感激胡啟立的救命之恩。胡啟立想要從胡客嘴裏獲知鱗刺裏麵那節竹筒的下落,就將變得更為容易。


    程咬金


    小門打開,燭龍和賞金榜主一前一後,從密室內走出。


    黑祠堂內,數十個暗紮子在焦躁中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燭龍現身。燭龍渾身上下完好無損,神色間更是暗含幾分得意之色,這讓一眾暗紮子緊繃的心弦徹底鬆弛下來。


    女守榜人押著胡客,站在暗紮子的包圍圈中。見賞金榜主和燭龍雙雙走出,兩人似乎相處得還不錯,女守榜人便知道事情已經談成了。


    果不其然,走到黑祠堂的中央,燭龍二話不說,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將刺金信封撕成片片碎屑,算是揭下了新開的賞金榜。緊接著他大手一揮,堵在大門前的暗紮子看得明白,挪向兩側,將大門讓了出來。


    賞金榜主沒有立刻挪步。他將目光投向供桌上的問天。


    燭龍沒有見過秦革四妖刃的真容,不知道這柄赤紅色的弧形刃便是傳說中的問天。他隻知道這是胡客被擒前使用的武器。他明白賞金榜主的意思,既然胡客交由賞金榜主帶走,這件武器自然也要一並轉交。


    燭龍命人將問天取來,交到賞金榜主的手裏。


    賞金榜主生怕燭龍變卦,問天一到手,立刻押著胡客向大門走去。


    女守榜人搶前一步,伸手搭住門把,雙手一分,將大門拉開。


    門一開啟,一大片通亮的火光立刻照入祠堂。隻見黑壓壓的數十人,手擎火把,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外。把守大門的暗紮子半蹲在地上,雙手被擰到身後,嘴也被捂住,無法作聲。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都吃了一驚,急忙押著胡客往後退開兩步。門外數十人一齊邁腳,踏進黑祠堂來。


    賞金榜主的第一反應,是燭龍出爾反爾。但他迴過頭望去,卻見燭龍的臉上同樣流露出了吃驚之色,黑祠堂內的一眾暗紮子也都是神色疑惑。由此看來,這撥闖入黑祠堂的不速之客,並不是保定幫的人。


    燭龍臉上的吃驚之色很快就消失了。


    他已經認出了來者是誰。


    “丘捕頭,”他大聲招唿道,“三更半夜的,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燭龍口中的丘捕頭,走在這群不速之客的最前麵,是一個身材瘦削、瞧起來格外精明幹練的小老頭子。這小老頭子姓丘,本是保定府衙的巡捕當班,後來保定府設置了巡警隊,他被任命為巡長,統管保定城內的巡防治安。雖然出任巡長,但他當了十來年的巡捕當班,保定城內的百姓都喊慣了口,一時之間改不了稱唿,仍舊以丘捕頭相稱。


    丘捕頭深夜到訪,帶來了幾十個荷槍實彈的巡警,往黑祠堂內一站,頓時顯得氣勢逼人。


    “什麽風把我吹來,”丘捕頭應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在燭龍的印象裏,丘捕頭一向是樂嗬嗬的,很好說話,可今天卻滿臉嚴肅,渾似個黑臉判官,說話的語氣也十分不中聽,仿佛與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燭龍暗想,這個月的月子在初一那天便已經給過,而且分文不少,難道是姓丘的獅子大開口,嫌月子少了?


    月子即月錢,是保定幫暗紮子每月孝敬給保定府衙的“份子”錢。暗紮子做的是人命生意,雖然不是山賊匪類、黑幫流氓那類行當,但性質其實差不多。為了不招惹官府,同時也為了尋找保護傘,與官府修好關係,成為了暗紮子的頭等大事。保定幫暗紮子每月按時按量給保定府衙送月子,府衙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於是對暗紮子的人命生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給官府捅出大婁子,就放任暗紮子不管。


    燭龍知道這些當差的是什麽貨色,所以立刻篤定丘捕頭多半是手頭緊,為了敲錢而來。“丘捕頭,”他說道,“有話好商量,何必如此勞師動眾?”


    丘捕頭沒理會燭龍,扭頭問道:“瞧清楚了,是不是他?”


    站在丘捕頭身邊幾個巡警看了燭龍一眼,衝丘捕頭連連點頭。


    丘捕頭又轉過頭來望著燭龍,問道:“火車站的婁子,是你捅的吧?”


    丘捕頭身邊的幾個巡警,正是兩天前在保定府火車站負責巡邏的巡警。當天這幾個巡警衝上火車排查兇手,被堵住車廂的暗紮子嚇得夾起尾巴逃走。當時暗紮子人多臉雜,不好辨認,但燭龍是個光頭,這幾個巡警便牢牢地記下了,現在進入黑祠堂,一眼就認出了燭龍。


    直到此時,燭龍才明白,原來這幫巡警是為了火車站的事找上門來。


    “是我做的。”燭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雖然在保定府火車站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造成了車站暫時性的混亂,但除了抓走胡客外,沒有傷害任何無辜之人,對那幾個巡警也沒有任何不敬之處,想來總不至於得罪官府。他心裏仍然認定,丘捕頭是借燭點燈,趁機敲竹杠來了,隻要破點財便可擺平此事。


    “你肯承認就好。”丘捕頭說道,“你從火車上抓走的人呢?交出來!”


    丘捕頭話中所指,自然是胡客。這些巡警居然不為敲錢,而是為了胡客而來,這大大出乎燭龍的意料。胡客就在眼前,丘捕頭似乎根本不認識,這一點也讓燭龍覺得匪夷所思。


    燭龍看不懂個中究竟,於是故意裝傻充愣:“我沒聽明白,什麽抓走的人?”


    “火車站幾百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就少裝蒜了。”丘捕頭哼了一聲,說道,“你捅出了天大的婁子還不自知,今天如果不把人交出來,就是仙人菩薩下凡,也救不了你。”


    丘捕頭說出這番話時,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看樣子不是咋唿,再說他深夜帶這麽多人前來,絕不可能是在開玩笑。


    燭龍頓時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不再繞彎遛圈,伸手往旁邊一讓,說道:“還請丘捕頭借一步說話。”


    黑祠堂內人多耳雜,不是說話的地方,密室牆壁厚實,隔音效果極好,所以燭龍請丘捕頭移步密室相談。


    丘捕頭命令數十個巡警守住大門,沒有他的命令,不許放任何人離開黑祠堂。巡警個個持槍在手,立刻列隊成排,堵住了大門。見此情形,眾暗紮子不敢妄動,賞金榜主同樣不敢亂來。


    燭龍示意所有暗紮子原地候命,又衝賞金榜主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他不必擔心,然後領著丘捕頭走入了《溪流桃枝圖》後的密室。


    “丘捕頭,現下左右無人,還請你直言相告。”關上小門後,燭龍誠懇地說道。


    丘捕頭沒有做任何保留,將這兩天裏發生的事講了個清楚明白。


    兩天前,胡啟立用了一招狸貓換太子,將胡客弄出了法務部監獄。當胡啟立在保定府火車站與燭龍苦戰時,那個代替胡客被關入鐵牢的巡警終於醒轉,這一計策才告穿幫。


    胡客從監獄內被救走的消息傳出,法務部監獄和京師警察廳頓時亂成一團。


    消息上報到善耆那裏,善耆勃然大怒,命令速查此事。一查才知,原來是他最為信任的門客從中搗鬼。善耆震怒了,他給予了胡啟立絕對的信任,甚至連隨身佩戴的象征親王地位的肅王玉佩也賜給了胡啟立,沒想到胡啟立迴報他的,竟然是背叛。


    盛怒之下的善耆,立刻將胡啟立和胡客定為逃犯,命令京師警察廳火速緝拿。


    京師警察廳派出大批巡警,很快查到了搭載兩人出城的馬車車夫。車夫隻不過跑了一趟早車,賺了些勞苦費,哪知竟惹來這麽大的麻煩,自然不敢有任何隱瞞,如實告知將兩人送到了盧溝橋火車站。


    順藤摸瓜,胡啟立和胡客搭乘最早一班火車南下的線索很快得到確認,再沿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便查到了保定府火車站發生的事。火車站目擊者眾多,通過目擊者的描述,查得逃犯胡客極有可能已被一夥黑衣人劫走,胡啟立則下落不明。


    消息報迴京師警察廳,廳丞連夜草擬電文,以肅親王的名義通電保定府衙,命令知府火速查清這夥黑衣人的來曆,將逃犯胡客和胡啟立緝拿歸案,必要時甚至可以調動駐紮在保定城外的新軍相助。因為這是肅親王的命令,保定知府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夜將時任巡警隊巡長的丘捕頭叫來,將這件棘手的任務交給了丘捕頭。


    直到事情著落在丘捕頭的身上,離胡客在保定府火車站被暗紮子擒走,僅僅隻過去了兩天而已。


    早在事發當日,丘捕頭已經聽在場的幾個巡警匯報過此事。通過幾個巡警的描述,他猜到是保定幫暗紮子所為。他和燭龍打過交道,吃過同一桌的飯,喝過同一壇的酒,算是有一些交情,而且在當時看來,保定幫暗紮子沒有亂傷無辜,問題確實不算大,所以他沒去找燭龍的麻煩。可沒想到保定幫暗紮子劫走的竟是闖入法務部監獄營救汪精衛等人的重犯,如今此事震動朝廷,肅親王親令督查,算是捅破了天的大事,別說是一星半點的交情,就算是自家的親兄弟,也要立即劃清界線。


    丘捕頭體會到了火燒眉毛的急迫感。他接到命令時已是深夜,卻一刻也不敢耽誤,立刻叫醒巡警隊的所有巡警,趕來黑祠堂,逼燭龍交人。


    聽完了丘捕頭的講述,燭龍知道這件事用錢是擺不平了,甚至連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在他的心中,倒沒怎麽為這件事煩心,畢竟隻要將胡客交出去就是了。他現在心裏裝得最多的,是一種驚訝萬分的情緒,因為胡客而產生的驚訝。他根本不知道胡客是在逃的朝廷重犯,如果知道的話,他在火車站對付胡客時,就不會那麽毫無顧忌、大張旗鼓了。驚訝之餘,他也不得不對胡客刮目相看。在東京保護孫文也就罷了,畢竟那是異國他鄉,清廷管不著,可如今這個人居然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內,闖入法務部監獄營救謀刺攝政王的革命黨人,真可謂膽大包天。想到這裏,燭龍覺得難以置信,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麽意思?”丘捕頭會錯了燭龍搖頭的意思,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不肯把人交出來?”


    “姓胡的就在外麵,你隨時可以帶走。”比起秦革四妖刃裏的秘密,保住身家性命顯然更為重要,燭龍不想站在官府的對立麵,哪怕要因此違背剛剛答應了賞金榜主的事。


    丘捕頭一直不苟言笑的嚴肅神情,在得到燭龍的同意後,終於出現了些許鬆動。“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他朗聲說道,“我把人押迴去複命,其他的麻煩,我會想辦法替你擋下來。以後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大夥兒還是朋友。”


    燭龍微微一笑,不作應答。


    事情談妥,丘捕頭一刻也不想等,立刻便要押胡客迴府衙複命。


    燭龍點點頭,開啟小門,走出密室,準備把胡客交給丘捕頭處置。


    可他的一隻腳剛邁出密室,伸手掀起遮住小門的《溪流桃枝圖》,眼前出現的景象,卻令他悚然大驚!


    放眼望去,黑祠堂內,再沒有一個站立的人。無論是保定幫的暗紮子,還是丘捕頭帶來的巡警,無一例外地倒在了地上,像剛被割刈下來的雜草,胡亂散了一地。


    身為保定幫暗紮子的領頭人,燭龍這輩子見多識廣,算是見過不少匪夷所思的奇事怪事,可眼前這無法想象的一幕,還是令他心頭悚然,頭皮發麻。他和丘捕頭進入密室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黑祠堂內上百號人便盡數倒下。密室雖然隔音效果極好,但充其量隻是一牆之隔,如果黑祠堂內有人大聲喊叫,密室內不可能聽不見。可如今上百號人出事,他竟然沒有聽見任何響動,仿佛這些人是在一瞬之間被勾走了魂魄,連叫喊聲都來不及發出。


    世間當然沒有勾魂一說,這上百號人一定是遭到了暗算。能讓這麽多人在不知不覺間倒下,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下毒。


    燭龍俯身檢查了幾個暗紮子,果然印證了心中的猜想。他探過鼻息,發現這些人唿吸順暢,不像是中了什麽奪命的劇毒,倒像是中了某種迷毒,陷入了暫時性的昏迷狀態。


    燭龍的目光四處掃動,很快發現黑祠堂內少了幾個人。


    胡客、賞金榜主、女守榜人和薛娘子,這四個人不在倒地的人之列。


    燭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有預感是胡客被人救走了。


    隻過了區區一盞茶的工夫,如果胡客真的被人救走,那一定還沒有走遠。


    燭龍立刻拔足掠步,如風似電般衝出了祠堂大門。


    無論反應速度還是腳程快慢,丘捕頭都比不了燭龍。等他一邊叫喊燭龍的名字,一邊追出黑祠堂時,夜幕下的巷子裏空空蕩蕩,早已沒有了人影。


    第二個程咬金


    時間向前撥轉一刻鍾,當燭龍引領丘捕頭進入密室後,一種對峙僵持的局麵,在黑祠堂內形成了。


    幾十個巡警封住大門,警惕地盯著暗紮子。數十個暗紮子毫不示弱,迴敬以更為兇狠的目光。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被夾在中間,絲毫不敢走神,防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胡客餘毒未清,渾身綿軟無力,暫時隻能聽天由命。現場沉默無聲,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如此對峙僵持了片刻,幾個離大門最近的巡警忽然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這一突發狀況來得毫無征兆,幾十個巡警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下意識地認定是著了暗紮子的道。但他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赴了那幾個巡警的後塵,像被砍倒的樹木一般,迅速地倒向地麵。


    這一詭異的情況如同蔓延的瘟疫,很快傳染到暗紮子的身上。數十個暗紮子還沒搞明白狀況,連叫喊聲都來不及發出,便如被狂風吹斷的麥稈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忽然間目眩頭暈,腳底下搖搖晃晃,腦海中立刻跳出了兩個字:中毒!


    兩人急忙舉起袖子,掩住口鼻,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


    但就是在這頭暈目眩的瞬間,賞金榜主的右手忽然一空,原本被他擒在手中的胡客,已被一個巡警拽住了胳膊,拉著躥出了大門!


    忽然間又有一道人影從賞金榜主的眼前閃過,飛快地追出了大門。


    追趕之人是薛娘子,她在第一時間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迅速地屏住了唿吸,沒有吸入毒氣,這才能在胡客被救走時,以最快的速度追趕而去。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雖然吸入了毒氣,但好在量不大,不至於昏厥倒地。


    兩人不甘落後,踉踉蹌蹌地追出了門外。


    出了黑祠堂的大門,胡客沒有跑多遠,兩條腿便虛浮無力。


    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方才黑祠堂內巡警成片倒下時,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薛娘子,另一個則是胡客。


    和薛娘子一樣,胡客也在吸入毒氣之前屏住了唿吸。在中止唿吸的同時,他心裏湧起了一股驚喜之情。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用毒的,除了姻嬋外,他已想不出第二個人。


    所以當穿著巡警製服的杜心五趁亂躥至他的身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時,胡客的心裏竟有幾分失落。


    失落歸失落,杜心五冒死來救,還是令胡客的精神振奮了不少。


    胡客逼出了渾身僅有的那一丁點兒力氣,全都用在雙腳上,盡可能跟上杜心五的速度,逃出了黑祠堂。


    但這點兒力氣很快就用盡了。


    奔逃了兩條大街和一條小巷,在離保定城南門隻剩一街之隔時,胡客停下了腳步。


    唿哧唿哧的聲音斷斷續續,胡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麽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身體是有極限的,甚至體會到了山窮水盡的感覺。這一陣狂奔不僅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還加劇了腿傷和背傷的疼痛,令他的身體接近崩潰的邊緣。他是徹徹底底地跑不動了。


    “我背你!”杜心五立即彎下了腰。


    胡客身形魁梧,要將他背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杜心五是練家子出身,是與霍元甲齊名的武術界宗師,胡客一趴上後背,他仍能步履輕快,大步流星地朝南門奔行。


    隻不過身上背了一人,速度自然慢了一大半。


    後方追來的薛娘子,趁此機會,三兩下便追了上來。


    杜心五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知道有人正快速追來,急忙背著胡客緊趕了幾步。


    忽然間,杜心五的右腿膝彎內側一陣劇痛。


    大步奔行的時候,這種程度的劇痛,足以令一個人歪斜倒地,哪怕這個人是杜心五。


    杜心五猝不及防地摔倒,胡客也跟著撲倒在了地上。


    杜心五急忙伸手摸向膝彎內側,發現那裏插了一支短箭。他迴頭望去,隻見夜幕下空曠的街道上,薛娘子抬手對準二人,正大步走來。


    薛娘子的飛衛弩在日本東京時被胡客所破,迴國之後,她便放棄了飛衛弩,轉而使用袖弩。一隻巴掌大的機弩綁在手臂上,藏於寬口衣袖中,發動機弩的拉線係於手腕,隻要擰轉手腕,扯動拉線,就可以發動機弩,射出短箭。薛娘子的袖弩經過數次改造,最終達到可以一次性連續射出五支短箭。袖弩藏得隱蔽,短箭長僅三寸,雖然準頭比不上飛衛弩,但隱蔽性更強,在刺殺行動中更加管用。射中杜心五膝彎內側的短箭,正是來自於薛娘子的袖弩。


    杜心五想要站起來進行抵抗,卻被胡客伸手摁住。


    “別動。”胡客壓低了聲音。


    薛娘子的袖弩適合遠距離攻擊,兩人如果有所異舉,她在數丈開外就可開弩射殺,所以杜心五翻身而起,等於自尋死路。杜心五中了一支短箭,但是隻傷到膝彎,由此看來,薛娘子是有意要抓活的,否則以她的準頭,第一支箭便可射中要害。既然薛娘子想抓活的,那兩人隻要躺在地上不亂動,就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兩人的腿腳都受了傷,奈何不了數丈之外的薛娘子,唯有等薛娘子走近後,趁其不備忽然施襲,才能有一絲勝算。出於這幾個方麵的考慮,胡客摁住了杜心五,不讓杜心五站起來反抗。


    薛娘子倒也聰明,走到四五步開外,便不再靠近。她在東京見識過胡客的能力,即便胡客餘毒未清,她仍然心存忌憚。她保持了一段足夠安全的距離,右臂一直抬起對準兩人,以防兩人跳起反擊。


    杜心五中箭之後,膝彎處麻痛交疊,箭鏃上的毒開始隨著血液的流動而擴散。但他牢記著胡客的叮囑,強忍劇痛,一動不動。


    薛娘子沒有正眼瞧杜心五,隻是看著胡客。嘴角露出冷笑的同時,她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得意之色。


    當年奔赴東京行刺孫文,是薛娘子第一次在沒有燭龍的情況下獨自領導行動,本來是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栽在胡客的手裏,連她自己也兩度被胡客生擒。去往東京的六個保定幫暗紮子,最終隻有她一個人活著迴國,而且還是在胡客半押送的狀態下,實在是她暗紮子生涯的奇恥大辱。如今在火車站偷襲胡客得手,又在胡客被杜心五救走時攔截成功,等於兩度擒住了胡客,總算是一雪前恥,報了大仇。


    “姓胡的,”薛娘子顯得洋洋得意,“我在你手上栽過兩次,現在你也在我手上栽了兩次,你服還是不服?”


    胡客不答而言他,沉聲問道:“柏穿楊死在花旗酒樓,是不是你下的手?”


    薛娘子微微一愣:“你認識柏穿楊?”剛說出這話,她立刻反應過來,脫口而出,“莫非你就是柏穿楊的下線?”


    “為什麽要殺他?”胡客繼續問。


    “姓柏的叛逃了北幫,還敢搶北幫的生意,這種人怎能留在世上?”薛娘子應道,“我殺他之前,逼問他下線是誰,想看看是誰在替他做事,可他死活不肯說,我隻好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嚨。沒想到他寧死也要守護的人,居然是你!”


    以前刺客道還在時,柏穿楊便一直是胡客的串人,後來刺客道覆滅了,胡客和柏穿楊仍然以青者和串人的方式,保持了將近兩年的合作。在這段合作時間裏,兩人不可避免地建立了一些情誼。柏穿楊被殺後,胡客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希望有一天能手刃兇手,為柏穿楊報仇。但他隻知道柏穿楊死於箭傷,兇手是個女人,除此之外線索全無。此番他重遇薛娘子,因薛娘子一直以弩箭為武器,胡客便忽然聯想到了柏穿楊的死。沒想到一問之下,倒真讓他找到了殺害柏穿楊的兇手。


    “你現在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卻還惦記著柏穿楊的事,難不成還想替他報仇?”薛娘子手腕一擰,一支短箭嗖地從袖口裏射出,正中胡客的右腿!她對胡客始終心存忌憚,現在胡客的兩條腿都負了傷,徹底動彈不得,她才完全放了心。


    杜心五按捺許久,至此再也忍耐不住,一聲怒喝,就要翻爬起來。


    “躺下!”薛娘子右臂偏轉,袖口對準杜心五,一支短箭急速射出。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趁薛娘子的注意力轉移至杜心五身上,胡客突然拔出釘在右腿上的短箭,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推,整個人如一隻出籠的猛獸般撲向薛娘子,手中的短箭由下往上刺出,刹那間穿透了薛娘子的右肘!


    胡客在地上躺了片刻,好不容易積聚了一點力氣,全用在了暴起突襲的一擊上。


    一擊得手後,胡客氣盡力竭,身體失去重心,再次倒向地麵。


    在倒地的同時,胡客探出右手,抓向薛娘子的腰間,將薛娘子係在腰間的荷包扯了下來。荷包裏是裝有解藥的紅色小瓷瓶,之前在黑祠堂裏弄醒胡客後,薛娘子將紅色小瓷瓶收入了荷包中,這一細節被胡客看在眼裏,記在心頭。


    在胡客發動突襲的一瞬間,薛娘子用盡全力向後閃躲,但還是差了一步。


    胡客以牙還牙,用她射出去的短箭,反過來重傷了她。


    右臂被刺穿,劇痛難當,薛娘子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箭鏃上喂了毒,薛娘子比誰都清楚,她急忙伸手摸向腰間,試圖取下解藥自救。然而一摸之下,卻發現腰間空空如也,荷包已經不翼而飛。


    薛娘子隨即望向身前,目光中流露出了無與倫比的驚恐之色。


    因為她親眼看到,一直因為中毒而渾身無力的胡客,此時竟以左手撐地,極為緩慢地站了起來!


    賞金榜主之死


    紅色小瓷瓶裏的解藥果然靈驗,胡客奪過來之後猛吸了幾口,體內立刻升騰起一種紅日升空雲開霧散的感覺,原本昏沉混沌的頭腦瞬間變得清明,空乏無力的身體迅速恢複了力氣。如獲新生一般,他慢慢地站了起來。


    仰起頭,胡客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似乎清新了許多。


    他挪動雙腿,向薛娘子走去。


    左右腿雖然都受了傷,但無論多麽強烈的疼痛,他此時都必須忍住。


    無論如何,他今晚決不會放過薛娘子!


    薛娘子的右臂被刺穿,短箭還穿插在肉裏,整條手臂算是廢了,別說擰轉手腕發動袖弩,就連抬起手腕都做不到。


    整條右臂被廢,袖弩無法使用,薛娘子看著逐漸靠近的胡客,深知自己已無力抵抗。不過好在她的雙腿完好無損,還可以爬起來逃跑。


    但是胡客沒有給她逃跑的機會。


    在她爬起身的一瞬間,胡客已經伸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一旦發起狠起來,胡客可以化身為惡魔,他不僅抓住了薛娘子的右臂,而且刻意抓住了受傷的部位。


    突然加劇的痛楚,令薛娘子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慘叫聲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胡客抓住薛娘子的右臂,往迴一送,擊中她的咽喉部位。刺穿手臂後露在外麵的箭鏃,猛地刺穿了薛娘子的咽喉。


    柏穿楊死於咽喉中箭,胡客用同樣的方式,為他報了仇。


    薛娘子倒下了,胡客則轉迴身,向杜心五走去。


    剛才在胡客發動突襲的同時,薛娘子射出的短箭,擊中了杜心五的肩膀。好在不是要害部位,杜心五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胡客拿出紅色小瓷瓶,準備為杜心五解毒。


    然而他剛剛蹲下去,身後便響起了腳步聲。


    胡客本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可世間的事總是事與願違。


    胡客迴過頭去,隻見夜幕深處出現了兩道人影。


    那是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兩人在黑祠堂內吸入了一點毒氣,頭腦有些發暈,腳步略顯虛浮,直到薛娘子斃命,才踉踉蹌蹌地追到。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注意到了薛娘子的屍體。


    但這一幕沒有嚇退兩人。


    一個向左側移動,一個向右側挪步,兩人準備左右合圍,夾擊胡客和杜心五。


    胡客把紅色小瓷瓶塞到杜心五的手裏,正準備站起來,杜心五卻猛地握住他的手,將某個東西塞到了他的手心裏。


    “隻要你肯跟我們走,”女守榜人一邊緩緩挪步,一邊沉聲說道,“我們保證不會為難你。”


    “你們就是守榜人?”胡客將杜心五給的東西攥在掌心,緩緩地站起。他在黑祠堂裏時,雖然渾身無力,但意識清醒,耳聞目見了發生的一切,知道這兩人是賞金榜的守榜人。“買主是誰?”他問道。


    胡客在五年前曾上過賞金榜,並且位列榜頭,那是被他刺殺的七個貪官汙吏的親屬共同出錢,以八千兩黃金接通了北幫暗紮子的賞金榜。那一次他很明確地知道買主是誰。但如今又一次榜上有名,胡客卻根本猜不透買主是何人。他很想弄個明白,以便在心中將此人對號入座,將來有冤報冤,有仇複仇。


    “你知道我們不會透露買主的信息,”女守榜人說道,“這是百年不破的規矩。”


    胡客隻問一遍,問不出答案,就不用再多言。他不會束手就擒,所以接下來的一戰不可避免。他集中注意力,專心防備已結成掎角之勢的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同樣清楚必有一戰。兩人相繼取出了武器。女守榜人手持一把奇形怪狀的匕首,賞金榜主所持的武器卻是問天。兩人對己方的勝算很有把握,畢竟胡客已是重傷之人,而且以一敵二,又手無器械,隻能以空手迎敵。


    “下狠手可以,別傷他性命。”動手之前,賞金榜主不忘叮囑女守榜人一句。從這句話可以聽出,賞金榜主已將胡客視為甕中之鱉,手到即可擒來。


    短暫的僵持過後,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率先發動了進攻。


    兩人一左一右地殺向胡客,要令胡客左右支絀,兩頭難顧,趁勢將其一舉拿下。


    但這個算盤卻打錯了。


    在離胡客隻剩下咫尺之隔時,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的眼前忽然彌漫起了一團白霧。


    這團白霧來自於杜心五交給胡客的東西。


    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一頭撞入白霧,原本黑夜之中就不易視物,現在雙眼與白霧接觸,頓時灼痛瘙癢,根本無法睜眼,算是徹底迷了視線。兩人隻換了一次唿吸,就有些頭暈腦漲。兩人急忙後退,賞金榜主是退出來了,女守榜人卻沒有那麽幸運。


    眼睛睜不開,等於成了瞎子,再厲害的本事,也要大打折扣。作為賞金榜的守榜人,女守榜人是有一定實力的,但現在眼迷頭暈,別說對付胡客了,就連胡客在什麽方位都不清楚。她連退數步,突然間右手一空,匕首已被奪去,緊接著胸口劇痛,這把奇形怪狀的匕首,已經刺穿了主人的心髒。


    解決了女守榜人,胡客拔出匕首,拖動兩條傷腿,朝賞金榜主走去。


    賞金榜主連退了七八步,才強行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淚流不止,剛一睜開,就隱約看到一個人影近在眼前。


    他急忙揮舞問天亂削亂劃,但因為視線模糊,失了準頭,沒有傷到目標,反而右手一痛,不由自主地撒了手,問天被奪了過去。


    胡客奪迴問天,沒有做任何停頓,反手便向賞金榜主刺出。


    眼看刃尖就要刺中手無寸鐵的賞金榜主,結果其性命,忽然錚地一聲脆鳴,問天竟被蕩向了一邊。再看賞金榜主,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黑色利刃,赫然竟是鱗刺!


    能夠在視線模糊不清的情況下擋住胡客的致命一擊,足見賞金榜主的確有幾分真本事,這是在胡客意料之內的。但是鱗刺的出現,卻讓胡客大吃了一驚。


    胡客清楚地記得,在火車上與保定幫暗紮子惡戰之時,這件妖刃分明在胡啟立的手裏。現在鱗刺易主,莫非胡啟立已經遭遇了不測?胡客當然料想不到,鱗刺是胡啟立送給賞金榜主的見麵禮。


    雖然心中驚訝,但胡客不會因此停止進攻。


    問天一擊不中,第二擊緊跟著刺出。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胡客的側後方,一把寬背精鐵大砍刀裹挾著無儔勁風,砍向胡客的右肩。


    燭龍殺到,來勢洶洶,胡客不得不轉身迎敵。


    問天和大砍刀鋒刃對撞,胡客雖然擋住了這一擊,卻被一股巨力逼得連連後退。他受傷後的雙腿根本承受不了急退所帶來的負重,他又一次跌倒在地。


    胡客原本就是帶傷之身,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連遇強敵。對付薛娘子時,他趁其注意力分散突襲得手,對付賞金榜主和女守榜人時,他用杜心五塞給他的一包毒藥粉克敵製勝。這兩輪拚鬥,他均使出了渾身解數。胡客在一點點地衰竭,敵人卻在一個個地變強,現在好不容易殺傷了賞金榜主,燭龍卻又出現在了眼前。麵對如此勁敵,胡客還能有什麽辦法來應對?


    薛娘子和女守榜人倒在血泊裏,賞金榜主險些喪命,這令燭龍大感意外。望著跌坐在街邊快速喘氣的胡客,燭龍的心裏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敬佩之情。


    “扔掉武器,束手就擒。”燭龍用命令性的口吻勸降胡客。


    胡客給予的迴應,卻是從地上掙紮著爬起,重新站直了身體。他丟掉了那柄奇形怪狀的匕首,將早已用熟的問天握緊。他一步步地後退,直到後背倚住街邊房屋的牆壁。緊接著,他的右臂微抬,斜握問天,刃口翻轉向上,對準了燭龍。這是他每次生死對決時的起手勢。他不準備伺機突襲,也不打算投機取巧,而是準備正麵迎敵。他要用刀口上的真本事,和燭龍一決生死。


    燭龍是北幫暗紮子中最為頂尖的好手,在麵對挑戰時從來不會選擇逃避,更何況這個挑戰者是被暗紮子界傳為刺客道第一青者的胡客。如果胡客在黑祠堂裏死於血祭儀式,對於燭龍來講,不能與這樣的對手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對決,也算是人生當中的一大遺憾。


    盡管胡客身負重傷,但燭龍還是將大砍刀豎至身前,擺出了應戰的姿態。


    這是對胡客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夜幕下幽暗清冷的街道上,問天和大砍刀鋒芒相向,胡客和燭龍殺在了一起。


    胡客背靠牆壁,這樣可以減輕雙腿的負重。考慮到下盤的不靈活,以及敵人的強勢,胡客一開始選擇了防守。燭龍有意利用胡客傷重這一點,一上來便是狂風暴雨般的壓迫式進攻。這是刺客道和暗紮子各自代表人物的生死對決,不是遊俠之間點到即止的切磋較量,沒有為追求公平而禮讓受傷一方的說法,所以燭龍絲毫沒有客氣。他試圖用短時間內的爆發式狂攻,一舉摧垮胡客的防守。


    如果是在正常狀態下,燭龍絕非胡客的對手。但現在胡客受困於傷勢,在燭龍潮水般的攻擊下,從一開始便感到萬分吃力。除了苦苦堅持下去,胡客別無選擇。他始終堅守在原地,倚靠牆壁,決不挪動半步。他的雙腿傷勢太重,一旦挪動,必定會出現破綻,隻要被燭龍抓住,那就是死路一條。


    狂攻一陣,胡客始終屹立不倒,作為對手的燭龍,心態漸漸有些急躁了。胡客明明已是強弩之末,可燭龍始終無法完成最後的致命擊殺。如果旁無他人,倒還好些,可現在賞金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暗殺1905·第3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巫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巫童並收藏暗殺1905·第3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