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蘭經略府碼頭,一艘略顯破爛的戰船正在叮叮當當的進行修複工作。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候,那錘子釘釘子的聲音都顯得沉悶異常,有氣無力的。


    一個年約三十的壯漢跨坐在船頭的橫木上,用力地揮動手中的鐵錘,汗水從他黝黑的皮膚上滑落,墜入海中卻連一個小小浪花都沒有濺起,便消失不見了。


    這壯漢名叫孟西城,從前是個步軍校尉,自年初殺奴令發布之後,他便帶著一幫兄弟組成了鐵虎殺奴軍。這名號雖然響亮,運氣卻不怎麽樣,小半年下來土人沒殺多少,當初湊出來的幾千兩銀子卻沒剩下多少了。


    前些日子孟西城帶著兄弟們出海,倒是遇到了一股土人,也有三五百人的樣子,可沒承想這土人船隊附近還有兩艘海盜船,這一仗下來不但戰功沒撈著,反倒搭進去七八個兄弟的性命,戰船也被海盜船上的火炮打得不成樣子。要不是剛好遇到水軍司運送補給的船隊,他孟西城有沒有命迴達蘭府還兩說。


    憋著這口氣的孟西城抬頭看了看碼頭,自言自語道:“這小兔崽子去了半天了,怎麽到現在還沒個人影?”


    話音剛落,就見碼頭上跑過來一個半大小子,孟西城站起身丟下鐵錘,待那小子跑到船上之後大喝一聲:“二虎!買個釘子怎麽這麽慢,是不是跟著哪個小娘皮鬼混去了?”


    孟二虎嘿嘿一笑,擦著額頭的汗水說道:“三叔,有好事!”


    “好事?什麽好事?”孟西城疑惑地問道。


    “方才我去雜貨鋪子,碰到老劉叔他們幾個,好家夥一下買了兩大車東西!”孟二虎激動地說道。


    孟西城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下:“這跟咱鐵虎軍有啥關係!”


    “嘿嘿,三叔你聽我說嘛。”孟二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老劉叔他們以前不是和咱現在差不多嗎?上次在東安島上,他們還賣了兩門火炮才湊了點銀子迴來,聽說之後差點就解散了。”


    孟西城點了點頭,這事他也知道,孟二虎說的老劉叔就是長風殺奴軍的主官,當初在達蘭步軍司裏,和孟西城關係不錯。長風殺奴軍比他們要早一個月成立,原本發展的不錯,後來也是中了海盜和土人的計,被打的一蹶不振,傷亡了不少兄弟,這戰功沒撈著,反倒貼進去許多撫恤銀子,前些日子就聽說他們快熬不下去打算散夥了——怎麽忽然又有錢買那麽多東西?


    “我就纏著老劉叔問,他們是從哪兒發財了,結果三叔你猜,是怎麽迴事?”孟二虎笑嘻嘻地說道。


    孟西城倆眼一瞪:“別跟我賣關子,趕緊說!”


    “老劉叔說有人給他們投了銀子,算是入股。”孟二虎說道:“我問老劉叔那人是誰,老劉叔說讓我迴來找三叔,他給你引薦引薦。”


    孟西城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還有這種事?要說有人給老劉借銀子,不拘多少都或許可能,可是這入股不是小事,股份怎麽算,紅利怎麽分?再說了,這殺奴軍又不是包賺不賠,是誰敢這麽大方的入股?


    “三叔,走啊!老劉叔還等著呢。”孟二虎見他擰著眉毛不吱聲,不由急道。


    孟西城想了想說道:“去看看老劉怎麽說,這老小子一向謹慎,竟然會同意別人入股,真是怪事。”


    待見到劉振海之後,孟西城還未說話,就見劉振海哈哈一笑,走過來拍著他胳膊說道:“老孟,這迴咱可是遇到貴人了!”


    “這天上哪兒有掉餡餅的好事?”孟西城疑惑地說道,同時心裏還有點小嫉妒,老劉這家夥春風得意的樣子刺激到他了。都是認識多年的人了,誰比誰差多少?現在自己走了背運,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灰溜溜的迴步軍司了,憑什麽老劉就能鹹魚翻身,還有人給他入股?


    “哈,你還別不信,走,老哥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劉振海讓手下推著車先迴去,自己拉著孟西城進了旁邊的茶館。


    且不說劉振海如何給孟西城說他遇到怎樣的事,張克楚在達蘭府落腳的那處院落,此時正坐在書桌前,拿著幾份文書仔細地看著。


    他帶著服部寺敏等人來到達蘭府已經五六天了,這個名叫觀瀾的院子原本是殷家的別院,殷遠鑒將它作為克敵軍在達蘭府的聯絡點,送給了張克楚。


    這幾份文書,便是入股合同,昨日與劉振海簽下的。


    對於劉振海來說,這無疑是雪中送炭,張克楚找到他的時候,他都已經準備和兄弟們吃散夥飯了。


    讓劉振海最滿意的是克敵軍完全不幹涉他對長風軍的指揮——隻是入股分紅,甚至可以在飛崖島克敵軍水軍港口平價補給物資,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去?所以劉振海毫不猶豫的簽訂了這份入股合同,今天上午就從觀瀾院領了三千多兩銀子。


    三千多兩銀子,足夠劉振海出一次海了,也不用去太遠,隻消到達蘭南麵找找就行,要是緊著點用,還能去更遠的地方。


    張克楚放下合同,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著。


    與劉振海合作,並不是看上劉振海的長風殺奴軍有多麽強大的實力,或者有什麽潛力,而是殷遠鑒的主意,正所謂“千金買骨”,眼看都要解散的長風殺奴軍都能領到白花花的銀子,那麽別的殺奴軍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不過張克楚考慮的要更多一些,投資是為了獲益,沒有誰願意用銀子打水漂玩,所以他在想怎樣給這些“加盟商”提供幫助。當然前提是雙贏,而不是他無償的提供。


    飛崖島的基地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起來,以此為中轉站,讓這些加入聯盟的殺奴軍彼此互通消息,碰到自己吃不下的大股土人或者海盜時,臨時組成船隊共同殺敵,這都是可行的。


    雖然在合同裏注明了克敵軍對入股的殺奴軍並無指揮權,可是他可以做“戰略指導”嘛。相信等這些殺奴軍嚐到甜頭之後,對張克楚的建議一定會掂量掂量的。


    現在有了長風殺奴軍做樣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有會有一大批殺奴軍聚攏在克敵軍周圍,張克楚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協調好這些殺奴軍,從而達到利益最大化。


    他正在思索著以後會遇到哪些困難,又該如何解決,就聽書房的門“吱呀”一聲,珍珠端著個托盤進來,裏麵放了幾樣點心和一壺涼茶。


    “餓了吧?”珍珠拿起杯子倒了一杯茶,遞給張克楚說道:“還有一會兒才擺飯,先吃點點心墊墊饑。”


    張克楚笑了笑,拿了塊綠豆糕吃了,又喝了口茶,對珍珠說道:“天氣怪熱的,沒什麽胃口。”


    “沒做什麽油膩的,多少還是吃點。”珍珠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手托著下巴,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張克楚。


    張克楚抹了下嘴角,好笑道:“隻顧盯著我幹嗎?”


    “沒什麽。”珍珠垂下眼簾,臉上微微泛紅。


    張克楚說道:“若是在屋子裏悶得慌,便和索菲亞出去轉轉啊。”


    “嗯。”珍珠點頭應了,站起身說道:“我去廚房看看。”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張克楚有些疑惑的自語道:“搞什麽啊?怕我吃了你麽?”


    ※※※


    達蘭府城內一處並不顯眼的小院子。


    濃密的樹蔭在書房窗子上染出一片陰涼,房間內一個中年人摩梭著中指上的寶石戒子,臉上陰晴不定。


    在他對麵,坐著個瘦高的男子,臉色蒼白,時不時還咳嗽幾聲。若是服部寺敏在這裏,應該能認出這人就是那個王十二。


    “香主,這件事咱們不能坐視不管啊。”王十二抬起頭來望著中年人說道。


    這中年人名叫李迪,在達蘭府經營著幾個綢緞鋪子,不過那隻是他用以掩護身份的手段而已,實際上他是同濟會外八門香主之一,此時他聽了王十二的話卻緩緩搖頭說道:“我們怎麽管?”


    “可若是讓克敵軍這麽搞下去,對咱們的計劃大為不利。”王十二的目光露出幾分猙獰:“實在不行,咱們就……”說著,手掌向下一切。


    李迪眯了眯眼,不置可否的說道:“恐怕他再怎麽搞,對於咱們的計劃也沒什麽大礙。十二,還是謹慎些,不要弄出那麽多事。要知道現在通海司盯得咱們很緊,萬一讓他們順藤摸瓜,暴露了咱們,豈不是因小失大?”


    “我會讓弟兄們小心行事的。”王十二不甘心的說道:“就是這個克敵軍在蕉嶺島壞了咱們的大事,眼下他左右不過三十多人,不如趁此良機斬草除根。”


    “你可別忘了咱們是在哪兒!”李迪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望著王十二的眼神越發冷了。


    王十二急得站起身來還要再說,卻被李迪抬手打斷了:“此事先看著,你把手下約束好,別讓他們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來。”


    “屬下……遵命!”王十二艱難的咬牙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李迪淡然點了點頭:“去吧,盯緊點,不過不能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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