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依將她阿爹阿娘的墳立在城郊的楓葉山下。


    此時正是初秋,通紅的楓葉似火焰,將楓葉山燒成一片火山。


    清風徐徐吹過,山穀間響起一陣“沙沙沙”飛沙走石的聲音。


    洛依佇立在墓前,抬頭環顧四周,雲清風淡,赤葉碧空,色彩濃豔炫目,美地如詩如畫。


    “洛姑娘,風大,我給你披件衣服。”在洛依欣賞周邊美景時,柳三娘拿著一件披風快步走過來,輕輕地披在洛依的身上。


    洛依乖乖任由柳三娘幫她披披風時,忍不住輕聲感慨道:“三娘,這裏美嗎?”


    “美,很美!”柳三娘循著洛依的視線,繞著楓葉山掃了一圈,隨後微笑著肯定道:“我想洛老爺和洛夫人泉下有知的話,也會很喜歡這個地方。洛姑娘,你給你阿爹阿娘找了處很好地方。”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我阿爹阿娘很少會帶我出府。但那時我又是孩子心性,很渴望出府看看外麵的世界。


    顧哥哥知道後,瞞著我阿爹阿娘偷偷帶我出府玩。


    後來這事被我阿爹阿娘和顧哥哥的阿娘知道了,顧哥哥被他阿娘吊在樹上打了一頓。


    我阿爹阿娘倒是沒懲罰我,但從那之後,他們每年都會抽出世間帶我出門踏青。


    我們一起來楓葉山的次數雖不多,但這片緋色的山海,卻一直在我的記憶中。”


    所以,在洛依決定給她阿爹阿娘立衣冠塚的時候,她第一想到她阿爹阿娘的埋骨地,就是楓葉山。


    “洛姑娘,你別太傷心了,洛老爺和洛夫人那麽疼愛你,我想他們更希望你過好接下來的日子,不要太掛念他們。”柳三娘見洛依神色平靜地講著過往,可她聽著莫名有些壓抑和難受。


    有些人喜歡將悲痛浮於表麵,稍一難受便嚷著天下皆知。


    有些人喜歡將悲痛壓抑在內裏,麵上越是雲淡風輕,內心就越是波瀾壯闊。


    柳三娘與洛依相處也有段時間了,洛依給她最大的印象就是情緒穩定,雲淡風輕,對什麽事情都淡淡的,不在意的。


    柳三娘知道,洛依是真的對很多事情,不放心中。


    可今日洛依站在她阿爹阿娘的墓前,難得跟她說了這麽多話,雖麵上依然淡淡不起波瀾,但柳三娘知道她是難過的。


    一個人難過的時候不哭,還能如此平淡地敘說過往,不是因為她真的冷心冷情。


    可能是難過到極致已經哭不出來了。


    “這裏,真好!”洛依不知道柳三娘心中所想,她隻是繼續抬起頭,欣賞著周邊的美景。


    直到,一陣馬蹄聲突然由遠及近。


    洛依緩緩轉身,於一陣塵土飛揚中,她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那個英俊高大藍眸男子。


    洛依莫名想起當年初見時,他也是這樣騎在高頭大馬上,朝著她的方向疾馳而來。


    隻是不同於,那年初見,他神情冷肅,睥睨桀驁,現在飛馳而來的他,滿臉關切,藍眸裏盛滿繾綣深情。


    “你要給你爹娘立衣冠塚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不跟我說?”完顏烈一躍下馬,將韁繩扔給身後的侍衛後,他快步走到洛依的麵前,皺眉問道。


    伴隨著完顏烈走近,洛依身旁的柳三娘等人立馬恭敬地下跪行禮,後退讓出地方。


    “皇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不必掛念這些小事。”洛依淡淡地看了一眼完顏烈,麵上無悲無喜,不卑不亢。


    “你的事,從來不是小事。”完顏烈說著,轉身看向洛依身前立著的兩個墓碑,“這便是你的阿爹阿娘嗎?”


    “嗯。”洛依轉頭看向墓碑,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阿爹阿娘便是我的阿爹阿娘。”說完這話,完顏烈撩開龍袍下擺就要下跪。


    “皇上,不可。”


    完顏烈已貴為九五之尊,這世上已沒有人能讓他下跪,即使是死人,除了他自己的祖宗他得跪,他也不需要跪任何人。


    洛依拉著完顏烈的胳膊,阻止他下跪。


    但完顏烈卻握著洛依的小手,英俊的臉上滿是堅定地說道:“依兒,因地製宜,我現在不是皇帝,我是他們的女婿。”


    然而洛依卻堅定地搖著頭,她不準完顏烈跪。


    完顏烈不明白洛依的堅持從何而來,直到,他的視線無意間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墓碑上。


    “亡夫


    顧欽之。


    妻,洛依。”


    瞬間,心髒好似突然被一把劍擊中,拔地而起的怒火夾雜著皮開肉綻般的劇痛湧向他全身神經,讓一向暴脾氣的完顏烈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很想質問她,他不讓他跪她爹娘,可是因為她從未在她不想讓她爹娘知道他的存在。


    在她心裏,從始至終她的丈夫隻有那個人。


    若顧欽之是她的亡夫,那他是她的誰?


    她可曾有一點,哪怕一點將他放在她的心裏,眼裏過?


    可看著洛依越來越瘦削的小臉,看著她因為瘦弱而顯得異常單薄的身子。


    他最終隻是雙手握拳,極力壓製自己內心蓬勃的怒火。


    他不能發火,不能發火。


    她身體不好,若是再像之前一樣動不動暈倒怎麽辦?


    罷了,他一個大男人不該跟她計較的。


    完顏烈沒有意識到,現在的竟卑微到,替她開始找借口了。


    良久,平息了一些胸腔中怒火的完顏烈,咬牙對著洛依輕聲說道:“好,我不跪。”


    洛依知道完顏烈看見旁邊的墓碑了,她什麽也沒有說,轉頭佯裝什麽也不知道地繼續凝視著楓葉山的美景。


    “你喜歡這裏?”見洛依神情恬靜地看著遠方,完顏烈深吸了一口氣,才再次開口問她


    “嗯。”洛依輕輕地點頭應道。


    其實不用洛依迴答,完顏烈也看出洛依對這裏的喜歡。


    她麵色很平靜,但她唇角微微勾起,看著美景的烏眸裏像是藏著星辰,亮晶晶的。


    雖然完顏烈看不出這裏有多美,但見她如此喜歡,他立馬輕聲許諾道:“這裏離皇宮不遠,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帶你常來這裏看看你爹娘。”


    洛依聞言,終於肯將視線從美景上收迴來,轉頭看著完顏烈展顏一笑,應道:“好。”


    沐浴在晨光山嵐下的嬌美一笑,竟是那樣的傾國傾城。


    完顏烈隻覺得被怒火和嫉妒籠罩的心神,驀地被人撥開了一條縫,他竟有種眼前豁然開朗的暢快感。


    原來隻要她願意對他一笑,他便可以不跟她計較一切,哪怕事關他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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