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觀音廟小販以前倒是常來。


    每年的正月十五,師父一家都會來祈福,師妹總是耍小性子搶著上全家第一柱香,求全家第一根簽,求到壞簽還要嘟著嘴,嚷嚷著不算,再求一次,搞的師父無可奈何……隻能苦笑著擺擺手,依了師妹。


    想起以往的歡樂,笑容不自覺的順著迴憶爬到了小販的臉上,又重新愁眉苦臉。


    第二天一早,小販坐在廟門口,卻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己不敢直麵鬼物,又不知道誰能給予他幫助,隻好百無聊賴的坐在那兒看著一個個香客來來去去。


    小販注意到,一般來說,這些香客都是有心事的,有的哭著來,再哭著走,有的笑著來,再哭著離開…


    然而,他漸漸才發現,來來往往這麽多人,居然沒一個比自己更慘…


    這些人裏,有的是家裏有人生病了,有的是生意遇見了困難,有的是丈夫有了外遇和別人在外麵住在了一起。


    而自己就厲害了,自己不但生病了,而且生意遇見了困難,並且…還有了外遇……和鬼同居了不知道多久…


    想想小販就又是一陣惆悵…


    直到一陣粥香喚醒了他,他抬頭看了看爬到頭頂的太陽,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正午。


    那堆前一秒還半死不活似乎隨時要咽氣的乞丐一下子活了過來,向著施粥的地方蜂擁而上,絲毫看不出半點虛弱的樣子。


    倒是一直在小販附近躺屍的摳腳老乞丐走路一瘸一拐的,也許是摳腳過度把腿摳瘸了吧…


    寺廟也算公平,一人一碗粥,不少給,也絕不多給,粥有些稀,隻能勉強果腹,不至於餓死罷了。


    那瘸子看著瘦削,飯量卻不小,到手的粥隻兩三口就像倒水一樣灌進了肚子,他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意猶未盡。


    他抬頭看了看小販,這傻孩子還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瘸子翻了個白眼,“幹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小販愣了。


    “rapstar?”他問道。


    當然,小販不知道什麽嘻哈,他隻是聽這老頭說話挺押韻,原話是:“你是說書的?”


    “說話不要太飄,小心背後挨刀!”瘸子嘴巴一禿嚕,又吐出一句。


    小販搓搓牙花子,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想battle?(咋了你和我杠上了?)”


    小販走南闖北賣貨,自然是練過嘴皮子的,當時也不虛他。


    小販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昨天是曆史,今天是開始,明天誰都不好使!”


    “我可以笑著給你一個台階下,也可以反手給你一個大嘴巴!”瘸子冷笑,立即迴應。


    “別告訴我年少輕狂,我隻知道勝者為王!”


    “花花世界迷人眼,沒有實力別曬臉!燈紅酒綠惹人醉,大哥帶你混社會!”


    殊不知,此時的瘸子也很詫異,行家啊!


    本來,他看這小子吃飯細嚼慢咽的,在這群乞丐裏可不乏欺軟怕硬之人,他這樣恐怕連粥都要被搶!於是出言提醒,說了句“幹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沒想到這家夥也是個rapper,啊不,沒想到他也擅長韻律,瘸子立刻來了興趣,與他過了兩招。


    幾句話以後,不打不相識,瘸子立刻心生欣賞之意,不忍看他被欺負,有了出麵罩著他的想法。


    因為隻有這樣,在這群乞丐裏小販才算有一席之地,不會再有人隨意搶奪他的飯食。


    人嘛,就是這樣,就算是變成了乞丐,都不忘欺軟怕硬,都不忘分個三六九等。


    於是,瘸子便試探道,“花花世界迷人眼,沒有實力別曬臉!燈紅酒綠惹人醉,大哥帶你混社會!”


    如果這小販有意結交,按照規矩,下一句便要壓著韻說出同樣的善意,這便是化幹戈為玉帛!


    果然,那小販聽懂了,走南闖北他對這種江湖往來早有耳聞,心領神會。


    他雙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說道:“先擦鼻涕後提褲,從此走上社會路。”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小販子周羽拜見大哥!”


    “小兄弟客氣,你我相見恨晚!”


    周圍的乞丐早已在周圍圍作一團,畢竟這種押韻對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們紛紛喝彩!


    小販周羽這才明白,原來這位瘸子大哥是好心提醒,自己這一刻才算是被這一片的乞丐所承認!心裏立刻感動起來。


    周羽對周圍的乞丐抱拳,那些乞丐也迴以善意。


    其實,在周圍的乞丐裏,這瘸子是有特殊地位的,不僅僅是因為他會說那些押韻的社會語錄,而且因為他是當兵歸來的軍人!


    老瘸子看似年老無力,卻是生生把他們給打服了才融入這片集體裏的!


    信任是種很奇怪的東西,有的時候,想得到它難如登天,便是使遍了渾身解數也不見蹤影。但有的時候,隻需要兩顆純淨的心互相交換自己的坦誠就輕易達成了。


    小販跟著瘸子混了兩天,困了鑽草堆,餓了喝米粥,冷了曬太陽,幾天過去,本來還算整齊的儀容終於徹底投入了組織的懷抱,與這堆乞丐從外表與動作行為等各個方麵融為了一體。


    小販想迴家卻又不敢,於是在猶猶豫豫中一直拖到現在。


    又是一個寧靜清冷的早晨,小販被瘸子一個臭腳丫子踢醒,當然也可能是熏醒,總之他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心裏暗暗的鄙視了瘸子一下,這死瘸子連睡覺也不老實,他那條腿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打斷的也說不定。


    拖著睡得像死豬一樣的瘸子在寺廟門口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墊一堆稻草,把瘸子也墊在下麵,眯上眼,尋個舒服的姿勢倚著。


    來來往往的人群倒映在他烏黑的眸子上,寺廟門前演繹的人間煙火、生死離別,小販自己承受的絕望、無奈,為這雙本來單純的眸子帶來了一份別樣的色彩。


    如果想要形容對一個人有多熟悉,那麽:“我在大街上可以從她的腳步聲認出她”這句話或許足夠。


    欣喜在眼中一閃而過,接著便黯淡了下去。自己這副模樣,哪有臉去見她?


    小販低下頭,讓自己紛亂的頭發遮住臉龐,祈求自己的心上人與自己擦肩而過。


    偷偷的,他又把頭發上沾著的稻草扯了下來,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的整潔美觀。


    如果想要形容對一個人有多思念,那麽:“我在大街上看到的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他的影子”這句話或許貼切。


    小師妹隨意的一瞥,目光卻被粘在了那道身影上,收不迴了。


    若不是那乞丐渾身的髒亂,她差點就把他當做了師兄。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把午餐放在了乞丐麵前。


    “師兄在外麵若是有落魄的時候,希望也有人能像我一樣,發發善心幫幫師兄吧!”


    小販在身後默默地握緊了拳頭,他覺得胸膛裏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想站起來與師妹相認,卻又不敢,他怕鬼物會因此傷害到師妹,也怕師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就這麽擦肩而過吧,擦肩而過就是這一刻的浪漫。


    小販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麽渴望擁有力量,他明白了,在力量麵前,一切的擁有都是風中的焰火,絢爛美麗,卻脆弱不堪,像一場隨時會醒來的夢。


    失魂落魄的走進寺廟,他從廟童那得知,原來師妹常常過來為自己祈福,隻是他不知道而已。


    轉過身,小販生命中第一次的,產生了殺意。


    殺意,便是最強烈的決心。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懦弱,貪婪,恐懼,被一腔憤怒掩蓋,他要殺了那隻鬼物!


    它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衝過去殺了那作惡的鬼!


    他要給苦苦思念的師妹一個交代,給無辜受難的自己一個交代!


    門口,本來睡眼惺忪,懶洋洋的曬太陽的瘸子在殺意產生的那一刻,忽的抬起了頭,時隔多年,他對殺意還是那麽敏感!要不是這種敏感,他在多年以前就被人給砍了。


    他轉過頭,小販正咬牙切齒的從廟裏走了出來。


    瘸子忽的放鬆了下來,齜牙笑了出來:“這小子,毛還沒長齊就學別人要殺人…”


    罷了,uu看書.uukanshu 都說過要罩著那小子,我瘸子說到做到。


    瘸子坐著擺擺手,把小販叫了過來。


    他看著小販,笑著問道:“小子,去殺人?”


    小販有些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瘸子聽了,不但沒阻止,反而拍手叫好,“男兒就該有這種血性!”


    瘸子起身,看似隨手的掀起了廟旁的一塊地磚,地磚之下,居然…藏著一把戰刀!


    戰刀被布條仔細的裹著,還未出鞘,讓人汗毛乍起的殺意便擴散出來。


    “這把刀,跟著老夫征戰十幾年。本來,他隻是一把普通的樸刀,是老夫當年打賭贏迴來的。後來啊,這刀竟越發的順手了,漸漸地,它很奇怪的變得越來越冷冽,越來越鋒利,不知不覺,它居然成了我的寶貝,即使退役了,老頭子也沒舍得扔,把它帶迴來了。這把刀,殺人無數,鬼神辟易,今日借你一用,你小子可別忘了還,不然我非要要過去踹爛你的屁股不可!”


    “還有,如果遇見陰邪鬼物的話,本地林府有些神異…別忘了!”


    說著說著,老頭咧嘴笑了出來,笑的有點醜,但意外的有點豪邁的帥氣。


    小販接過刀,也沒道謝,伸出拳頭使勁錘了瘸子一拳,“誰稀罕你的破刀,不過我還沒有借東西不還的習慣!”


    錘了瘸子一拳,小販把瘸子拉迴太陽下。


    “曬你的太陽,安心養老去吧,別擔心太多。”


    ……


    林滄正在書房上課,在這時,一頓吵嚷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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