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伍裏的漢子,最重上下尊卑,李桃歌怕自己掃了千裏鳳他們興致,於是先行離去,走之前,再三叮囑洛娘要好生伺候,無論他們提出多過分的要求,一定要盡力滿足。


    這些拎著腦袋為國征戰的漢子,值得溫柔以待。


    迴到相府,遠遠就見到羅禮守在正門,左右張望,似乎在等自己,李桃歌快走幾步,羅禮上前迎接,低聲道:“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


    深更半夜,大總管來到大門親自相迎,李桃歌不禁犯了嘀咕,詢問道:“是家裏出事了,還是朝廷出事了?”


    羅禮一臉肅容道:“有些事,老爺會親自告知,我們做下人的不敢亂嚼舌頭。”


    越是豪門宦室,家規越是森嚴,不然怎麽束縛住那麽多的族人和家丁。


    李桃歌點了點頭,從懷裏取出一枚錦盒,笑眯眯道:“別人送的,聽說服用以後能鐵樹開花,有迴春昂首之效,您收著吧。”


    羅禮鄭重接過,笑道:“少爺對老奴掛念於心,感激涕零,不過您這顆藥,算是送錯人了,實不相瞞,老奴從十五歲威風到今天,從未覺得力不從心,即便是如狼似虎的對手,也能讓她服服帖帖。”


    李桃歌揉揉鼻子,迴憶道:“這種語氣像是在哪聽過,哦,對了,好像是從張燕雲嘴裏說出來的話,雖然含義不同,但炫耀時的神態一摸一樣。”


    羅禮哈哈大笑道:“老奴何德何能,能與姑爺相提並論。”


    李桃歌會心一笑,說道:“既然不是張燕雲出事,我就放心了。”


    羅禮捧著錦盒,從錯愕變為欣慰。


    自己中計了。


    少爺用一枚丹藥,故意繞到張燕雲身上,想試探試探是誰出了事,若是張燕雲反叛或者違抗皇命,自己的措辭一定很謹慎,當然不會稱唿其姑爺。


    少爺長大嘍。


    來到書房,李桃歌輕叩三下房門。


    醇厚男人聲音從裏麵傳出,“桃子嗎?進。”


    李桃歌推門進去,燭光昏暗,父親坐在書案後邊,身旁還有位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一襲青綠綢袍,濃眉闊口,儀表不凡,有股久居上位的氣度,隻不過唇角有條寸餘疤痕,給整個人平添些許戾氣。


    李白垚輕聲道:“來見過你黃伯父。”


    能夠在深夜裏與李相在書房密談,定然是權勢熏天的貴人。


    並州黃家之主,刑部尚書,黃雍。


    西征之前,李桃歌在相府見過黃雍一次,當初八大家族族長都在,並未過多交談。


    李桃歌施禮道:“晚輩見過黃伯伯。”


    “嗯,好。”


    黃雍撫摸短髯,咧嘴笑道:“白垚,我覺得自己還沒老呢,可歲月不饒人,眨眼的功夫,都當伯父了。”


    李白垚笑道:“若是你家老大早些成親,你都要當爺爺了。”


    提及痛處,黃雍忽然皺起眉頭,沉聲說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整日癡迷於廚房裏的伎倆,不出門,不讀書,不成親,怎麽打罵都無濟於事,不如老三一個瘸子!人比人,氣死人,看看你家這桃娃,年紀輕輕平定了安西之亂,在朝廷裏慢慢熬,熬到三十歲,能接過你的相印了。”


    李白垚擺手道:“安西之亂是由太子掛帥,與他幹係不大。”


    黃雍揉著嘴角疤痕,玩味笑道:“關起門來還說客套話,白垚,你官當的越大,脾氣倒是越小,想當初咱倆年輕時,一起在國子監罵國子祭酒那老頭,你氣不過,等天黑後把人家的炕給燒了,差點兒把老頭燒成一盤菜,因為這事,你十天未進一粒米,我爹把我嘴都給打豁了。”


    李桃歌聽的目瞪口呆。


    原以為自己夠能闖禍了。


    誰知青出於藍沒能勝於藍。


    還是老爹更為生猛。


    李白垚幹咳兩聲,尷尬道:“年輕時橫衝直撞,一氣之下,什麽蠢事都能幹得出來,咱都坐四望五的人了,就別在晚輩麵前互揭老底了。”


    黃雍含笑道:“你這兒子,與你年輕時有九成相似,但更為沉穩內秀,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聽說桃娃和我們家老三臭味相投,喝完酒後,在街裏勾肩搭背,唱吟慷慨詩詞。好,咱們兩家是世交,老子英雄兒好漢,以後這八大世家的門麵,還得由你們來撐。”


    李桃歌拘謹道:“多謝黃伯父誇讚,黃三哥一人入東庭清掃貪腐,乃是晚輩榜樣,若有機會,定要效仿三哥大義之舉。”


    黃雍撇嘴道:“你都拎著郭熙迴京了,不久後就要封侯拜相,效仿他一個書呆子作甚,要我說,男兒就要誌在四方,該飲酒飲酒,該遊曆遊曆,別天天一身迂腐氣,瞅著都難受。”


    李桃歌笑而不語。


    黃雍扶椅起身,“不早了,刑部還有一堆瑣事,我先行告辭,你們父子倆慢慢聊。”


    李桃歌送到門外,黃雍擺手示意不用,邁著四方步離開,迴到書房後,李桃歌關好門,問道:“父親喚我過來,是為了見黃伯父嗎?”


    李白垚將麵前的瓷碗推來,“你喝了酒,先吃點東西,夫人親自做的江瑤羹,嚐嚐。”


    李桃歌哎了一聲,坐到父親對麵,打開蓋才吃了一口,就聽見李白垚說道:“郭熙死了。”


    李桃歌頓時呆住。


    舉起白玉湯匙不知所措。


    罪大惡極的郭熙,死了?!


    李白垚緩緩說道:“今日寅時,郭熙死在了刑部天牢,十餘名獄卒無一幸免,黃雍派去的兩名門客也慘遭毒手,傷口皆在咽喉處,深淺寬窄一致,係一人所為。”


    李桃歌驟然站起,雙手呈拳,怒聲道:“皇後好大的膽子,竟敢去刑部大牢裏殺人!”


    “慎言!”


    李白垚指節叩擊桌麵,低聲道:“在沒抓到兇手之前,切莫胡亂猜忌,尤其涉及皇家,更要管住口舌。”


    李桃歌咬著後槽牙說道:“去年這時,瑞王隻手遮天為所欲為,敢令梅花衛隨意殺害太子府官員,沒想到還有人更過分,居然跑進刑部天牢裏,把郭賊隨意處死,這分明是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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