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人有疑惑。


    我將那黃符收迴衣兜,拍著鄢舒文的肩膀,後者身子僵硬,似乎仍迴蕩在之前雷鳴般的震驚中。


    “在下自保還是有餘。”我看向那老頭,後者心中,那份揮之不去的惡意被壓製住了,轉而有了一些警惕。


    這都嚇不到你嗎?看樣子,你還藏著有後手呐。那老頭的一切心思在我眼中都澄如明鏡般,隻差不能把他內心所想都呈現出來。


    而有了我小露一手,其餘人都看向了巴衛,在他們看來,這個身高九尺,且一直都冷著張臉的漢子,是比我還要神秘且可怕的存在。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巴衛先是看了下我,見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他斟酌著開口道“我不會法術。”


    老頭嗬嗬笑了出聲,臉上卻是皮笑肉不笑,“能自保就行。”我聽著這話倒不像是什麽好的語氣。


    並不在意老頭的敵意,於是,在重新計劃中,我的雷法也成了其中一環,作為應急方案中,一旦事情出現不可預料的逆轉,隻能被迫放棄屍花選擇先擊殺目標。


    看著他們商量一會兒是將人引出來還是直接來個出其不意,我在想,是一下給對麵劈死還是留著逗一逗那老頭。


    巴衛並不參與討論,當然經過我的事情後也沒誰會真的小瞧他。


    於是,我們兩個就像遊離於組織計劃之外的閑散人員,一個發呆,另一個也在發呆。


    風雨欲來。


    在穿行於林間,不遠處的水聲清澈入耳。


    “過了前麵那個斜坡就是了。”道士出聲提醒。除了我和巴衛,其餘人大多都帶著些許緊張。


    鄢舒文大概很是與人鬥法,我觀察到他的心跳聲已經比正常狀態下還要超出不少,這樣下去,可能剛一開戰,他就會因為過度緊張而出現意外。


    於是,我來到他身邊,輕聲說“待會兒你離巴衛近一些。”


    鄢舒文的氣息並未紊亂,他瞄了眼我,隻是點了下頭,我感覺到他的狀況有所好轉。


    而那邊,老頭已經率先走至麵前的空地上。河邊猶插著一些令旗,似乎是有人在這兒布過陣法。地麵上也有些打鬥的痕跡,周圍河岸旁,有些草木黑漆漆的蔫巴下去,似被什麽給刺激到了。


    道士指著一處被樹蔭遮蔽的地方,道“就是那兒。”


    雜草叢生間,樹枝藤蔓交錯在一起,但隱約看見有個被扒開的豁口,而後麵則是滾落一地的碎石以及諾大一個黑漆漆的洞窟。


    於我的眼眸裏,無數紛飛的嘈雜光熒光於四周慢慢開始屏蔽,那些代表著氣流的虛白色的風,幹燥的淡藍冷氣從山洞深處慢慢流淌向外。


    最終,我看見一朵熒綠色的光點浮現,而隨著那光,無數慘綠的細小灰點密密麻麻組成了一個怪物的形狀,而在那怪物的不遠處,一處密閉的空間內,還有一個跳動著的生命,在艱難存活。


    “按照計劃,先將那怪物引至洞口,我們離它遠些,不要輕易靠近。”老頭說著,手裏提著的一把銅錢古劍,劍端上,紅色的絲線像沾了血一樣,粘稠著糊在一起。


    道士則一臉緊張,他說“還是拉出來吧,萬一將它激怒我怕會對我師傅不利。”


    顯然,在不清楚狀況前,無論怎樣做決定都是會有各種意外的可能。


    “先嚐試如何壓製住它,屍花質地脆弱,不到萬不得已,盡量不要用特別強硬的手段。”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防止情況還在控製範圍內就損失掉最有價值的事物。


    對於這二位在執行上的分歧,鄢舒文隻揉了揉額角,他將藏在衣服裏的那枚吊墜放在了外麵。吊墜是一枚牙黃色的月牙,上麵似乎刻有文字。


    “我有困敵的符籙,需要一定的時間準備。”他從懷裏抽出兩張黃符,目光卻是看向了老頭。


    後者則搖了搖頭,他迴答道“在沒確認他的危險程度前,我不可能與他處在十步範圍之內。”


    鄢舒文又看了看那道士,此時,對方也一臉苦澀,隻能無奈道“我體術不行,恐怕撐不下兩個迴合。”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很自然的掠過了我,齊刷刷指向巴衛。


    雖然我對他們略過我的這個舉動表示疑惑,但見巴衛點了點頭,他沒有推托而是直接了當的問道“需要多久?”


    鄢舒文估算著時間,他說“我需要你將他逼停住十息的功夫。”


    這個時長老實說,非常的危險。十息,也就意味著自己與一名不知道具體實力,但可以確定是十分危險的家夥,要盡可能的治住它小半柱香的時間。


    當然,也是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可能比較過分,鄢舒文道“不必勉強,我們還可以想其他辦法。”


    而巴衛隻是點了點下巴,他說了一個字“好”。就這麽輕描淡寫的答應下來。


    那一刻,我感覺,所有人看待巴衛如同看待一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隱世高手。


    萬事俱備。


    當開始的號角響起,伴隨著一枚熏香落在了漆黑的地上,煙霧很快將洞穴內填滿,而那飽和的濃度,刺鼻的氣味,這份專門針對陰鬼怨魂的特殊材料,無異是逼迫裏麵有著陰魂特質的家夥,出來的最好道具。


    很快,淒厲的嚎叫伴隨著陣陣陰風,從洞內刮出。


    十數根紅線,似蛛網般圍在洞口。而裏麵那橫著飛出來的獵物則直接和紅網撞了個滿懷。隻聽得劈裏啪啦一陣脆響,那些紅繩上的墨汁便被陰綠的液體侵染漸漸失去靈性。


    躲在山洞旁的道士將一把桃木劍狠狠的刺在那鬼物手上,可惜他力氣不夠,又或者那鬼物身上皮囊遠非凡物所能傷,隻見桃木劍應聲而斷。


    鬼物張大了嘴巴,腥臭的綠氣剛要噴出,則聽到一聲“去!”


    一柄飛天銅劍被一根紅繩牽引著,狠狠砸在那怪物下巴上,剛好也撞斷了對方想要噴吐的動作。


    可這仍然未能帶給它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隨著那怪物猛地一揮手,站在一邊的道士反應倒快,堪堪躲過這一擊,可他身邊的土石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像是被閃電劈過,崩碎的渣渣濺的到處都是,極為駭人。


    緊接著,一陣疾風行來。。


    身高九尺的壯漢提著一根木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那鬼物腦袋就是一棒。而粗如大腿的木頭在觸及那鐵杵般的銅骨時,刹那間碎成粉渣。


    但巨力之下,那怪物整個人往下矮了一截,似乎被強行摁住不得不低頭般。一張黃符也順手被巴衛給貼在對方後背上。


    鄢舒文驚訝於巴衛的迅速,他站在不遠處,開始對另一張黃符畫上完整的咒語。


    出過一次手後,那心思最重的老頭便冷著個臉在一旁觀戰,而鏘鏘躲過一擊後,心有餘悸的則是壓根就沒辦法插手。


    一棍子下去,打的是木屑紛飛,巴衛似嫌棄般隨手甩掉那截隻剩個把兒的木棍,見麵前的鬼物好似被激怒般,兩眼紅光大盛,伸手就要去抱住他腰。


    於是,出於格鬥本能,巴衛蹭的一腳踹在那家夥的肚子上,那一下勢大力沉,隻聽到一聲悶響,那鬼物被他給踢飛了出去,狠狠撞在身後的石壁上。撞的是山石搖晃,看的人心驚。


    我在打量起那鬼物的過程中,看見那屍花正好是長在鬼物的心髒位置,於是出聲提醒道“注意,別碰壞它胸前的屍花。”


    巴衛動作沒有停滯,他隨手抄起旁邊的石頭,對著那又要撲過來的鬼物頭上就是一下。


    啪的一聲,石塊碎裂成了幾瓣。


    巴衛手一張,那石頭碎屑般落在地上,見那怪物腦袋又是一低,整個身子被砸的往前一個踉蹌,但仍具有攻擊的意識。


    啪的,又是一下落在它的頭頂。


    這下是看傻了眾人,那還在緊張準備著的鄢舒文瞪大了眼睛。


    巴衛感覺自己拿什麽打都不順手,主要是打什麽碎什麽,於是就變成了他手邊有什麽就砸什麽,一下一下落在那鬼物腦袋上,給人家硬生生從站著的給幹趴下。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於是偷摸用神識傳信給巴衛,讓他差不多得了,演個戲假裝受了傷的樣子,該其他人玩玩了。


    收到我命令的巴衛當即身子僵硬,身下的鬼物發了瘋似的騰起身來。好巧不巧的巴衛剛好沒躲過撞在了上麵,然後身子砰的一下彈起倒飛了出去,連著撞倒身後一顆大樹,昏睡了過去。


    其他人見狀也都緊張了起來,鄢舒文手裏黃符終於是完成,他將黃符拍在自己腦門上,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怪物渾身僵硬,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給附體了一樣,絲毫動彈不得。


    聽話符,這種東西原本應該是茅山術的一種,後來流傳民間,也出現了不少改動。


    鄢舒文的這一版,言法禮教都嚴絲合縫,應該是最接近原本的那一脈。


    隨著鬼物停下動作的那一刹那,一旁看戲的老頭手中連發十幾枚鋼針。那些透骨鋼釘穿透鬼物皮囊,刺進他身體裏,鋼針尾部還穿有紅繩,像是牽線木偶。


    據傳蜀地有一種傀儡術,便是在人的身體各處關節穴道上以微不可查的細線纏繞,初時可以控製住人的肢體動作,到細微處甚至能將麵部表情都把控到位。


    當然,這種方式能不能對一位瘋掉了的鬼修起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在老頭的牽引下,那鬼物身上被頂住的關節開始咯吱作響,似乎像是一頭壞掉的機器在努力運轉。


    “你還要看戲到什麽時候?”老頭臉色漲紅,顯然控製這麽個玩意是極為費力的。


    在一旁假意照顧倒飛出去的巴衛,實際後者一直躺在地上裝著一副傷者模樣,我還埋怨他演的太過了。


    這不,有人開始催我上台了。


    起身走向那個麵目腐朽的怪物,我的視線一直從他被壓抑著的皮囊下看到那枚深綠色的跳動心髒。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還活著。有能活動的身體,有可供跳動的心髒,隻是唯獨缺少了一份理智。


    在鄢舒文看來,我走過去的動作並不快,甚至慢的讓人有點牙疼。


    如果說,先前巴衛的出擊是快若驚雷,那麽此刻的我則像隻不怎麽情願的蝸牛在那以龜速移動著。


    那隻鬼物的身體活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了。鄢舒文咬著牙,他能感覺到法術正在漸漸失效,而我卻離著那家夥越來越近。


    一旁用鋼釘控製著鬼物的老頭卻已經在動起來歪心思。他有意的放鬆一部分控製,甚至是故意壓製住那鬼物移動的能力,就為了能在某個瞬間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我慢步走向它時,眼中漸漸鋪上了一層淡淡的幽藍。


    麵前的活屍於痛苦中掙紮,他的靈魂飽經苦楚,而肉體仍得不到沉眠。我能看見,一層層縈繞於它身軀裏的深暗腐朽,每一滴鮮活的血液都變成刺向魂魄的一把把刀子。


    “一切惡行,務必有報。”


    我在它的麵前伸出了右手,其上捏著的那枚黃符則繪有解怨二字。


    那鬼物麵目猙獰,似乎已經於過去的殺戮中徹底迷失了自己。


    而隨著老頭鬆開所有的繩索,伴隨著束縛被解開,鄢舒文眼睛瞪的通圓,就在剛剛,他和控製著那怪物身上的那麽一點聯係啪的一下全斷開了。


    這也就意味著,那家夥現在是完全不受控的情況。


    “小心!”鄢舒文在斷開聯係的一瞬間驚唿道。


    與此同時,躲在眾人身後的老頭臉上則露出一副得逞的模樣,他看著那撲向我的怪物,甚至已經能想象的到我在手忙腳亂中被分屍的下場。


    隻要再幹掉其他人,那麽已經和我們兩敗俱傷的鬼物,最終也不過是他的囊中物罷了。


    就在他還沉浸在暢想的世界裏時,眼前的一切都開始了飄散。老頭於茫然中看見自己正站在那怪物麵前,而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嘶吼著要撕碎一切的醜陋家夥揮舞著手掌,將要狠狠抓破麵前之人的腦袋。


    而就在這時,一隻手搭在老頭的衣領上,將他像個小雞仔一樣拎起來,拖拽著往後跑去。


    我一臉古怪的笑道“你發什麽呆啊?這怪物都掙開枷鎖好半天了,咱打不過了,趕緊撤吧!”


    那老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著我拉著他在地上拖著跑了二十好幾步,愣是差點給他褲子都磨掉,這才將他丟下。


    還一臉驚魂未定的老頭眼見著那怪物又要跑來,被不知道啥時候醒來的巴衛一拳掄翻。


    老頭眉頭狠狠的跳了一下,但他又確實什麽都沒察覺,在場的唯有我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


    就是你小子暗地裏使壞是吧,很好,那麽讓咱們來玩一玩鬼抓人的遊戲吧!


    那邊,巴衛又又又不出意料的被撞飛了出去,這熟悉的一幕,區別是這次撞倒的是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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