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崖島上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王立誠一家的到來。雖然王立誠很想讓人注意到,但是當他端著舅老爺的架子,懷著某種複雜的心情在陸營裏轉悠時,發現不管是之前那個為他們一家安排住處的姑娘,還是那些來去匆匆盔甲鮮明的軍官,甚至是麵容嚴肅站的筆直的士兵,望向自己的眼神隻是一掃而過,沒有絲毫應該存在的敬意。


    這個發現讓王立誠覺得很有些麵上無光。


    如果僅僅是麵上無光,那麽對於這個身材富態,有著圓圓的下巴和一張看似無害麵孔的中年胖子,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作為一個普通的小商人,王立誠有過太多被人輕視無視甚至鄙視的時候,所以他並沒有在這方麵太過煩惱,因為他有更為煩惱的事。


    被張克楚懷疑,疏遠,在王立誠來之前都早有預料,所以他做了許多準備,剛見麵的那套說辭,在他看來還算得體。然而這番自認得體的說辭並沒有讓張克楚表現出更多的熱情,王立誠想到那位外甥離去時的背影,眉頭不覺皺到了一起,目光中閃爍著算計和得失之間的種種情緒。


    迴到房中,王立誠依然沒有從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王徐氏見到之後,忍不住詢問道:“老爺?”


    王立誠在略顯粗糙的椅子上坐下,疲倦的麵容上泛起一絲無奈。王徐氏撇嘴道:“老爺,何須煩惱至此?既然來了,咱們便安安心心住下,他楚哥兒還能趕咱們走不成?說破大天去,他還不是你外甥?”


    “話雖如此,可是今天他那模樣你也瞧見了,明麵上挑不出理,可裏裏外外透著股涼氣……”王立誠搖頭歎道:“隻怕他對當年的事還耿耿於懷。”


    王徐氏嗤笑一聲,說道:“老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倒是忘了,當年她對待外甥,比王立誠還要刻薄些。


    見王立誠皺眉不語,王徐氏想了想又說道:“以前的事,備不住他年紀小,或者忘記了也未可知。隻是瞧著今天楚哥兒那個做派……似乎對咱們嬌嬌也隻是一般。”說到女兒,她那張黃臉上浮起幾分煩惱之意。


    隻是她心中的煩惱,又怎麽能宣之於口?


    ……


    對於忽然冒出來的舅舅一家,張克楚的煩惱隻是在腦海中盤旋了很短一段時間,雖然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他還將繼續為此煩惱,但是眼下,麵對著穀成良等人誠懇老實的麵孔,他的這點煩惱隻好拋諸腦後了。


    ——所謂誠懇老實,不過是這幾個老兵油子調動了粗糙老臉上的每一塊肌肉裝出來的罷了,但是他們此刻的心情絕對非常真實,那就是希望張克楚能給他們指出一條路來。


    當然,他們不會說得這麽直接而淺白,但問題是,你克敵軍挖了個大坑,一下就把四千多土人和海盜橫掃於地,這達蘭府周圍別說肥肉,就算是瘦骨嶙峋的野鼠飛禽都因此嚇得遠避他鄉——這讓咱們這些殺奴軍還怎麽混?


    且不說別的,克敵軍在咱們身上投了這麽些銀子入股,若是咱們都混不下去了,您克敵軍那些銀子不也打了水漂了嗎?


    所以在拿到了當初預定的燧發槍之後,這些殺奴軍主官們都沒有急著離開飛崖島,而是一邊求著張克楚派了幾名隊副幫助訓練自己的部下,一邊賴在陸營裏纏磨張克楚,直到前幾天這七位主官全部到齊。


    這會兒他們幾人正和張克楚在飛崖島南港口最高的炮台上,望著港口內停泊著的大小不一的戰船,聽著海浪聲,眾星捧月般圍在張克楚身邊,心中各有思量。


    張克楚笑著說道:“兄弟當然不會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笑容很平靜,因平靜而顯得自信。張克楚環視了眾人一眼,說道:“諸位都是殺奴軍的主官,想來這段時間,也都考慮過今後該怎麽辦的問題了吧?”


    “眼下這種局麵,咱們還能怎麽辦?總不成跑到忠義府或者信安府去吧?”劉振海困惑的說道。


    張克楚笑道:“為什麽不可以?”


    穀成良皺眉搖頭道:“畢竟咱們一直在達蘭,對這裏的情形更加熟悉,而且和水軍司,步軍司的關係也熟……”


    “沒錯。”張克楚點頭道:“我很清楚這一點,不過沒有哪條軍令說咱們不能離開達蘭府,我想無論是忠義府或者是其他幾個經略府,在對待殺奴軍的態度上都是一致的。至於說關係——也許在很多時候會有用,但是離開這些關係並不見得就寸步難行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憑著我那艘小戰船,離開達蘭還真有點擔心,且不說海盜,便是土人再多些,我也沒什麽把握能吃下啊。”劉振海望著港口內自己的那艘四百料戰船歎道。他這番話,倒是說中了其他幾個主官的心思,畢竟船小人少,單獨去往情形不明的地方,人人心裏都沒什麽把握。


    有海風吹過,張克楚眯了眯眼,他看著港口停泊著的勝利號和天使號那與眾不同的身影,船上正在為出海訓練而做準備的忙碌水手,卻有些感慨地想道,無論是飛崖島還是克敵軍,格局都太小了些。


    “既然單打獨鬥沒有把握,那麽聯合起來如何?”張克楚指著港口內的各家戰船說道:“咱們八支殺奴軍,聯合起來戰船十四艘,放到哪兒都是不可輕視的軍力吧?”


    炮台上陷入一陣沉默,對於張克楚的這個提議,穀成良早有想法,隻是他還不知道張克楚所說的聯合,和自己所想的是否一樣,所以他微微頷首,目光卻是望著張克楚,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而孟西城卻想的是另一層意思,在他看來,張克楚此人有能力,克敵軍又是在諸殺奴軍中實力最強的,這聯合到底是聯合作戰呢,還是以聯合之名將自己這些殺奴軍吞並收編呢?想到這裏,孟西城看向張克楚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疑惑警惕的神色。


    至於其他幾位殺奴軍主官,和他抱著同樣想法的人也有,和穀成良想法相近的也有,隻是誰也不想率先表明自己的態度。


    打破這短暫沉默的人是孟西城,他問道:“將軍說的聯合,是怎麽個聯合法?當初入股的時候,說的可是很清楚,將軍不幹涉我等的指揮,也不幹涉我們如何行事……”


    “嗬嗬,聯合不等於幹涉。”張克楚麵向孟西城,笑容裏滿是誠懇:“各位仍是各軍主將,內部的大小事務本人絕對不會幹涉。至於說到如何聯合,我的意思是大家各抒己見,先談談自己的看法可好?”


    劉振海站出來說道:“我老劉不管別人怎麽打算,反正俺是打算跟著將軍混啦。”他這麽表態,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當初若不是張克楚,他的長風殺奴軍早就散夥了,哪兒還能支撐到現在?再說跟著張克楚,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此時張克楚一說,他便率先站出來表示支持。


    “此處風大,咱們還是迴營中再說,各位看怎麽樣?”張克楚向劉振海微微頷首,然後對眾人說道:“有什麽想法,諸位盡可說出來,咱們好好參詳參詳。”


    穀成良也說道:“張將軍說得對,不管心裏怎麽想的,都擺到明麵上,總要想出個大家都滿意的法子來。”


    有穀成良和劉振海起頭,其他人也不好反對,其實大夥兒心裏還是願意跟著張克楚幹的,但是又有些矛盾,畢竟在各殺奴軍中都是主將,說一不二的主,這要是萬一被收編了,自己豈不成了別人的手下?這種地位上的改變讓他們一時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所以才會有些抵觸,但是既然張克楚並沒有表示出收編的意思,那是不是還能找出個別的法子,既能跟著張克楚和克敵軍撈些油水,又能保持現在的獨立性?


    迴到陸營之後,張克楚派人找來郭玉郎,和殺奴軍各位主將一起商議到傍晚,最終擬定了一個聯軍的方案。


    該方案首先保證了各殺奴軍與克敵軍在聯軍中的同等地位,有了這一條保證,即便是孟西城也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根據這個方案,聯軍的聯合方式,就成為了一個平時鬆散,戰時緊密的方式。


    對於作戰中的指揮權問題,方案規定由各軍主將組成聯軍指揮使司,共同推選聯軍都指揮使一名,副指揮使兩名,其餘主將任指揮使。由於時間倉促,都指揮使和副指揮使的人選暫時未能選出,留待三日後正式推選。


    聯軍指揮使司設立在飛崖島,其軍械作坊生產出的軍械,除了首先滿足南鎮守軍訂單之外,根據各殺奴軍需要進行協調,價格自然要比以前低很多,但是相應的一些義務,也必須由各軍承擔起來,例如每月運輸物資護航,協助島上防守等等。


    至於其他一些細節問題,因時間關係,也都未能一一敲定,準備在都指揮使確認之後再行議定——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張克楚出任都指揮使是毫無疑問的,而且大家也都非常認可,其實這幾位主將最關心的是副指揮使得位置。


    忙完這些事,張克楚便吩咐整治酒席,慶祝聯軍正式成立,王胖子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菜,待酒席剛剛開始,王立誠卻老著臉皮過來了,張克楚雖然厭煩此人,卻不得不向眾人介紹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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