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方休白內心翻江倒海,難以平複之際。


    陡然間,頭頂罩下一道若有似無的探究視線。


    頭皮發麻,他整個人僵住,唿吸凝滯,幾近爆炸狀態。


    演武場內,寂靜沉默,落針可聞。


    宣王爺未恩準,眾人仍虔誠跪拜。


    窒息幾秒後,那道鎖定自己的視線緩緩轉移,極致的壓迫感消失。


    正當他想挺直脊背,抬頭看一看時,前方傳來一道沉穩且含著一絲疑惑的聲音。


    “你是誰?”


    方休白的頭皮再次炸起,冷汗涔涔如珠滾落。


    腦袋裏一片空白。


    是問他嗎?


    他要如何迴答?


    坦誠相告嗎?


    坦誠,也許是他唯一的活命機會——這要看宣王是不是仁愛之人。


    特麽的,誰死了親兒子還能仁愛!!!


    “罪婦祝齡。”


    嗯?


    方休白心髒停跳了一拍,他抬首看,宣王爺高大身影背對著他——所以,是問的祝老太婆?


    緩過一口氣,默默後退了半步。


    又是一陣沉默。


    宣王想了半天,似乎記起老太婆是誰,開口道:“是你啊。沒想到你還以邪祟狀態活著,好多年了,變化很大。”


    “謝宣王爺還記得罪婦。”


    祝老太婆一直虔誠俯首,不敢抬起,默默迴話。


    沉默。


    “唉——”不知想起什麽,宣王爺輕歎了口氣,悠悠道:“一些事,過去了,能忘還是忘了吧。”


    方休白看著祝老太婆聽到這句話後,身體劇烈顫抖——這絕不是害怕,是情緒激動,是憤慨。


    甚至老太婆佝僂的腰,陡然直了起來,隨即又額頭抵住青石。


    視線裏,有血珠滾落,似乎是血淚。


    祝老太婆含著一把哭噎廢嗓,沉悶但堅定的道:“罪婦不敢忘啊!家仇國恨呢!罪婦日夜活在悲痛折磨之中,隻盼望,隻盼望有朝一日能複……”


    “仇”字含在口中,似乎想到前麵宣王爺的高貴身份,她不敢再吐出。


    宣王爺身後,正在行禮傾聽的眾人,一個個滿是疑惑。


    似懂非懂。


    這老太婆和大梁王朝有家仇國恨,那她到底是什麽人?


    和宣王爺舊時應當很熟稔。


    對宣王爺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王爺也未動怒。


    宣王爺輕歎一聲,輕輕揮了揮袍袖,前麵跪伏在地數不勝數的邪祟妖物紛紛起了身。


    邪祟妖物詫異,想再跪下,不知為何,身體靈魂完全不聽話。


    這時,宣王爺開了金口:“既是仇敵,不用下跪。”


    祝老太婆終於抬起頭,看著宣王爺,褶皺臉上掛著兩行血淚。


    “罪婦是感恩王爺曾經的救命……”


    “既以非人。”宣王爺打斷,“便是前塵。”


    良久。


    “退下吧。”宣王爺不卑不亢道:“往後京城靜待各位前來。”


    “這……”


    不但祝老太婆沉默了,身後的天驕們也沉默了。


    所謂斬草除根,你留敵人一時,敵人可能讓你後悔一世。


    何況宣王爺與祝老太婆立場分明,有家仇國恨,更要斬草除根,若是春風拂過,草長鶯飛,怕是後患無窮。


    眾人不得不佩服宣王爺的氣度。


    同時,仔細想想,又覺正常,宣王爺是大梁第一人,明的暗的,不知有多少敵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這是對境界實力的自信。


    沒有人不敬佩,除了方休白。


    他是暗喜。


    這位宣王爺,如此寬宏大度(大聖母),要是他坦誠解釋,會不會也放過他?


    畢竟,他隻是冒充,親兒子又不是他殺的。


    嘿嘿嘿~


    正在他暗喜之時,前麵祝老太婆一聲令下,手下鬼怪紛紛退去消失,唯留下她一人。


    “王爺當成前塵,罪婦不敢不銘記於心。”


    話落,祝老太婆三拜九叩,一番大禮行完,站起身來。


    她不抖掉膝蓋衣服塵土,也沒擦掉褶皺老臉上的血跡,但整個氣勢變了一大圈,麵對宣王爺時,不再顫顫巍巍,小心翼翼。


    似乎,她這三拜九叩還了所有恩情,從此以後,就是不死不休的敵手。


    宣王爺沒有阻止這些,隻是平靜看著,眉頭也沒皺一下。


    “宣王爺,京城,老朽必定會去,這仇,不是衝您的,衝的是狗皇帝,他對您有多提防戒備,想必您心裏清楚著呢,何況他所作所為,實在配不上是一個明君。”


    祝老太婆侃侃而談,“若皇帝是您坐的,我這家仇國恨,不報也罷。”


    眾人再次麵色一驚。


    方休白甚至想給這老太婆鼓掌了。


    真真是挑撥離間的一把手。


    字字都在激化宣王和當今聖上的矛盾。


    她可說了,許寸草是皇帝的走狗們抓走的,吸收爐鼎,目的是為了提升境界實力,對付宣王。


    誰要說宣王對此一無所知,那必然不可能。


    若真隨了她的意,這家仇國恨,就是坐山觀虎鬥也算報了呀。


    宣王爺也不惱怒,隻是輕挑了下眉頭,淡淡道,“退下吧。”


    頗有一種——老子的事,雨女無瓜。


    祝老太婆被這三個字嗆住,麵色變了又變,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再挑撥些什麽。


    但看著麵前大梁王朝的守護神,她又不知如何開口。


    突然,她視線一跳,瞬間瞥到了後麵的方休白等人。


    更不想就這麽算了。


    迎神賽會,一群人來她祝家山莊搗了亂,她白白算計一番,結果什麽沒落下。


    這數千年難得一見的爐鼎體質,這難以置信的饕餮妖獸血脈覺醒。


    她一樣不想放過呀。


    可,正如她隻手遮天,輕而易舉對付方休白等人的樣子。


    宣王爺即使是留下的一道意誌化身,也能碾碎她。


    糾結猶豫一番,祝老太婆終於是想通了。


    她不得不退下,保命要緊。


    這時,她餘光又看到,方休白輕輕的擺手對她示意,那意思,分明就是——趕緊滾吧。


    真是,真是,氣煞她也!


    祝老太婆混黃的眼珠子狠狠的瞪著方休白,恨不得抽筋拔骨了。


    方休白一直在竊喜,先不管自己的身份問題,起碼祝家山莊這一劫難算是度過了。


    祝老太婆難為不了自己了。


    何況現在宣王爺並不知道自己是冒充他兒子的身份,一切全憑一張嘴,誰還能怕了誰!


    他還真就不信了。


    但這時,方休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祝老太婆嘴角浮現了一抹笑容,盯著的也是他。


    心頭的弦撥動了一下,不祥的預感浮起。


    祝老太婆拱手道:“那老朽便不打擾了,走之前,有句話還要稟告下宣王爺,您身後那位站著的年輕人,叫許從雲,是安縣縣令,他,殺了您的親兒子,冒充了宣王嫡子的身份,禍害安縣,百姓遭難,罪可當誅。”


    話音落下,祝老太婆化作一股黑煙,遠遠飄走。


    留下當場一群懵逼的人。


    什麽玩意?


    許從雲?


    冒充宣王嫡子?


    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了方休白的身上。


    方休白感覺自己背負了大山一般,沉重的壓著自己,連艱難的喘息都做不到。


    “死老太婆!活該你死!活該你家破國亡!你害我!”


    方休白目瞪口呆,簡直了,不敢相信。


    直接被擺了一道。


    聽聽,這老太婆說的都是些什麽屁話!


    頂替縣令身份他承認,殺人是什麽時候的事?禍害安縣是什麽時候的事?百姓遭難是什麽時候的事?


    能不能特麽的拿出來證據再走?


    此時的方休白心裏隻有一萬頭神獸奔騰而過。


    觀靈,姚慈,薛大錘,饕餮兄弟等人,則是滿臉不敢置信,盯著相對的“父子”,甚至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


    這是什麽隱秘之事,知道了不得殺人滅口。


    觀靈的心裏,在最初的震驚後,更多的是擔心。


    因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高高在上,眾人仰望的宣王爺正一步一步朝著方休白走過去。


    “不對!哎,我在胡思亂想什麽?方休白怎麽可能不是宣王的兒子,要不是的話,一上來不直接認出來了嗎?”


    “宣王給兒子的玉佩可是掛在方休白身上的,怎麽可能不是呢?”


    “哎,好像哪裏不對勁?如果,方休白真的是殺了人,奪了玉佩,冒充了身份,好像也有可能呀。”


    此時觀靈的腦海裏,胡思亂想,已經不夠用,鬧不明白了。


    擺在眼前的問題太多太多。


    眼看著宣王停在方休白麵前,觀靈的心沉下來,想要站起來,張口說些什麽,但她發現自己身體竟不能動,喉結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餘光掃了下其他人,其他人明顯也是如此。


    “抬起頭。”


    宣王沉穩聲音傳來。


    方休白身體一顫,心裏翻江倒海,麵上倒是笑了。


    他乖乖抬起頭。


    眼前男人高大巍峨,舉手投足之間,盡是上位者的氣魄。


    他直接坦誠道:“我是冒充了,但您兒子不是我殺的。”


    “嗬——”


    宣王爺輕笑了聲:“我知道,不是你殺的。”


    話音落下,方休白等麵色大變。


    隻見宣王爺一抬手,摘掉了方休白腰間佩戴的玉佩。


    玉佩上已經滿是裂紋,隨時都有破碎成粉塵的可能。


    宣王爺翻看兩下,玉佩握在掌心,笑著道:“有我的保護,誰也殺不了他。”


    方休白臉色詫異,十分不確定。


    他很想說一句——您確定嗎?誰也殺不了,你兒子是怎麽翹辮子的?


    宣王爺沒解釋過多,一揮手,眾人隻覺天旋地轉。


    身體似乎墜入到了無盡的深淵裏,沉沉的睡意傳來。


    不過片刻的功夫,眾人陷入沉睡當中。


    而身邊的場景也快速轉換,下一秒周圍遍布叢林,已然到了蒼雲山脈邊緣附近。


    唯獨方休白還醒著。


    依然與宣王爺直麵。


    “先解釋下,你冒充的來龍去脈吧。”宣王爺道。


    方休白掩蓋掉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一五一十的將許從雲如何得到玉佩,如何想冒名頂替說了出來。


    宣王爺大笑幾聲,點了點頭,隨後將玉佩遞還到方休白手裏,笑著道:“我這道分身,撐不了多久就會潰散,就給你個小家夥解解疑惑吧。”


    方休白點頭。


    此刻他真是一頭霧水,太需要人解惑了。


    “前來安縣的,並不是我兒方休白,中途時,我派人將我兒替換掉,命手下人來安縣當縣令,還讓人給他換了容,與我兒有七八分相似。”


    “隻是想不到,你膽子這麽大,冒充人,也不換換麵貌,還真正大光明的當到了現在。”


    “其實,人死,我早就知道。宣王府,留有頂替之人的魂燈,他死魂燈會滅。”


    “原來如此。”方休白念叨。


    “我早知,貶斥我兒來安縣任命,必定會遭刺殺,又不願看著他死,無奈下想了手下人頂替的辦法。這玉佩留下的分身,是給前來刺殺人一個教訓的,沒想到背後之人能瞞天過海,殺了人也沒有激活玉佩,讓你撿漏了。”


    方休白抬起頭,眼神變了變。


    他大致明白了,也就是宣王知道親兒子來安縣必定會死,舍不得,找手下冒充了,也知道冒充的手下會死,所以留下了玉佩,打算教訓刺殺人,結果小覷了背後刺殺之人,陰差陽錯,才有了現在的一切。


    隻是……您那位冒充的手下,是不是死的有點虧?


    宣王似乎看出方休白眼裏的意思,道:“我可沒那麽不近人情,代替之人本就命在旦夕,且許了其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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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王的親兒子沒死,他冒充之名的危險就會降到最低。


    方休白大喘息了一口氣,整個人鬆弛了許多。


    忽的,他又想起什麽,連忙道:“趙麟之,也知道我冒充的身份。”


    他撓了撓頭,接著道:“陰差陽錯,他猜出,您派人來冒充兒子,以為我是被派遣之人,雖然他人死了,但消息應當是已經匯報給了皇……幕後之人了。”


    皇帝是幕後人,雖然誰都清楚,但還是忌諱的咽下去,不能提起。


    “怕是到時候,會對付您。”


    宣王爺笑的更大聲了,不屑道:“這真是笑話,憑借著還想對付我,真是異想天開。”


    方休白也跟著笑:“我也這麽覺得。”


    “不過……”宣王爺的話語一頓,透著一些難以言喻的意味道:“不過,你倒是有些危險了。”


    方休白:“???”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他有什麽危險的。


    他冒名頂替之事,宣王自己都不找他麻煩,他還能有什麽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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