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蛋糕時,周止終於見到了男主人,顧南星的父親,顧豐山。


    他穿一身中式棉麻的西裝,人看起來很精神,一點也不像是五十多歲的樣子,渾身上下有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清正感。


    大約是職業的原因。


    春暉堂是江洲本地的中醫養身館,周止在上海時似乎也看到過春暉堂的店,想來規模應該不小。


    顧南星:“我爸很帥吧?我們顧家是世代中醫,祖上還曾在太醫院任職過。我的名字就是我爸給我取的,南星,是一種藥材。”


    “原來是家學淵源”,周止又問:“那你怎麽沒學醫?”


    “那不可惜了我這一身的藝術細胞和絕美容顏。”


    周止被逗樂:“……”


    顧南星聳聳肩:“再說了,這種事哪能勉強的。從這一點來說,我就不如顧辛夷。”


    “顧辛夷就是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顧南星點點頭:“不對,她現在姓路,路辛夷。”


    “她學醫?”


    顧南星賭氣道:“嗯,不過她學的是西醫,她是故意的,她很喜歡跟爸爸反著來,爸爸讓她學中醫,她偏要學西醫,爸爸想讓她繼承顧家的本事,她根本就不屑一顧。她考上大學後,就把姓氏改了,牛吧?”


    周止心頭一動:“蠻有個性的。”


    “就是太有個性了。”


    周止忽而對這位專門跟她父親對著幹的女孩有點感興趣。


    沈嶠推著蛋糕走出來,她衝顧南星招招手,顧南星走過去,和父親一起切蛋糕,周圍有人唱生日歌。


    周止站在靠後的位置,在其他人都在跟著唱歌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


    他穿過紫藤花迴廊,打開門,是個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女孩眉眼和顧南星有幾分相似,隻是眼神冷淡疏離,看一眼便如同墜入冰窟,和顧南星那般熱情靈動,是完全不同的風情。


    想來,她就是他方才很感興趣的路辛夷。


    路辛夷正要撥電話叫人開門,沒想到門開了,她看一眼周止,猜他是顧家的客人,繞開他進屋。


    周止看著她落在地上的一個黑色行李箱,開口提醒她:“路醫生,箱子。”


    聽見路醫生三個字,路辛夷轉過頭來,她看一眼周止,確認自己不認識他。


    “你叫我什麽?”


    “路醫生。”


    路辛夷狐疑地看他兩眼,“我現在還不是,不過托你的福,我第一次知道,被人叫路醫生是什麽感覺。”


    周止問:“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


    “……”不好笑。


    路辛夷拉起箱子進了顧家,沒有看周止一眼。


    周止跟在她身後,好奇地看她手裏的箱子,猜測莫非是她來給父親賀壽,裏頭裝的是賀禮。


    又或者,她是從哪裏特意趕過來的,還沒來得及迴家,所以隨身攜帶著行李箱。


    路辛夷穿著一雙已經褪色的帆布鞋,看穿著打扮,是很隨性的風格。


    正在切蛋糕的顧南星忽然發現父親的手不動了,她抬起頭,一眼便看見不遠處正朝著他們走過來的路辛夷。


    沈嶠勉力維持著大方得體的笑容,朝著路辛夷走過去:“辛夷,你是來給你爸爸過生日嗎?歡迎你。”


    路辛夷一路正在看手機,聞聲抬起頭來,看見沈嶠,想繞開她,沈嶠擋住她的去路,好似害怕她過去打擾正在切蛋糕的父女。


    又或者,是擔心她會做出更出格的事。


    路辛夷道:“放心,我沒那麽無聊。”


    路辛夷見沈嶠不讓她過去,便站在原地,朝著顧豐山叫了一聲:“顧先生,我有東西要給你。”


    沈嶠迴過頭去,衝顧豐山搖搖頭。


    顧南星走到周止身邊:“你給她開的門?”


    “我是不是做了一件錯事?”


    周止剛才隻是跟路辛夷短暫交鋒,已經感受到對方的殺氣。


    顧南星聳聳肩:“與你無關,你就算不給她開門,她也會自己找個梯子翻牆進來的。又或者……反正,她想進來,就肯定能進來。”


    周止眸光微動,明知故問道:“她就是你姐?”


    “她的名字也是爸爸取的,辛夷也是一種中藥。現在她姓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路辛夷。”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周止在心裏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見顧豐山不為所動,路辛夷叫了一聲:“爸,你不過來嗎?”


    顧南星扶額,無語的表情:“壞女人。”


    周止好奇地看著顧南星。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喊過我爸了,都是顧先生,姓顧的。她今天故意這麽喊,就是為了騙我爸過去。”


    周止眼睛亮了,看向路辛夷的背影也多了幾分好奇。


    顧豐山聽見這聲久違的爸,果然有所動容,放下了手裏的蛋糕刀,走到女兒麵前:“聽說你碩士畢業了,恭喜你。工作落定了嗎?我認識幾家醫院……”


    砰一聲,路辛夷根本沒有聽他的話,她將行李箱往高幾上一放,周止瞥見好幾個前排的賓客都紛紛後退了幾步。


    不知道的人看了,隻怕以為這箱子裏頭裝的是炸藥。


    路辛夷拉開行李箱的拉鏈,攤開來。


    一箱子的錢。


    不過不是一百麵值,是五十塊的麵值,足足裝了一箱子。


    在場賓客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什麽。


    顧南星看沈嶠黑著臉,顧豐山的位置想必更難,便走到二人中間,將行李箱蓋上:“顧辛夷,你搞什麽?”


    路辛夷沒有理會顧南星,也沒有再執意打開箱子,她從肩頭挎著的布包裏拿出一個本子。


    “從我上大學開始,我就一直在記賬,本碩八年,我一共花費了你二十二萬。”


    顧南星無語:“你怎麽不去跟你媽算賬。”


    路辛夷笑了:“你怎麽這麽聰明,我上午剛從華庭匯過來。”


    華庭匯是附近的一個高端樓盤,顧豐山給前妻買的房子就在那兒。


    路辛夷看向顧豐山,眼神鋒利殘忍:“我跟她之間不涉及錢的糾紛,你知道的,她從來沒有工作過一天,她這一輩子手心朝上,她給我的每一分錢,都是從你口袋裏拿的。當然這並不全是她的錯。”


    “我跟她之間隻有血緣上的羈絆,沒有物質上的牽扯。這方麵比較棘手,所以我上午特意去找了她一趟,你知道的,我做事一向喜歡先難後易。她那邊,我已經解決了。你,是下一個。”


    路辛夷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隻是下一秒,啪一聲。


    全場一驚。


    顧豐山怒然:“你跟你媽說什麽了?”


    路辛夷臉上多了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她摸了摸臉上被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本來我也覺得我這麽做有點不太合適,不過謝謝你,你這一巴掌帶走了我最後的一點愧疚感。”


    女孩的臉上帶著紅通通的巴掌印,眼裏似有淚光湧動,嘴邊卻掛著殘忍的笑。


    “我跟她說,我永遠不會感謝她的生養之恩。是她自己想做母親,才會生下我。是她自己,想要她和你的孩子,所以我才出生了。就如同,你再婚後,她還想要一個和你的孩子,所以我弟弟出生了。”


    四周霎時安靜。


    少女笑意更甚,如寒風淩冽中,冰川上一朵悄然盛放的雪蓮。


    又如懸崖縫隙裏迎風而開的未知野花。


    雪蓮花期一瞬。


    野花隨風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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