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乘風,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張克楚安排眾人先在船上湊合一晚,好在船艙已經打掃出來,被褥都是齊備的,大夥忙亂了一整天,也早已疲倦不堪了,當下吃過晚飯之後便各自歇息。


    張克楚卻是怎麽也睡不著,索性披衣而起,一個人靜悄悄的出了船艙,順著木梯登上了尾樓,憑欄望去,港口裏的大多戰艦和商船都已熄了燈火。淡淡的月色鋪撒下來,海麵上閃爍著點點銀光,整個港灣仿佛沉浸在恬靜閑適的迷夢之中,一陣濕熱的海風吹來,讓他頓時有些恍惚。


    迴不去了吧?那個……自己所熟知的世界。


    他摩梭著光滑的護欄,體驗到了真實的觸感,眼前的世界呢?他從來未曾想到自己會來到這樣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但是突如其來的殺戮逼得他身不由己的前行,那麽前路上會有什麽在等待自己?


    “張大哥。”珍珠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低聲喚道。


    張克楚迴頭見是珍珠,便問道:“怎麽還不去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累。”珍珠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望著平靜的港灣輕聲說道:“張大哥,你是不是嫌棄我累贅?”


    張克楚奇怪道:“怎麽會?”


    “可是……”珍珠低下頭,長而彎曲的睫毛垂下來,有些難過地說道:“自從離開島子,你,你就不怎麽和我說話了。”


    說完之後,她勇敢的抬起頭來:“張大哥,我雖然笨手笨腳的,可是我,我從小就下海,水性可好了!”


    “這我知道。”張克楚見她俏麗的臉龐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由大生憐惜之情,再想到她突然失去雙親和弟弟,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可是自己這幾天卻忙於殺奴軍的事,以致有些疏忽了她,因此便說道:“是我不好,這幾天冷落了你。”


    “不,我沒有責怪張大哥的意思。”珍珠急忙擺手說道:“我隻是怕……”


    張克楚問道:“怕什麽?”


    “沒,沒什麽。”珍珠抬眼見張克楚著急的樣子,心裏不知為什麽忽然暖洋洋的,也許,是因為他如此在意吧?那麽這幾天他的冷淡,並不是——想到這裏,珍珠臉上飛起紅暈,轉身跑下了船樓。


    張克楚啞然,搖了搖頭。他能感覺到珍珠那份小心翼翼卻又不禁流露的情意,隻是眼下哪兒有心思去想這些事呢?這麽多兄弟把命都交給了自己,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自己又如何不能小心在意?


    夜已闌珊。張克楚迴頭望向海麵上那一輪明月,忽然想起一句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明月依舊,天涯路斷,既然那個世界迴不去了,就在這裏好好地活下去吧。想到這裏,張克楚覺得心裏寧靜了許多,便慢慢踱迴了船艙,明天還有得忙呢。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起來,張克楚便開始給眾人分派任務:郭玉郎和普小黑帶十幾個人去經略府司庫領取軍械糧草彈藥,王胖子和珍珠帶五個人去采買雜物,其他有家室的兄弟預支了點銀子安家,再剩下的則留守戰船,他自己帶著曾大牛在碼頭上尋找“同行”。


    昨日在鎮土司那兒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兩天陸續已經組成了七支殺奴軍,人數最多的有一百二十多人。


    雖然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在海上碰麵,但是提前認識一下,打個招唿,總是好的。抱著這樣的想法,張克楚便往碼頭去了,其實這片碼頭是專門劃給殺奴軍的,所以沒走多遠,便見到一艘戰船。


    “猛!”張克楚險些被那艘戰船上的旗子閃瞎了狗眼。


    破舊的戰船上,斜吊著的旗幟當中,寫著個碩大的“猛”字。想來這支隊伍,應該是猛字殺奴軍吧?不過和這獨桅戰船狹窄的船身,老舊的火炮以及七八個病怏怏的船員比起來,這威猛的名頭實在讓人有些無語。


    “各位兄弟,可是殺奴軍?”張克楚拱手問道。


    “是……”船頭上一個正曬太陽的家夥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張克楚,拉著長音迴道。


    “請問貴軍的隊官是哪位?”張克楚對他這種怠慢的態度不以為意,倒是曾大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家夥訕訕的爬起身,說道:“我們隊官去水軍司衙門辦事了,不知大人找我們隊官有何事?”


    他是看張克楚像個當官的,身邊還有個兇神惡煞的侍衛,便不自覺的稱唿張克楚為大人了。


    “沒什麽事,我們是克敵殺奴軍的,隻是想來拜訪一下,大家認識認識。”張克楚笑了笑,說道:“既然貴官不在,那改日再來叨擾。”


    “哥哥,跟這些人有什麽好說的。”走在碼頭的木棧道上,曾大牛甕聲甕氣的說道:“咱們難道還要看別人的臉色麽?”


    “嗬嗬,再怎麽說,也是友軍,認識一下何妨?”張克楚笑道。


    那支人數最多的殺奴軍前兩天已經離港,不知所終,其他的幾支隊伍,有的隊官表現得很熱情,有的卻很冷淡,甚至帶著點提防,所以才讓曾大牛有些生悶氣。


    和那些人攀談過之後,張克楚隱隱覺得,土人叛亂的規模顯然不像殺奴令上所說的那麽小,估計未來一段時間還會有大量步軍,甚至是水軍參與到殺奴軍中。


    也許,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搶占了先機呢?


    迴到戰船上之後,張克楚把部下和船工們都召集起來。他現在是殺奴軍的最高長官,總要給大家表個態,讓大夥都統一下思想,順便再鼓動鼓動吧?


    “從今天起,咱們殺奴軍就算正式建軍了!殺奴軍到底是幹什麽的,我想諸位都已非常清楚。我想說的是,從今往後,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不管你是火槍手,還是樸刀手,是弓箭手還是船員,都是咱們殺奴軍的一分子!”


    看著船樓下大家夥的精神似乎不太集中,張克楚便提高了音量。


    “所以以後不管是大風大浪,還是衝陣殺敵,我隻想說,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唯有如此,咱們殺奴軍才能一直走下去!”


    憋出這麽幾句話之後,張克楚實在沒詞了,看來思想工作不是電視上那麽簡單,喊幾句口號,拉幾句家常就行啊。


    見張克楚有些尷尬,郭玉郎便自覺的頂了上來:“兄弟們,剛才張隊官的話,我想大家都很明白,所以我隻說這幾件事:第一,戰功如何計算,第二,銀子如何分配……”


    顯然,這才是大家夥最關心的問題,他們一下亂哄哄的擁擠到船樓下麵,七嘴八舌的吵嚷起來。


    張克楚隻好灰溜溜的下了船樓。郭玉郎現在所說的事,都是他們倆商議過的,所以也懶得再去聽,獨自走到了船頭,眯著眼看潮起潮落。


    “大哥,你說的真好。”珍珠悄悄走過來,對張克楚說道。


    “嘿嘿,都是心裏話。”張克楚厚著臉皮說道:“珍珠,你怎麽不去聽聽?”


    “我又不要戰功。”珍珠咬著嘴角說道:“我隻要殺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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