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


    琴音激蕩,劍氣縱橫,玲瓏雪霏掃弦錚鳴,暗盟劍手彈指擊鋏,兩人相隔丈餘,正自遙遙相鬥。


    雙音交匯,翻起四圍塵浪,音化人影鬥殺。


    熟悉劍招觸目,玲瓏雪霏心神略分,稍鬆弦音延誤戰機。


    琴音絕,流弦掠。


    劍光涵雨快,殺鬥震四野。


    樂中自有修羅場,曲裏分剖生死鬥,草上平波淩空縱出丈遙的玄狐揮手便是古嶽劍法,意沉曲眠春曉,劍路飄忽不定,劍意若清風徐來。


    玲瓏雪霏心下暗凜,撐琴左手向外一分,右掌掠出直推琴頸疾揮出去,琴通六丁開山砸向對方胸膛。


    眼看暗盟劍手仍是不閃不避,九尾風華執意刺她咽喉,玲瓏雪霏亦不收琴防護,仍是順勢砸將過去,似是決意拚命,要打個兩敗俱傷。


    隻待鋒海神器刺到,她一展廣袖,右掌陡地伸出,往劍刃上挾去。


    雪白晶瑩的手掌就象是一塊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沒有絲毫雜色,又那麽柔軟。


    可就是這樣一隻纖美合度令人無可挑剔的玉手,卻讓切金斷玉無往不利的九尾風華如遇洪水猛獸般退避三舍。


    因為玄狐敏銳察覺到纖纖素手有一種難言的吸引力令人彌足身陷。


    幽暗的虛空中,空氣急速地旋轉起來,瞬息便形成了一道道令人驚歎的強大旋渦,無數道氣流向四方飛舞著。


    練就浩星歸流神功者,這兩根手指上內勁淩厲,實不下於另有一件厲害的兵刃。


    心知此點,不言不語的暗盟劍手沉默變式,劍尖下垂隨手虛削,九尾風華在空中彎彎曲曲的蜿蜒而前,倒真似靈狐甩尾一般。


    擺脫星磁力場籠罩的鋒海神器倏地昂首反挑有若青蛇吐信,指向郢雪琴底。


    此時,玲瓏雪霏撐琴左手倏鬆,擰腕轉了個小圈翻將過來,覆掌五指伸張仍是挾向九尾風華,右掌畫弧手揮五弦綽定瑤琴倒行逆劈。


    琴聲撥亂,弦中藏殺。


    瑤琴玉掌氣象森嚴,便似千軍萬馬奔馳而來,長槍大戟,黃沙千裏。鋒海神器輕靈機巧,恰如春日雙燕飛舞柳間,高低左右,迴轉如意。


    眨眼間,琴劍掌攻勢數度更易,玄狐一時雖未露敗象,但在長琴鼓蕩衝擊的威勢已是守多攻少。


    一路古嶽劍法行完,察覺來自郢雪的勁力綿綿不絕,越來越強,暗盟劍手知曉立意精奇的魔變之招終究難敵堂皇掌功,當下劍勢一展,居然是沉著詭奧的玄意七式。


    “殃雲飄跡!”


    玄狐身形微側,斜劍往對方右脅下刺去,玲瓏雪霏見他這一劍雖似不成招式,所攻之處卻務須照應,當即調轉瑤琴封他劍脊,同時又即向前推出。


    這一記陽關三疊原本守中有攻,隻待暗盟劍手應得這招,後著便源源而至。


    哪知玄狐竟不理會,長劍斜挑,和她搶攻,以致玲瓏雪霏這一招守中帶攻之作隻有半招起了效應,隻有招架之功,而無反擊之力。


    此後暗盟劍手一劍又是一劍,毫不停留地連發四十餘劍既急且快。


    立身不動的玄狐憑借劍氣附著鋒海神器泛出森冷寒氣,劍鋒在空中劃出銀白弧線疾速頻閃,不及防範的冷冽劍光,瞬間映在玲瓏雪霏眼中,勾起心中訝異。


    逆轉自仙舞劍訣的玄意七式本就辛辣無常,在玄狐使來更是化作一套絕頂的打穴手法。


    所幸郢雪橫過左擋右封,前拒後禦,守得似乎連水也潑不進去,委實嚴密無倫。


    但兩人拆了四十餘招,玲瓏雪霏便守了四十餘招,竟似全然騰不出手來還擊一招。


    又是一招換過,觀畢對方劍路的她心中有數:“原來如此!”看似推陳出新的劍招本質仍是對傲邪劍法乃至劍意的全然模仿。


    “嗯?”


    聞言,玄狐尚不解其意之際,郢雪揮舉青皇促駕,橫截瑤琴直似香輪駿馬,柔墊蹄痕偏又馳而無聲,琴底雁足飛踏重重擂在九尾風華劍身將之掃開。


    鼓蕩晴光紅黯綠,妙運天機歸化育,陽春意蘊熟稔在心的玲瓏雪霏右手指掌交互為用,掌來時如落英繽紛,指拂處若春蘭葳蕤,非但招招淩厲,而且豐姿端麗。


    浩星歸流·屢變星霜


    快捷飄忽的淩厲掌勢同勁雄凝重的渾然瑤琴並用齊施搶攻,欲令玄狐首尾難以兼顧。


    危急關頭,暗盟劍手及時化出魔屬之器應對,洗劍懷中抱月往她腕門刺去,玲瓏雪霏右手縮迴化掌為指,指尖一撥泠然琴弦。


    便在此時,琴音錚然激響。


    流音迭迭,轉眼萬裏河山;迴風似揚,瞬奏九重風雲。


    拆招數合,琴聲時緩時急,忽爾悄然無聲,忽爾錚然大響,聽者但感心神不定,唿吸不舒。


    獨對三波攻勢並流的玄狐頓顯支絀。


    雙耳如遭針刺般的他在劇痛之餘,又聞風暴似的狂嘯聲灌入耳鼓。


    風嘯像浪潮般席卷開來,刹那間整個天地盡是狂風怒號的可怕聲音,瑤琴同玉手在此刻顯得是如此微不足道,卻又偏生忽視不能。


    青皇促駕,驚蟄執鞭。


    當風嘯變作雷雨的聲音時,暗盟劍手隻覺遍體生寒,腳步不穩,玲瓏雪霏伸掌班姬賦詩,又拂向他頸肩之交的缺盆穴,跟著她左手輕抖,琴首已撞向玄狐胸膛。


    沉重渾然的瑤琴須臾點中暗盟劍手右胸,饒是驚濤裂岸、洶湧澎湃亦不足以形容其中威力。


    生受一擊的暗盟劍手難承雄勁,隻得側身換步卸力。


    待他轉過幾個圈子站定,整個人已在三丈開外。


    暗自變招紅線盜盒的玲瓏雪霏一麵將琴換在右手掩去閃爍符光,一麵出聲轉移玄狐注意:


    “模仿月的劍法讓你很有成就感麽?”這是在延續先前未盡之言,“但,偷來的終究是偷來的,拙劣的模仿終歸不解其中奧妙。”


    此舉果然有效。


    畢竟於學術不端之人而言最忌諱者無疑是遭人揭穿。


    盡管並無完整是非觀念,但這無礙為莫名情緒盈心的玄狐為己正名:“為什麽你們都說是偷?”


    “不告而取是為偷。”玲瓏雪霏語調確信。


    “這是我悟的。”


    橫生辯論插曲,暫按殺意的暗盟劍手試圖反駁,殊料蒼白言辭徒惹他人發笑。


    輕笑一聲的玲瓏雪霏言含輕藐。


    “有形沒意的劍招再怎樣強大,也是空殼!”


    “我所用的招式,都有劍意,非是你所說的有形沒意。”麵皮漲紅的玄狐分辨著說。


    “那是你自己的劍意嗎?”玲瓏雪霏反問道,“劍意,作為劍者的感情以及人生的經曆所帶來的領悟,即便是同一套劍法,在不同的人使來也會有不同的意境。”


    無情葬月豈非便是最好的例證。


    即便是仰賴血不染方才能將傲邪劍法發揮至極限的他在遇見任飄渺以先,亦始終貫徹著屬於自己的劍意,秉持初心馭劍為用而非被劍所控。


    而暗盟劍手則不然。


    恰為對方話語戳中痛楚的他像是動了真怒,又宛如深陷迷障,一雙本就沒有幾分生機的眼睛瞬間死寂了下來。


    “我是劍者,我能悟劍招……”


    伴著近乎瘋魔的喃喃自語聲,玄狐一身氣息更是轉為至絕之意。


    言到後來,絕對平靜的話語,不悲不喜,帶著濃濃的死亡氣息,灰麻兜帽下淩亂的黑發如今正緩緩鼓蕩而起,往上吹去。


    他那一身氣息竟是漸漸淺淡霧化,最終盡斂於一柄劍中,看著如妖似鬼,可怖異常,遠遠看來,竟像是練出了自己的意,自己的神,周身雨幕如今有若沸水翻騰。


    戰局詭異,變數莫名,如受牽引的九尾風華隨即成招,竟是——


    “劍劫·邪曲怨鳴蕩天下!”


    名義上的變招本質仍在模仿,劍芒凜殺直似飛羽幢幢,無盡無漏的劍羽紮根背脊而成翼。


    羽化劍翼凝實刹那,暗盟劍手的神色鬥然一變,變得充滿敬畏、恭謹,甚至於謙卑,他手中的那柄鋒海神器卻泛出懾人光華。


    險關當頭,玲瓏雪霏不退反進,


    隻見她左走三步,右搶四步,斜行迂迴,已搶到玄狐身前。


    這幾步看似輕描淡寫,並無奇處,但中藏八卦變化,暗盟劍手不論向哪一個方位縱躍,都不能逃離她之截阻。


    一時間竟不能分清哪一方才是主攻者。


    遽然挺身直刺的玄狐憑借磅礴氣芒凝聚至極一劍,鋒銳劍意眨眼將近。


    然而這一劍,卻刺入玲瓏雪霏遞出的劍鞘當中。


    那是一方奇鐵劍匣,三麵鏤空底紋奇花,讓人能隱約看到匣中利器……


    拂塵七神斷·天樞納星河


    當九尾風華像乳燕歸巢般插迴鞘裏時,飛瀉銀芒頃刻消散不見,無論多淩厲的劍招亦不攻自破。


    原本昂揚的劍翼現今無力垂落,最後散軼不見。


    一同不見的還有玄狐肩頭的劍匣。


    擬真幻影消散瞬間,暗盟劍手未及反應,猛覺郢雪琴搭上了左肩,鬥然間身上猶如壓上了千鈞之重,再也站立不住,便要翻身跌倒。


    這麵玄狐猝不及防身形失衡。


    那廂玲瓏雪霏扳腕一抽,電光火石間奪過鋒海神器並將之擲在地上。


    接著她說了一句話:“這就是你的領悟。”


    似笑非笑的紮心口吻似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武癡外衣下的無恥行徑徹底裸露在陽光之下。


    暗盟劍手一時間竟是忘了招架閃躲,隻是愣愣地看著玲瓏雪霏提掌寸勁再發。


    宛若巨大的星雲天體在浩瀚無邊的宇宙中發出的無聲哀鳴,在生滅輪迴的演繹中讓一切重歸平靜。


    “浩星歸流·聚星匯宿·七殺!”


    晶瑩如玉的掌心凝煉呈遞的漩渦氣團似已壓縮到極點。


    無法承受如此強大之壓力的它在下一刻,在玄狐胸前,轟然炸開。


    就聽得天上忽驚起一聲春雷炸響,紛亂的雨幕瞬間恢複了原有的軌跡,卻見更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那雨落在樹上,樹成木沫,落在石上,石生孔洞,落在花上,花碎成泥,方圓丈許之地,一片狼藉。


    同樣狼狽的還有玄狐,玄狐整個人便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落出去,眼看不活了。


    舉步便待補招徹底粉碎暗盟劍手複生可能的玲瓏雪霏身形一頓。


    霍然迴眸的她察覺到了天地間異樣的元氣流動。


    異動的源頭來自——


    金雷村


    存心拖延,幻幽冰劍、冽風濤兩人一對九算凰後。


    冷風勁吹揚起寬袍袖筒,露出一幅猙獰怪戾的黑匣鐵手,色澤暗沉,古怪醜陋,令人脊背發冷。


    “百隙無縫。”隻見冽風濤把手一揮,漫天寒光一閃,發出數枚暗器。


    他所發的暗器,雖然乍看是一齊發出,其實是有先有後,敵人躲過第一輪,躲不過第二輪,堪謂百無一失。


    首發是一顆鐵蓮子,接著是兩枚三角錐,接下來是四根月牙鉤,跟著是八支透骨針。


    十五件暗器眼看就要擊中凰後。


    驀地,凰後左手一振,射出一片沒羽飛蝗石,不偏不倚,正撞在鐵蓮子上。


    啵的一聲,飛蝗石去勢不止,青蓮子卻被撞得倒飛,反撞在兩枚三角錐上。


    飛石與鐵蓮子餘力未盡繼續倒射,兩枚三角錐反被撞得倒飛出去,四物撞在後麵兩根月牙鉤上,再倒撞在八支透骨針上,然後十五件暗器才一起落了下來。


    一時間玎璫脆響不絕於耳。


    掉落的暗器隻有十五件。剩下的一顆斷雲石越空穿射,受風一吹,有無邊光華隨之湧起,化作萬朵金蓮,泛起波瀾漣漪,往冽風濤所在方位漫溯開來


    千葉鋪展便待將對手一網成擒。


    突然間娉婷人影一晃,離霜刃向凰後疾刺。


    圍魏救趙的舉止意在吸引九算心神。


    但見幻幽冰劍衣袖微擺,忽緩忽緊,迴旋曲折的白芒便即向凰後咽喉點到。


    銀鐔黛柄的霜白劍鋒眨眼迫在眉睫,紋理迷亂好似柳絮紛飛的六棱劍格內嵌空弧圓如滿月,伴著霜刃穿刺的動作,令人不由想起冰輪橫空的景致。


    這一劍刺得快極,凰後若不縮身,立時便遭利劍穿喉。


    可這一劍隻遞出一半,便為一根纖秀白皙的手指攔住。


    指劍相交,凰後瞬間封住了幻幽冰劍之攻勢。


    就在此時,離霜刃劍尖微顫,竟然不可思議地彎了過去,斜刺凰後右肩。


    繞指柔劍的後續殺招倏地如春愁細雨一般展開。


    凰後依舊抬指相對,指尖上翻,竟是指向自己櫻唇,宛似舉杯自飲一般。


    不過拈指所挾的並非酒杯,而是劍刃。


    清飲小酌的孤芳自賞之意蘊總歸落空,轉眼為觥籌交錯的歡欣情緒衝淡。


    幻幽冰劍抬腕提柄,劍尖下指,有如提壺斟酒,軟劍顫動,恍如鮮花招展風中,來迴揮削。


    傳杯弄盞間,紫羽織成的嵌珠魚嘴恨天高曳步輕挪,如燕輕靈,暫避鋒芒的凰後躲過驚險一劍。


    乘勝追擊的幻幽冰劍身法一展,整個人就似化作了雨絲一般,步法身形轉動,極盡溫柔婉轉。


    剛中帶柔的離霜刃便似隱沒在朦朧細雨中的奇峭山巒,端得是若有若無,變幻無方。


    青山隱隱倏逢冷月窺人,抖開迷離劍網,霎將凰後半身盡數罩住。


    待她沉肩相讓之際,不料忽聞錚的一聲輕響,劍尖行至中途忽然轉而向上,寒梅吐蕊點向凰後下頷。


    凰後右手一伸,不知如何,竟爾突破重鎖雲影,徑往劍格拂到,豈料離霜刃突兀翻轉,宛然靈動似蛇攀住小臂尋隙而上。


    然而變化無常的一劍結果仍是無功而返。


    因為早在白蛇收身盤緊以先,凝氣指尖的凰後曲指前探便似靈鷲彎喙啄中劍脊。


    似遭天敵的軟劍敗象頓露,凰後長袖驀揚,左手掌心就多了一朵可柔可硬的璀璨蓮花,花瓣飆旋即欲斷首。


    忽然響起一道蓋過雜音的巨飆轟鳴,伴著劃破長空一掠而過的黑匣鐵手飛打而來,是脫身成功的冽風濤及時相助。


    勢不可擋的鐵拳當麵,凰後隻得收手。


    收的是右手。


    收手之餘,她五指隔空一招,便似有無形絲線牽扯,原本四散零落的殘枝敗葉重新凝結成一顆斑斕石英。


    恢複本貌的斷雲石快逾電閃,瞬息釘向冽風濤後心。


    這一息,抽身換步的幻幽冰劍驀地迴身向後,蓮足刺探如箭橫掠封住同伴背後,橫劍斜削彩筆畫眉堪堪將之擋下。


    下一瞬,解放雙手的凰後得以專心應對王族親衛。


    “十方辟關!”冽風濤猿臂一揮左右分金,無情鐵手便即劈落。


    聽聞厲風陡起,似是厭煩纏鬥的凰後當下施招紅顏未老恩先絕,


    有意弄險的她不退反進徑直撲入對方懷中。


    香豔一幕繚亂心魂,抓準冽風濤愣神瞬間,趁機作倚靠狀調轉身子的凰後玉臂舒張既快且準,抬手一記杜鵑啼血按住對方左肘。


    鞋跟踏地後移,若往若還的凰後雙手順勢一抹,行雲流水般抹過鐵手關節,十指連彈點撥沿途機括。


    “卸!”


    媚聲一字落定,百煉鋼頓化繞指柔,摧山裂石無往不利的黑匣鐵手當即脫肩離身。


    鮮有人知,昔日的天下第一兵幽冥君同廢字流有舊,這才有了采天下菁英淬以百毒的黑匣鐵手。


    也是掌生握死晚年暗歎前半生造孽甚重,遂以獨門手段將黑匣內的毒質悉皆拔除。


    若否,即便是與魯家關係匪淺的九算,也決計無法如此輕易地將鐵手卸下。


    此番遭遇並非首次,冽風濤自龍虎山一戰為封鱗非冕輕易繳械後便苦思的應變之法當下奏效。


    鐵手高拋翻天一袖,掌運推星望月,積蘊劇毒的雄渾掌力催發,卻是不見成效。


    因為斷筋抽髓的五毒內息盡數為一朵金蓮花蕊所受。


    玉手鐵掌隔著金瓣蓮花遙遙較勁。


    層納雙方氣勁的金蓮褪去偽裝恢複原貌,是顆渾濁皸裂的多孔晶球,滴溜溜地旋轉不停。


    而在暗處,倏見兩道身影姍姍來遲。


    “這是……斷雲石?”


    姍姍來遲窺見戰局詭譎,似是認出羽國特產,其中一人不禁輕咦出聲。


    “斷雲石能吸收人的功力再一瞬爆發使用,在羽國,能同時操縱三顆斷雲石,便堪稱絕頂高手了。”


    漫不經心的話語兀自揭示戰局勝數。


    能自前任钜子手中保全性命的九算依靠的顯然不止超群智慧,過人的武力同樣占據相當權重。


    戰鬥至此,凰後猶原僅僅動用了兩顆,裕如的一顆斷雲石所針對之人不言自明。


    聞言,身穿蟒袍形若僵屍的無元炁垂首靜立,與荻花題葉關係匪淺的他卻是全然沒有出手打算。


    深知下屬忠誠毋庸置疑的那人接著話鋒一轉有心點撥。


    “老子《道德經》有言:‘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羽族鎮國神功威名遐邇,在世千年的徐福怎能不細心研究,雖說未能全盤透徹,但論對斷雲石的透徹決計不會在羽國王室之下。


    “所謂斷雲石大抵如是,因其特殊的內孔構造使其能吸收長足功力而不毀。”


    類似的概念理解起來並不難,畢竟如今的行詩樂苦本身所修持之法便秉承這一武學思想。


    想到這裏,無元炁心下稍凜,一板一眼道:“沒人能憑一己之力在這麽短的時間將冥海歸元勁練至萬化冥合的境界。”大成之前的冥海歸元勁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套普通的養生功法而已。


    千百次的精密實驗在先,深知此點的絕命司嘴角一揚:“那看來,他又要欠我們一份人情了。”


    長生久視的這人到底擺脫低級趣味,不至於色令智昏乃至於著手江山為媒。


    眼下令其心念在茲的仍是曆經千年根深在心的創世執念。


    改良完善的亡命水藥方無疑是未來計劃的重要拚圖不容有失,連帶著醫者其人在絕命司眼中同樣關鍵。


    就在主仆二人為荻花題葉命運作下評判之際,遠在千裏之外,掌握攻略的皇甫霜刃已然開始著手轉移天命。


    落隕之穀


    火靈祭壇台高三丈,象按三才,闊二十四丈,每層分列八根通天神火柱,柱高有三丈餘長,圓有丈餘,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照定二十四氣環布。


    緩行登壇的寰宇奇藏觀瞻方位既定,當下焚香於爐,注水於盂,仰天祈步暗祝。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風簾垂幡迴蕩古老頌詞,巫祭禮開,披散發絲,手執折扇的寰宇奇藏當下蹈足禹步。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爐中香煙靄靄遙映台緣風燭煌煌,勾勒三步九跡的幽幽人影。


    踏罡步鬥的他先舉左足踐離右足履坤,再提左足踐震右足按兌,左足從右並作兌,聲聲跫音若合辭令符節。


    “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雲霞漫生映日生輝散而成綺,遁甲周遊的皇甫霜刃雙眸一闔,心神湛寂應感玄黃,


    【《莊子》‘逍遙遊’有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裏,未有知其修也。’又雲:‘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心念轉動間,元神再度投身意識空間。


    吐字如珠的寰宇奇藏嘴唇微動吟誦奇法精義,勾起養生主久遠記憶,尤其是記憶裏關於冥海歸元勁的部分。


    大凡內功主旨多在充氣丹田,丹田之中須當內息密實,越是渾厚,內力越強。


    而冥海歸元勁則不然,經文開篇數百字俱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內力。


    【故當令丹田常如空箱,恆似深穀,空箱可貯物,深穀可容水。若有內息,散之於任脈諸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冥冥中有迭迭道音響起。


    【丹田有氣,散之任脈,如竹中空,似穀恆虛……】


    反複一句口訣的初始力量接過話題繼續向下補述直至誦完全篇。


    【氣者何也,虛無之係,造化之根,其大無外,其微無內,浩曠無端,杳冥無際。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混莫無形,寂寥無聲。生者無極,成者有虧。生生成成,今古不移,大氣之元,神而明之,存乎一心。】


    最後從頭拆解此法要義——


    【老子有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唯有無能盛有。’】


    也就是說,唯有無,才能盛裝有的東西。


    譬如茶杯,必須中空才能盛水,又若房屋,必須中空才能住人。


    自養生主開口起便緘口不言,隻是靜靜吸收創者修煉心得化為己用的皇甫霜刃聽到這裏冷不丁地道:


    【既如此,那冥海歸元勁空無一物的氣海,又是為了盛什麽呢?】


    【為了什麽?】


    問題內容超越刻板邏輯範疇,瞬間陷入宕機狀態君尹棲霞話意聽起來十分痛苦,似是在久遠前也有人向尚未兵解的養生主問過類似問題。


    【返虛入渾的和光同塵最後會將我化成一股力量……是為了……】


    迴歸、修複、守護……


    這一刹,仿佛有諸多詞匯自初始力量的識海閃過。


    迷離不清的意識激勵嚐試重組支離破碎的片段,拚湊出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淡忘的初心,最後定格在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上。


    【冥海歸元勁。】


    按部就班修煉和光同塵之法所成就的初始力量能為冥海歸元勁所構建之空無氣海所盛裝。


    伴隨一聲徹悟,那團變幻神奇,狀物精妙的渾然金霞猛然撞向皇甫霜刃……


    意識空間外,火靈祭壇上。


    台上一朵雲團不住翻滾,有絲絲縷縷的金光從雲間透出,好似初陽攀升,形成了明光一線穿雲白的奇景。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神靈既降,其道大光。


    連蜷的雲朵,炫目的光彩,煌煌的服輿。翱遊周章的舉止,急速升降、去留的動態,以至鋪天蓋地而來。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足下步履頻動,頭頂霧氣蒸騰,神遊六合的寰宇奇藏斂息內視,空空蕩蕩的氣海好比太虛混沌。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兩儀未分,彌綸無外,湛湛空虛,唯有一氣漸生,印證無聲的精神拉鋸之結果。


    而在金雷村,另一場戰鬥同樣勝負將分——


    “喝!”


    嬌喝一聲的凰後神態沉著,身形婀娜,卻展現出一股暗藏的霸氣,眼神似是睥睨,更似不屑。


    隻見她十指一招,兩枚斷雲石驀然嵌入地麵切斷土層。


    霎時間,有紫光氣柱自岩隙夾縫迸發鉗製對手腳步。


    一番交手過後,將兩人能為盡收眼底的凰後再無顧忌,彈指一擊石光電火。


    第三枚斷雲石激射而出,勢道威猛無儔,直衝坐在輪椅上的荻花題葉,以及輪椅背後的常欣。


    少女是趁雙方混戰之機摸到荻花題葉這邊來的。


    天性善良的常欣為免殃及無辜打算將醫者一並帶離此地,誰知雙掌方才一沾椅背扶手,便聽得一陣勁響。


    飛石未至,冷峭殺風已然沾臉生疼。


    接著她就感到外膝眼一麻,整個人轉了一圈,雙腿一軟便要坐倒。


    綿軟的觸感自臀底傳來,仿佛處在雲裏霧裏的她急急忙忙迴頭一看,卻見原先坐在輪椅上的荻花題葉赫然長身而立。


    一股奇異的感覺就這樣籠罩住了少女。


    比常欣更驚訝的是凰後。


    她眼睜睜地看著醫者完成了起身、抬手,接下斷雲石,甚至於勾足撥椅幫助常欣落座等一係列動作。


    在這期間斷雲石甚至沒有顫動分毫,仍然穩穩地停留在半空,與一道憑空而生的銀芒鏤紋逆行法印僵持不下。


    甚至於所謂的僵持不下本身也隻是源於觀者的主觀解讀。


    因為一氣嗬成的動作發生在頃刻之間。


    萬華鏡似的法印中央浮現六芒星隱約放光發亮。


    有旋風卷起天地元氣注入掌心,連帶著斷雲石所挾內力一道,為荻花題葉所役。


    自狂風而來的氣勁猛地撞擊在隱布裂紋折光暈彩的深紫晶體上。


    銳意激流像是由無數刀鋒快速旋轉磋磨,將半裹晶簇碾作一團黑銅碎礦。


    “徒手擊碎斷雲石。”


    可怖一幕霎令傲氣收止。


    下一刻,斂容正色嚴陣以待的凰後神情驀變,因為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在後麵。


    荻花題葉手一抖,拔出了劍。


    龍遊淺灘身無長物的他掌中有劍。


    一柄怪模怪樣,奇形異狀的劍。


    是用那些散落晶片拚湊而成的劍。


    嚴格來說,那根本不配稱為一把劍,劍身凹凸不平、劍鋒奇鈍無比、劍脊彎曲、劍尖歪斜。


    如果說有出色之處,便是這把劍隱隱透出紅光。


    一種乍看已令人心動,細看足以讓人心血賁動的紅光。


    心血賁動的凰後美眸一凝,眼色燦若金珀泛光,是族群天賦流露之表征。


    不同於大多族人致力開拓鷹眼之高瞻遠見。


    輔修墨學參政的她轉研精粹察言觀色,能於戰中洞悉對手微小動作料敵機先。


    看穿醫者氣機流動,碎步後移尺半的凰後長裙拂地,衣帶飄風,險避橫掃千軍。


    拉開應變距離的凰後右足向前輕踢,赤光閃動,半截珠銃圓管自她小腿上縛住的黑絨繡邊槍囊裏脫了出來,襲向荻花題葉左胸。


    不待對手封擋,她鞋尖順勢一勾,在銃口上一點,那槍管陡地倒射迴來。


    滿似飛燕迴翔的槍管最終停留在屬於它的枝幹上。


    那是一件漆金雕花通體深黑背生晶簇的火銃握柄,而扳機恰恰扣在凰後指尖。


    旋即便聞一聲輕笑——


    “哈!”


    膚光白膩的頭頸微折,稍稍偏首聚睛凝眸對齊準星的凰後意態自若。


    組裝完整的裂羽銃就這樣橫亙在兩人之間。


    冰冷無情的槍孔仿佛迎風盛綻的罌粟花,向近在咫尺的荻花題葉毫無保留的展現著美豔且危險的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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