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周國鴻臚寺卿孫棟抵達紫薇城,所帶僚屬不過十人,在十八騎甲士不懷好意的目光中,走進瓊霄園。


    午時陽光濃烈,張燕雲躺在搖椅悠哉遊哉,麵額放把折扇,旁邊香茗飄有輕煙,偶爾傳來輕鼾,不知是醒是睡。


    陶半甲陶巍守在旁邊,用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刃剔著指甲,目光在孫棟身上來迴遊走,雖然麵帶笑容,但眸子中透出冰冷殺意。


    這位出自佛門的殺星,別看長相俊俏,其實最為心黑手辣,從不遵循佛門戒律。平定四疆時,斬敵無數,僅陰陽穀口,就與紀天工砍掉五萬餘蠻子腦袋,燕南關一役,極為血腥,親手摘掉百餘枚頭顱,於所有主將中殺氣最盛,張燕雲笑他是名俏金剛,能看,能打,能睡。


    佛門密宗裏流傳下來合歡功法,擅長采陰補陽,陶巍又是不守色戒的野和尚,常常有一夜禦七女的壯舉。


    之所以守住七這個數,不是陶巍不行,而是張燕雲在安西歸途中夜禦八名舞姬,這是十八騎不成文的規矩,主帥才八位,他可不敢搶了雲帥的風頭。


    所以張燕雲說他能看,能打,能睡,當然,睡,指的是睡女人的睡。


    殺氣過盛,導致眼神藏有幾縷幽暗,堂堂三品的鴻臚寺孫棟,被他瞧的渾身不自在,正要出口喚醒張燕雲,一把短刃插入靴尖。


    陶巍做了一個噤聲動作,然後調皮眨了眨眼。


    寓意不能打擾張燕雲休息。


    僅差一絲,刀刃就要割破肌膚,孫棟麵不改色拔出短刃,笑著給陶半甲丟了迴去。


    從容不迫,不失大國氣度。


    這位大周重臣,年近半百,氣度雍容,舉止和衣袍挑不出半點毛病。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仍用扇子擋住麵頰,張燕雲懶洋洋問道。


    見到對方睡醒,孫棟叉手為禮,比平時行禮高了三寸,“見過趙國公。”


    張燕雲揮揮手,沒好氣道:“行了,咱們兩國打了幾十年,沒必要惺惺作態問禮,你尊姓大名,何官何職,來紫薇城意欲何為,有屁快放,別打擾本帥午覺。”


    孫棟柔聲道:“本官姓孫名棟,鴻臚寺卿,從三品,前來與趙國公商議紫薇州事宜。”


    “走了一個樊慶之,來了個鴻臚寺卿,官變小了,好像你們大皇帝對本帥不太尊敬。”


    張燕雲翹起二郎腿,癟著嗓子說道:“好在本帥不愛挑理,要不然先把你砍了再說。樊慶之沒老到健忘的地步吧,把話原原本本帶過去了沒有,本帥開出的條件,你們大皇帝答應了嗎?”


    孫棟不卑不亢說道:“大周與大寧,本是一衣帶水的親兄弟,劉氏一族心懷不軌,串通八大世家裂土分疆,百年以來……”


    話沒說完,出自禦窯的茶杯摔到官袍,被茶水弄濕一片。


    張燕雲厭嫌道:“本帥不是來聽你講史書的,百年前的舊事,提來提去有他娘的啥意思,我問你,你們大皇帝同意以後不許踏過英雄山了嗎?”


    孫棟麵不改色道:“皇帝陛下願意化幹戈為玉帛,並希望兩國姻親,永結周寧之好。”


    “姻親?”


    張燕雲摘掉折扇,兩眼放光道:“還有這麽好的事?怎麽,你們大皇帝看我老張有龍鳳之姿,想要將女兒嫁給張家做妾?”


    孫棟不愧是鴻臚寺卿,掌管外交的重臣,即便這話像是騎在頭上拉屎,仍沒有表現出不悅神色,笑著說道:“趙國公會錯意了,皇帝陛下希望大寧聖人派公主來和親,兩家合為一家,世世代代共享天下。”


    “滾你娘的蛋!”


    張燕雲突然爆出一句粗口,罵罵咧咧道:“老子連下你們二十三城,又宰了謫仙人,結果要我們來送公主過去和親?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呢?!看來打的不夠疼,陶巍,傳本帥軍令,屠城!一天屠一座,看看你們大皇帝能堅持幾日。”


    “諾!”


    陶巍躬身一禮,嘴角泛起獰笑。


    “且慢!”


    孫棟終於有了慌張神色,鄭重說道:“和親僅是大皇帝陛下的提議,並非強求,若趙國公覺得不妥,不和親也無妨。”


    “你們大周肆無忌憚了幾百年,光當老子,沒當過兒子,欠揍。”


    張燕雲冷哼一聲,給出貼切評價,從搖椅中坐起,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大皇帝想要啥,挨了這麽久的毒打,不就是想要迴臉麵嗎?行,我老張給他,隻要不再翻過英雄山,今日即刻退兵。”


    孫棟一躬到底,帶有敬意說道:“國公有容人雅量,本官替大周百姓誠摯道謝。”


    “走吧,這園子有百般好,也不如自己家中舒坦。對了,你們這些敗家玩意兒,別忘了十八騎的軍規,凡是咱打下來的東西,記得全都帶走,一磚一瓦都得放入囊中,若是稍有遺漏,自己去領軍棍。”


    張燕雲叮囑一番後,先行走出瓊霄園。


    一朵雲的密探跑了過來,附耳低語幾句。


    張燕雲揉著下巴,詭異笑道:“孫大人,原來你的僚屬不止十人,還有城外五十萬大軍。”


    孫棟羞愧道:“大皇帝怕國公屠盡二十三城,隻能無奈先禮後兵。”


    張燕雲滿臉倨傲說道:“先禮見過了,倒想瞧瞧如何後兵。”


    他轉過身說道:“你們莫要跟在身後,本帥一人出城。”


    孫棟驚恐道:“國公萬萬不可以身犯險,再引兩國戰火,我這就立刻出城,令大軍後撤三十裏。”


    “不用。”


    張燕雲輕飄飄說道:“老子走南闖北東征西討,啥陣仗沒見過,五十萬大軍而已,就想把本帥唬住?忘了孫寺卿是文官,見不得血流成河的場麵,若有下次,本帥帶你去開開眼。”


    話音一落,張燕雲伸出右臂,“請。”


    率先跨上雪白俊騎,朝城門奔去。


    孫棟趕忙騎上自己駿馬,心驚膽戰跟在後麵。


    城外黑旗如林,甲士無邊無際。


    肅殺之氣凝若實質。


    來到城門的張燕雲挑眉笑道:“不錯,兵強馬壯,有大國氣度,看來老張在你們大皇帝的眼中,還是有些分量,竟然派遣五十萬大軍送行。”


    孫棟顫聲道:“望國公見諒。”


    “槍尖快指到腦門了,見個屁的諒。”


    張燕雲抽打馬臀,催馬衝著大軍狂奔,與對方先鋒不足三丈,然後放緩馬速,溜溜噠噠前行,沉聲道:“老子名叫張燕雲,有誰想要我的腦袋,盡管來取,過時不候。”


    大軍寂靜無聲。


    畫麵宛若靜止。


    張燕雲輕蔑一笑,揚起下巴說道:“既然不敢動手,還不滾開!”


    糾結幾息之後,傳來劇烈的甲胄摩擦聲。


    數千甲士閃開一條通道。


    張燕雲在對方大軍中閑庭信步。


    竟無一人敢伸出兵刃。


    白衣,白馬,白裘。


    在數萬黑甲黑旗中格外醒目。


    張燕雲嘴角逐漸浮現出笑意。


    既是猖狂,更是無敵。


    所到之處,遇白成路。


    之前的狂言一語成讖。


    千軍萬馬,避我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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