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今宴聽此問題,不禁沉默。


    如今已知,蘇明妝不似傳言中那般無知愚蠢,相反心思細膩、不失聰慧……不,不是“不失聰慧”,而是非常聰明!


    不僅頭腦聰明,思路也是層次分明、有條不紊,去了望江樓,便對孫掌櫃等人有了大概了解,錢掌櫃說出提議時,所有人都被錢掌櫃帶偏,隻有她,冷靜指出望江樓存在的意義,以及裴家高祖的初衷。


    同樣是看經商書籍,他自詡才思敏捷,但連續看了幾天,除對商業有一些大概了解外,並無具體思路。


    而她卻根據望江樓的初衷、未來客人來源,抉擇出一個既滿足裴家高祖願望,又能盈利賺銀子,還能為國公府增加名望的點子。


    如果今酌現在去找蘇明妝說話,聰明如她,如何猜不到他調查她?


    兩人現在是公平交易,她從未對他的事插手,他又有什麽資格揣摩她的心思、約束她的行為?


    而且蘇明妝已經明確表示,拒絕外人探知秘密,若知道他暗中調查,會不會惱羞成怒?會不會中斷合作?


    其實是否中斷合作,他也不是那麽介意……他與從前不同了,沒那麽執拗,現在他可以很坦然地把一些虧損的產業處理掉,寧可多分舊部一些銀子,讓他們自尋出路。


    這樣的做法確實有違裴家祖輩意誌,但他更想量力而為。


    他更怕的是她生氣,傷心。


    哪怕明知她生氣也沒能力對他怎樣,卻莫名其妙不想看她傷心的模樣。


    每次看見心事重重、擔驚受怕,如同無助小鹿般的女子,他甚至都懷念之前的驕傲小孔雀,希望她能重迴之前……等等,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裴今宴伸手,揉著發疼發脹的太陽穴,他今天太反常了!


    裴今酌見堂兄表情越發痛苦,擔憂地問道,“大哥,你不讚同嗎?如果不讚同就算了。”


    裴今宴深深看了他一眼,“她不想讓人知道,喜歡你、嫁錯我的事實。”


    裴今酌一愣,再迴想起蘇明妝和堂兄鬧的沸沸揚揚之事,歎了口氣,“是啊,如果我是她,我也羞辱讓人知曉。”


    裴今宴沉思片刻,低聲懇求,“別去傷她的自尊,行嗎?”


    裴今酌吃驚地看向堂兄,“你……大哥你和我說話實話,你真的……不喜歡她?為什麽我覺得……”


    裴今宴沉下了臉,“同情她的遭遇、欣賞她的能力、想為她做些什麽,就是喜歡?如果不喜歡,就要視她的功勞不見,忽視她的感受,隻挑對自己有利之事來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裴今酌有些話不知如何開口——從前堂兄固執歸固執,卻不容易發怒。


    從小到大,兩人同時看上的東西,堂兄都會對他謙讓;無論他惹什麽禍,堂兄都會幫他周全;堂兄隻比他大一歲,卻一直把他照顧得很好。


    也正是因此,他對堂兄的尊敬,與尊敬長輩無二。


    在他記憶裏,堂兄謙讓他,從不發脾氣,


    但今天,也許連堂兄自己都沒意識到,已經接連對他發了幾次火。


    是真的不喜歡嗎?


    還是已經喜歡,卻沒意識到?


    或者剛開始喜歡,還沒到真正喜歡的程度?


    無論什麽,他絕對是要離蘇明妝遠遠的!為了避嫌,絕不靠近!


    但……


    裴今酌猶豫,“大哥,但我不去問她,如果她真用蘇家關係,讓我參軍成功了怎麽辦?”


    裴今宴失笑,“我隻是和你打賭而已,況且隻是推測她喜歡你,並未挑明,你如何開口?找到她直接問:為何練武時打聽你的信息?為何見到你時,神情異然?你確定自己能開得了口?”


    “……”


    是的,這麽自作多情的事,裴今酌根本做不出來。


    如果真的頭腦一熱去做了,迴頭怕是半夜醒來,都得給自己兩巴掌。


    再見蘇明妝,有地縫鑽地縫,沒地縫就跳河,哪還有臉麵見人?


    況且還會暴露堂兄,讓蘇明妝知道堂兄暗中調查她。


    “但……如果製止,他真讓我去參軍了怎麽辦?”裴今酌鬱悶得幾乎要跳腳。


    裴今宴看著堂弟,突然笑了。


    裴今酌一愣,疑惑地看去,“大哥,你笑什麽?”


    裴今宴長長舒一口氣,之後舉頭看向銀盤般的圓月,“我笑,因為在你身上看到從前的我。剛被她栽贓時,我也這般暴跳如雷,後來母親因為她的藥,身體康複;望江樓因為她的參與,重獲生機。最後,我不僅沒資格指責她,甚至還在想,被她誣賴,會不會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哈,我是不是失心瘋?”


    “……”裴今酌——是失心瘋!


    “而你呢?你不想在人生最有希望的幾年,浪費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武科舉上,你想參軍、想建功立業、想振興裴家,父母卻不肯,因為此事,你幾乎鬱結成疾。


    但如果蘇明妝真的有辦法,讓你參軍成功,你忍心拒絕嗎?不用著急迴答我,問問你的內心,你忍心嗎?”


    “……”


    男子的聲音,平靜如水、涼薄如冰,犀利得猶如利刃,把裴今酌強撐著的麵子割開,露出其中私心。


    沒錯,他想……


    他做夢都希望找到個辦法,在不得罪父母的情況下、不被迫成親生子的情況下,參軍建功立業。


    如果蘇明妝真幫他了,還真是既不得罪父母,又不用成親生子,卻……


    意識到自己卑鄙的私心,裴今酌麵孔赤紅。


    裴今宴見到堂弟失態,自嘲道,“沒關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人會笑話你,因為……我也這麽卑鄙無恥。”


    “……”


    裴今酌麵色複雜地看向堂兄,那個他一向敬仰,當成長輩一般尊敬的堂兄。


    才發現,堂兄的尊嚴早就被撕破了。


    “大哥,我……不想與她有瓜葛,也不想占她便宜,我該怎麽辦?”


    “你可以現在去拒絕,也可以她辦到後,再拒絕,”裴今宴聲音平靜,置身事外,“兩種方法各有利弊。現在去拒絕的弊端,是暴露我調查她,加之有自作多情之嫌;優點是,你不會被貪心所折磨。


    至於辦成之後拒絕,利弊則正好相反。利處便不累述,至於弊端……從現在開始,哪怕是一切順利,你也有最少七年的時間準備武科舉,這七年,你每每迴憶有機會可以實現夢想,都會一次次掙紮、後悔,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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