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出來了,光線略帶著金色,透過窗玻璃照在床前,病房依然覺得有些冷,還有濃重碘伏氣味。


    八天前,小林龜山被轉運至軍醫院時,右腦殼上仍嵌著一枚彈片,隻剩微弱鼻息,命若懸絲。就連少佐院長都以為他活不成了,死馬當作活馬醫,親自動手,拔掉彈片。血湧了出來,沒看到腦漿,少佐院長鬆口氣,小林龜山也就奇跡般地活了。


    身材不高,但非常漂亮的護士小心換過藥,走了,病房安靜下來。這是單間病房,按旅團規定,佐官才能享受,小林龜山被降了銜,床頭櫃上也寫著大尉小林龜山。就這是旅團長盤井虎次郎特別命令,小林龜山仍享受佐官待遇。春季大掃蕩之前,夫子山接連折損,盤井虎次郎非常惱火,把所有罪責都算在小林龜山頭上,罵他愚蠢,罵他就知道吃,罵他沒有了昔日的武士道精神,向十二軍軍部報請撤銷大隊長職務,並降為大尉。


    可即便派去聯隊長井口,春季大掃蕩仍以失敗告終,而且井口骨灰已起運迴國。


    小野純一郎還算老實,受傷也不重,向參謀說了實情,小林君曾建議加強指揮所警備,甚至反對將指揮所前移,還甚至說過設置假指揮所,由他親自指揮,設下埋伏。而小林龜山的建議,井口聽了卻如天方夜譚,好像真按小林龜山做了,肯定貽笑大方。結果卻如小林龜山預料,而且,不是小林龜山將他推到床底下,估計小命休矣。


    接到報告,盤井虎次郎覺得冤枉了小林龜山。不是小林龜山無能,是對手太強,不是手下皇軍不會打仗,而是夫子山地形複雜——他決定改正之前錯誤,找個合適時機,重新提請小林龜山為少佐。


    僥幸活下來,又得到盤井虎次郎認可,但想起夫子山,小林龜山又是生亦何歡,死有所憂,一臉愁苦。


    吉野來了,剛參加過旅團司令部召開的會議,其實就是檢討會。吉野臉上帶著苦悶,說會議也極其沉悶。


    沒辦法不沉悶。獨立第六混成旅團組建完畢,曾參加第二次徐州戰役,但因為國軍敗退,未能大顯身手,所以沒參加過大規模正麵戰爭,但此後在徐州以東地區,多次擊潰國軍蘇魯遊擊總隊,就像大人打小孩,見一次打一次,打一次勝一次。


    這次未能達成作戰之目的,盤井虎次郎聲音很低沉,將全部責任歸咎於他指揮不力和情報收集不準。


    盤井虎次郎帶著參謀、大隊長以上指揮官,站在作戰地圖前,主要譴責情報部門,讓旅團司令部變成瞎子傻子,跟著小股八路軍到處亂跑。他的說法得到極大認同,就目前湖西根據地八路軍人員和裝備,隻要知道其確切位置,兩個大隊兵力足以將其全部剿滅。而夫子山遊擊隊大隊,隻需一個中隊而已。


    但人家不和你正麵硬剛,采取躲閃戰術,旅團出拳打空,還閃了腰。


    盤井虎次郎越說越憤怒,揮動雙手,說這是旅團之恥辱,大日本皇軍之恥辱。個頭不高的他像小一號的猩猩。命令所屬部隊利用各種手段,加強偵察,並且繼續研究八路軍和遊擊隊戰法,以求盡快杜絕後患。


    “諸位,作為帝國勇士,具有狼的智慧,熊的力量,如果消滅不了土八路,以後我們將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死了也要下地獄!”


    盤井虎次郎仍在咆哮,吉野像感覺一座山壓在頭上。散會後,走出戒備森嚴的旅團司令部,腦袋依然昏昏沉沉。


    自從聽命而行,趕赴夫子山,他就覺得好生奇怪,一支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遊擊隊,竟然動用五千兵力,著實叫人覺得荒唐。仔細看過地圖,又親自帶隊進入山林後,明白了一半,山巒疊嶂,麵積廣闊,此等地形真適合遊擊戰。此後遊擊隊神出鬼沒,聲東擊西,自幼崇拜嶽飛,也衷借用金兵稱讚嶽家軍的話:撼山易,撼夫子山遊擊隊難。


    可這個重擔偏偏壓在了他的頭上。


    來到軍醫院,一是探望,二是問計,就連小野純一郎都勸他,想要打贏夫子山遊擊隊,必須虛心聽取小林龜山意見。於是,吉野帶著誠意,撲麵而來,言語也格外尊敬,好像被降銜不是小林龜山,而是他。


    小林龜山看的出來,吉野不是那種剛愎自用之人,能聽得去建議,於是敞開心扉,說了仔細心裏話:“短時間內向剿滅夫子山遊擊隊,太難,幾乎做不到。”


    吉野恭敬地點頭,他心裏也這麽想。


    “這是夫子山第二支遊擊隊,第一支起初也是三十多人,但隊長不夠狡猾,安插的眼線發現他們的行蹤,被我們包圍在玉皇峰下,其實他們有勇無謀,以為躲避在山林最深處,就能安全無虞,當然,也是我們情報做的好,才得以全殲他們。”


    “這一支遊擊隊完全不同。據情報所知,隊長叫李智,十六歲參加紅軍,打了十一年的仗,其不僅狡猾膽大,做事飄忽不定,不拘泥一格,手段也無所不用其極,而且隻要抓住機會,就絕不會放棄,會毫不吝惜地動用他們最大火力,力求最短時間解決戰鬥,然後迅疾撤退。之前,我以為是遇到了軍事學院畢業的遊擊專家,可沒想到,他是八路軍自己培養的土專家。”


    “吉野君,我說這些不是長敵人之威風,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吉野也看的出小林龜山想誠心幫他,依然恭敬點頭:“小林君,我知道,但眼下該怎麽做?”


    小林龜山早就想好了:“封鎖東邊大路,切斷其與蒙山八路軍聯係,同時請西邊薛城安琦大隊注意協防,將其困在山裏。”


    這個計策很好,夫子山向西是大片平原,又有重兵,想必遊擊隊不敢貿然西進,但吉野麵露難色:“可是——”


    “是擔心旅團長吧?”小林龜山問。


    “是,旅團長仍命令繼續殲滅土八路。”吉野迴答。


    小林龜山搖頭:“如果有機會,當然殲滅,但必須十足把握,不然隻能給遊擊隊運送槍支彈藥。”


    都當過大隊長,不用小林龜山再往下明說,吉野自然明白,如果繼續進山圍剿,仍可能失敗,而且,又丟給遊擊隊一批武器,到時結果和小林龜山一樣,被撤職降銜。


    “吉野君,把老虎困在籠子裏,不去投食,隻能是一隻病貓,若蒙山八路被32師團剿滅,它這隻病貓也命不久矣。”


    “明白了,謝謝小林君,祝您早日康複!”吉野起身鞠躬,辭別而去。


    小林龜山目送吉野離去,心頭有萬般滋味。他很想重返安平縣,與李智鬥到底,尋找時機,親自指揮手下皇軍剿滅夫子山遊擊隊,可英雄氣短,現在隻能躺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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