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竹修林拔地而起,青翠欲滴,望之令人心怡,這裏是鋒海。


    鍛神鋒發出武林帖,一場鋒海劍奪,招攬無數江湖刀劍客齊聚於此。


    此地主人未至,現場已然議論紛紛,熱鬧非常。


    這排場看得衣著藍裝武士袍,腰懸木質柄鞘逆刃的劍無極咋舌不已:


    “哇!人真多。”


    身穿白袍圓領輕甲,紅發挑染銀絲的雪山銀燕是名如一顆負雪古鬆般軒昂挺拔的青年,眼下的他語意穩重:


    “注意當中的人物。”


    二人本在遊曆江湖,期間聞知俏如來為玄之玄構陷,慘遭尚同會逼殺一事後,及時馳援到場,自因中苗協約緣故出手的鐵軍衛軍長鐵驌求衣刀下救走修者。


    無意將兩位小弟牽扯進來,更有心為己留下後路的俏如來隻是選擇拜托劍無極同雪山銀燕走一趟鋒海劍奪。


    須知鍛家一直想鑄造超越墨狂的護世之兵,如果有更好承接渡世大願的誅魔之利,以對付魔世為共同初衷的九算插手的機率大增。


    【俏如來:“關注參與者,也許會有進一步的線索。”】


    將大哥交代銘記在心的雪山銀燕當下豎起牛耳,放出眼光,細心體察周遭動向——


    “這個鋒海主人是什麽來曆啊?天下第一劍,還真敢講!”這位是為噱頭吸引,但對此嗤之以鼻的。


    “聽說是苗疆最厲害的鑄師啊!”這位是稍有見識的。


    “天下第一劍不是任飄渺嗎?”這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


    “那是在講劍法啦!這是劍,那是人,你是在白癡什麽啦?”這位是為旁人頭腦深感鄙夷的。


    “哈哈……我若是贏了,是不是就可以拿到那支劍?”這位是已經開始白日做夢的。


    “你去吃屎啦!”這位是看不下去隔壁自戀態度的。


    “現場沒看到什麽厲害的人啊?”這位是初出茅廬,狂到沒邊的。


    聽見這話,劍無極憤憤不平道:“不然你當恁爸不是人就對了!”


    平心而論,這個江湖更新換代的確很快。


    哪怕同昔日古嶽宗師平輩論交的煙雨劍客,自封府不出後,名聲亦泯然滾滾浪濤當中,更遑論尚未作出一番驚天動地事業的意氣少年了。


    並不是很在意這點的雪山銀燕倒是率先有所發現,他戳了戳身邊好友:、“你看,是廢蒼生前輩。”


    “哇!還真正是他啊!”


    目光按雪山銀燕所指方向果真看到鏽劍的劍無極心下真切反思,到底是自己視力退步了,還是笨牛進步太快。


    “去向前輩打一個招唿。”


    想到就去做,雪山銀燕抬腿就走,哪知竟被劍無極拉住。


    “等一下!”


    話音未落,現場氣氛驟變,耀眼皓光烘襯白霧紛然,極目盡頭的綠竹叢中,但見一人口誦異調,輕搖羽扇,虎步龍行邁出。


    “談風月,評聖愚,撫劍笑公輸。巧奪班門明夜火,鋒海……”


    詩號尚未念完,已為自來熟外加沒眼色的問候之聲打斷。


    踮腳舉臂揮手的率性劍者從不知所謂交往邊界是何物:


    “金鋒仔啊!好久不見了!”


    脫口的謎樣外號已將鋒海主人精心營造的高人氣勢同軒邈氛圍破壞殆盡。


    背後打光冰霧瞬間消失的鍛神鋒慢慢搖了幾下羽扇:


    “嗯?!”


    一旁的落拓子滿臉古怪,合理懷疑是在憋笑。


    再看他腰間,赫然掛著一台圓鏡黑匣,那是鋒海主人按皇甫霜刃所供靈感打造的繪影留聲。


    畢竟鋒海鍛家超越廢字流的光輝時刻怎能不好好記錄下來。


    作為鑄術同幻靈眼的結晶,此物不僅有錄製之能,更兼直播之效,這是鍛神鋒專為好友留下的前排觀席。


    還珠樓主來信致歉未必能可到場觀禮,但亦表示準備好驚喜以為祝賀。


    自詡同鋒海主人交情匪淺的劍無極扒拉開湧動人群奮勇向前:“是我啦!我跟笨牛來看你了!”


    “啊!是主人的好朋友,劍老小跟笨牛。”認出來人的莫聽神色訝然。


    雖說深感膝蓋中箭,但又不欲越描越黑的鍛神鋒麵無表情:


    “又是你們!”


    探得對方不拒絕態度的劍無極深受鼓舞,再來言辭愈發放肆隨意。


    “欸!三八仔,有好東西關照自己的兄弟,小小聲就好了,還發什麽武林帖,講給整個武林哉!想要我出名也別這樣嘛!”


    說話間驀然迴頭的他看向堪比蜂擁蟻眾的人山人海,倒也不怯場。


    “大家啊!好,散會了!這劍是金鋒仔要送我的禮物,我拿了就走,麻煩大家來觀禮,抱歉,抱歉喔……喔喔——”


    鞠躬抱歉的動作在雞叫聲中落幕,因為鋒海主人右手五指不知何時悄然搭上劍無極肩頭,催勁運氣握骨幾能將之捏碎。


    “啊!痛痛痛……痛啦!”劍無極勉力撲騰,卻是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開。


    雙眼微眯的鍛神鋒嘴角掀起危險弧度:“你可能誤會什麽了,想得這口劍,要看自己的本事啊。”


    “啊!金鋒仔,我知道了,大家交情這麽好,別生氣嘛,先放手,放手。”再次痛唿一聲,深感渾身肌肉痙攣的劍無極果斷從心,“你看前麵那群阿斯巴辣,甘有可能是我的對手?”


    “哼!”冷哼一聲的鍛神鋒鬆手拂袖,兀自打理衣冠修整氣質。


    “吃到虧了吧?”這是對友人吃癟喜聞樂見的雪山銀燕。


    劍無極一麵活動筋骨一麵吐槽道:“金鋒仔個性真壞!”


    看迴鋒海主人方麵,閑話不提的他揭過此節,步入正題:


    “各位,今日來……”


    話音戛然而止,有幹脆利落的男音伴隨打擊電音夾雜慘嚎而來——


    “閃開!”


    一聲讓路開道,人群閃退湧動,人海中現出一道海藍身影來。


    那人體著雜布拚綴百衲衣,腰掛洞庭韜光,滿頭藍發蓬鬆蜷曲,額生蔚色頂角,觀之晶瑩如玉。


    探頭探腦覷得對方品相的劍無極伸手摩挲下頷:“哇!來了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人物!”


    同樣注意到對方外貌異相的雪山銀燕道:“他的頭頂有角。”


    熟悉特質引發群俠嘩然:“他的頭頂有角,是魔族!魔族的人!”


    “魔族?”


    一聲輕疑反複,因少時經曆對他人歧視眼光分外在意的那人也不屑解釋。


    “哼!”


    鼻音輕斥,席卷的裂地氣勁已然將背後議論之人掀開。


    “哇!”這是慘遭震飛的俠客。


    “鱗族·乞羅八景·夢虯孫!”發泄完畢的夢虯孫看向鋒海主人,言簡意賅遞過拜莊來意,“劍呢?”


    “還未現世,吾還有話要說。”鍛神鋒示意乞羅八景稍安勿躁。


    夢虯孫雙目一瞪:“看到鬼!還要等喔!”說話間,半生浪跡天涯的乞羅八景已然自顧自地找了一處竹蔭歇腳。


    掃到台風尾的路人前車之鑒未遠,一時間,場中竟是無人敢攔一步。


    “有話快講!”換了個舒適姿勢背靠黑節竹的夢虯孫道。


    收斂,收斂,恫嚇有失吾高貴的氣質……暗自調息的鍛神鋒心下自我安慰,負背右手微動。


    指尖隱有絲絲冷氣射出,將發未發的劍氣最後悉數湮滅。


    “人都到齊了嗎?”理好心情的鋒海主人出言確認再三,“兩千年來……”


    “道域·登虹造殛·靖靈君——”


    接天徹地的七彩劍虹凝光化柱凜降此間,穩健男聲梅開三度搶走背景音,打斷鍛神鋒醞釀情緒。


    “鋒海參會!”


    麵如青銅劍眉虎目,峨冠羽衣,額點四方棱印,背負七彩貫虹的靖靈君抱拳一揖做足禮數。


    禮數周到無可挑剔,令主人家欲發作也找不到理由……聽雨秀才這下是真的有些可憐鍛神鋒了。


    好似當真為登虹造殛氣勢震懾到的劍無極道:“哇!金鋒仔!這個氣勢做了比你還大,你的風頭被搶走了!”


    聯係鋒海主人先前對其所作和劍無極的小心眼,這絕對不是在紮心報複。


    因為紅衣侍女莫聽表示深有同感:“是啊,我也這樣感覺。”


    “嗯?”


    不料為侍女背刺的鋒海主人冷眸橫目,霎令莫聽捂唇收聲噤若寒蟬。


    再說靖靈君,自到場便放眼環顧的他尋人未果,不想另有所得。


    “嗯?魔族?”打量眼光落在乞羅八景身上,登虹造殛語氣微疑。


    “看到鬼!”頰附晶鱗的夢虯孫有些無力地分辯著說,“不是!”


    ‘無情葬月沒來嗎?’收迴眼光的靖靈君瞑目不言。


    “他一點都沒將你放在眼內呢,沒要緊,金鋒仔,我替你提醒一下。”時刻戰鬥於煽風點火一線的劍無極在撩撥完鍛神鋒後,便假模假樣地把手放在嘴邊,衝著登虹造殛所站方位喊話,“喂!前麵的先覺啊!注重一下主人!”


    “嗯。”


    迴身頷首致意的靖靈君客隨主便,亦找了一處清涼安身凝立,


    往前踏了幾步重新接受萬眾矚目的鋒海主人道:“各位,接續方才,兩千年來,世人品評名刀寶器,粗淺者,知公治、幹將名匠;稍識者,知無名巧作;罕見神兵通知者,解中原廢字流、苗疆鍛家,源遠流長,並肩齊名。”


    在繼慘遭連番打斷後,鍛神鋒難得說完這麽長一段話,直聽得從旁書紀作傳的落拓子默默為其掬一把辛酸淚。


    聽到這裏,隱身人群深藏功與名的廢蒼生嗤之以鼻:“放屁!”


    話音雖低,但場間修為高深者哪個不是耳聰目明。


    “嗯?”心知鏽劍到場的鋒海主人眉峰一聳,帶過這點不愉快繼續話題開展深挖。


    “再說鋒海產鐵,其質特殊,名喚鋒海神鐵,鍛家世居在此,數百年來,鑄造無數寶器,旨在追求曠古絕今,而今神器已成,鍛家即將超越廢字流,獨占魁首。鋒海劍奪,便是要覓神器其主,今日咱……”


    話未說完,但聞慘唿驚空,數道攔路人影自場外飛入,仰天跌倒。


    傷者眉心正中一條血線直下胸膛,劍鋒再進半分勢必喪命。


    這般控製力已顯修為精深,更難得的是發招者出劍神速無儔,以致出劍雖有先後,但五個人竟似同時受傷,同時慘唿,是故聽來隻有一聲。


    爐火純青的劍法造詣引人側目,六大高手紛紛為其抬眼遠望。


    曉霧迷蒙,竹影晃動,隨著滿頭長發於風中不住飛舞,一條峻峭身影逸步踱入鋒海:“芳菲闌珊,夙緣鶗鴃,風駟雲軒愁誓約。夜蝶飛階,霎微雨闕,劍鋒無情人葬月。”


    念罷詩號的無情葬月雙目凝注鍛神鋒:“你是鋒海主人?”


    察知來者眼神壓逼意圖不明,加之此身講演遭受數度打斷早有暗怒在心的鋒海主人以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口吻說:“怎樣?!”


    說著,鋒海主人背手五指緊攥成拳,那是失態前兆。


    “吾要你的劍。”伸指撩舉挑發的無情葬月目色平淡,不容置疑的霸道語調徑自宣告神器歸屬。


    幾在同時,又來冰涼男聲插入,形成對峙局麵:


    “那不能!”


    一句不能,遠來的森冷劍意穿林打葉,直令在場群俠遍體生寒。


    打擂言辭寸土不讓,是灰氅鬥篷的玄狐旋身飄降場間。


    鐵青的麵孔,在濃重紫霧中看來,實是說不出的淒清詭異。


    “我需要一口劍,你……有嗎?”


    死而複生成功複刻神通一劍的暗盟劍手需要一口新的兵刃,因此他在養傷完畢後便按圖索驥來到鋒海。


    正如傲邪劍法的最後一式向來隻有血不染能可承受,玄狐也需尋到一柄足夠堅韌能可承載劍招威能的曠世名鋒。


    “劍,在哪裏?天下第一神器。”


    “對啊!”單刀直入的話意恰恰搔到乞羅八景內心癢處,拍土起身的他抱怨道,“等半天,聽半天廢話,你講的天下第一在哪裏?神器在哪裏啊?”


    “唿……”轉身長吸一口氣恢複理智的鋒海主人重新冷靜麵向眾人,“你們要找劍,劍就在你們眼前,但天下間,沒人可以取出。”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夢虯孫睜大了雙眼:“看到鬼!”


    鍛神鋒語帶遺憾:“這口劍雖然是我親手鑄出,卻不能由我親手取出。”


    “喔?什麽原因?”靖靈君問。


    “因為鑄造它的劍爐,非同小可。”鋒海主人答道。


    “看到鬼!既然拿不出來,你叫我們來這幹啥?”乞羅八景表示不理解。


    “難道是……”為心下推測感到難以置信的廢蒼生目光震動。


    “錯了,這才是我召開鋒海劍奪的原因!”


    話音落,遂見鍛神鋒揮扇化出文帝雙劍,頓時華光萬丈,隨即持劍縱身。


    雙劍一青一紫,青者柄上盤碧蛇,糾結如繩,紫者柄頭作龍形,前有長鼻,二者俱是形製奇古,散發強烈寶光,略一舞動,劍上芒尾仿若靈蛇吐信,遠看宛如驚雷掣空。


    “劍繪·爐陣煉天·河漢皆焰!喝啊!”劍光分化,一化二,二化四,幻形排布複又整合疊一,有炎紋符烙於劍脊浮現,引動天地威能。


    這一刻,足履塵劍杵地,鋒海主人額間紅紋顯化,太一寒陽體貫法於外築就符陣天壇。


    下一瞬,一鼎巍然劍爐拔地而起。


    古樸劍爐通體隱隱繚繞著一股沉穩的氣息,渾身遍繪奇異火焰紋路。


    一眼看上去,那些火焰猶如具有靈性一般,好比活物,盤布爐身的焰紋按九宮分八卦,拱衛兩儀合抱負陰抱陽,以為太極符印充作金鎖玉關爐蓋。


    天火地精·王骨鎖陣·導引八氣·煉鐵成菁。


    鍛神鋒升起天地洪爐,磅礴的氣勢,登令眾人為之震撼。


    仰首瞻望難企爐頂的劍無極頗感費力:“氣勢做這麽大,是有必要這麽高調嗎?”


    “天地洪爐,非一人之力可啟。”心下猜想得以證實的廢蒼生疑慮盡去,“原來這就是你發武林帖的原因。”


    握劍定鼎的鋒海主人立身符陣天壇之巔,朗聲傳音道:


    “神器就在內中,唯有眾人同時出招,破爐取劍。”


    兩名侍女當下出聲提醒,提醒為眼前壯觀景象所震懾的群俠發招:


    “眾人快出招擊碎天地烘爐,才有機會取得神器。”


    群雄齊聲呐喊,紛紛拿出兵刃,竹林內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說不盡各種各樣的長刀短劍,雙斧單鞭。


    同一時間,數百道刀劍掌氣,同時襲向天地洪爐,然而掌氣雖眾,卻是散而無用。


    “毫無目標,一群廢物。”


    隨口拋下冷嘲一語的廢蒼生翻手鏽劍在執方欲出招。


    就在此時,天際忽來兩道恢弘刀勁破空,鬥宿橫天星輝並耀,耀目紫虹流轉如映遍照寰宇。


    皇世經天·星辰萬變·破空千狼影


    當先一刀,其勢如山嶽崩摧,其力如天柱傾軋,萬鈞威能淩厲無匹,崩散的真氣如肆虐的狂流般衝擊劍爐,生生鑿開數丈裂紋。


    目標確定,後手強極一擊旋即尋隙而進,自爐身狹縫貫入。


    皇世經天·星辰萬變·逆刀迴狼影


    嘯日吠月的狼鳴中,氣勢澎湃的霸道刀意震天裂地。


    破滅風雲的一刀撼嶽摧山,頓時響動數裏,天地烘爐應聲而碎。


    驚雷引爆,鋒海竹林頓時如遭天罰,有一人突然於此間現身,視亂石崩毀於無物,舉足落步不疾不徐,恍若登萍度水。


    來人身穿狐衾滾邊銀飾嵌玉古服,那是一領寬袖緊身的繞襟深衣,雪白絨帶垂束發絲,愈襯相貌英偉俊朗,正是當今苗王·蒼越孤鳴。


    此刻,隕石落雨當中,赫見一柄莊嚴神器降身駐岩納入山石狹縫。


    石隙岩縫中正夾著一口劍鞘,那是專為此物所鑄。


    月光之下,一團青綃紫霧中,神器藏匣猶原透露不凡氣韻,七寸劍柄上著符籙,非金非石,製作古雅,散發幽瑩光彩,令愛劍之人注目難移。


    “好劍,該試!”


    手持洞庭韜光的乞羅八景見獵心喜,當下躍步和身向前撲出,虯龍探爪欲取風華絕代。


    他快,玄狐更快。


    身形晃動守住岩前門戶的暗盟劍手豎指捏作劍訣,指緣恰抵四尺棒腰,棒身湖藍水紋彰顯此物非凡。


    指鋒鐵棒交兵一瞬,二人肌骨各自震動欲分未分,僅因位置較兩人距離神器更遠的無情葬月已然趕到。


    踏步縱身淩空俯衝的他左右開弓,指掌運劍分取玄狐與夢虯孫,右發劍掌雪花蓋頂擊向暗盟劍手天靈,左出獒口奪杖以客犯主攻往乞羅八景。


    原來夢虯孫鬥然見無情葬月猶似飛將般從天而降,猛吃一驚,舉棒待發。


    哪料對方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的雙目,同時左足翻起葉底看花,已將洞庭韜光壓住。


    這一下著實大有道理,受招者為保眼珠一則撒手撤棒,二則扛鼎掀敵,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前者無異自認敗北,後者考慮到如今處境,鋒海神器近在高峰咫尺,將無情葬月托舉向上等同於助力其成功。


    所幸,這是一場爭奪戰。


    “主人還未開口,便要奪劍。”


    見狀,登虹造殛冷喝一聲,舉劍橫肩信手一揮,古色斑斕雕飾精美的七彩貫虹立時激發一道金霞劍光掣電穿雲,再一擰身化虹神行。


    仙舞劍訣·神虹開道


    寒氣迫人的劍光迎風便長鋪開丈許霓虹晶瑩射目。


    劍虹將觸人影刹那,倏然一爆,散作晶塵光屑奔湧,刷開僵持三人。


    不同於乞羅八景與玄狐無備之下跌出數尺各自方位錯落有別。


    趁勢借風憑浪再拔一鶴衝天的無情葬月伸手欲摘神器,未曾想半空忽來一柄長劍挾風掃開其人。


    立身鎖劍岩之前,守住最後防線的靖靈君脊挺如山,麵冷似鐵,言利勝劍:“退開!”話落人隨動,七彩貫虹緊逼無情葬月。


    再說另處戰場,好勝心起,有意為無極劍法正名的劍無極當即偕同雪山銀燕加入戰局,對象直指暗盟劍手。


    同樣為混戰情形激發玩性的還有夢虯孫,自覺以多欺少勝之不武,加之同劍無極早有交手的他顯然更為屬意嚐新,當下挺棒接招,攔住雪山銀燕手中嘯靈槍。


    經廢字流鍛鑄重煉的嘯靈槍形貌由原本的三叉戟變為鏃狀槍頭,戟張的兩角向後呈火焰線條延伸,在槍杆則呈現為焰狀朱翳,較之最先的繁複造型顯得更為洗練。


    焰燭長槍同波濤短棒交會,堪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一時間,鋒海劍奪,鋒海奪劍,六名高手,兩兩相應捉對廝殺,或攔阻,或試探,各自較勁,各展威能。


    劣者禿筆一支難寫兩家話,今日少提刀劍之爭,多看槍棒爭雄,這也恰為聽雨秀才精擅所在。


    雪山銀燕手中重逾百斤的嘯靈槍在空中靈動旋轉一周,變為雙手持握,扁平如劍的鋒刃遙指乞羅八景咽喉,及丈槍身則陡然輕微震顫起來。


    “一念·燕行千裏!”


    此情此景落在旁處觀戰的落拓子眼中,那杆銀槍儼然變成了一條搖頭擺尾欲從雪山銀燕雙手間掙脫、騰空而起撲擊夢虯孫的蛟龍。


    眼看怒龍狂蛟自空中矯矢飛至,迅若風雷,勢不可當,卻見乞羅八景倏地探出洞庭韜光,棒頭搭在嘯靈槍腰裏,輕輕向下按捺。


    武學中有言道:“四兩撥千斤”,這一按力道雖輕,實乃夢虯孫糅合所學獨創的精妙招數,名喚“壓扁狗背”,力道恰到好處,竟將銀槍壓入地層。


    蓄勢一擊落空,相距如是之近居然失手,實是雪山銀燕生平罕有之事。


    他心頭隻微微一震,便聽得棒聲颯然,橫掃足脛而來,恍忙躍起避過,跨虎開山抽槍複遞,效法秦王鞭石。


    “一念·落燕迴影。”


    嘯靈槍從背後以肩為支,扳擊而下,振腕舞槍的雪山銀燕連發三式威猛迅捷,先入為主下將乞羅八景視作墨家九算同道的他出招毫無保留,穩抓要害既快且準。


    “八景江湖·落雁連群影!”


    武學取名聽來針鋒相對,身形飄忽的夢虯孫棒雜異修,拳打足踢,肘撞指截,竟是瞬息間變幻了十幾套武功。


    乞羅八景因血脈緣故,成年之前大多時間漂泊江湖,年幼在江湖上行騙時,也沒人傳授他武學,自然是東摘半瓢西取片爪,外加少時愛玩貪多,每一路武功隻學得幾招,不求甚解隻得形式而已。


    若非後來有封鱗非冕引導匡正,在龍力真正覺醒解放之前,夢虯孫大抵是擺脫不了長期泯然眾人的命運。


    待其成人之後,在欲星移運籌下,爭得外出遊曆機會的他在赴古嶽交流期間,於李沉淵宗師的指點下迴望所學鑽研精修,這才有了如今的八景江湖。


    現今的乞羅八景連換怪異招數,層出不窮,直令雪山銀燕眼花繚亂,不敢怠慢,銀槍舞動更密,以攻代守敵住門戶方圓——


    “一念·雪燕迴空。”


    騰空而起的嘯靈槍幻作千百條翻江倒海的蛟龍,晴雪噴豔玉屑朦朧,從四麵八方尖嘯、扭曲著攢射於三尺之內移動腳步的夢虯孫。


    不退反進的乞羅八景迎著雪輝閃光欺身直上,奇招紛呈。


    嘯靈槍重逾三十斤,洞庭韜光卻隻十餘兩,雖然兩件兵器輕重懸殊,大小難匹,但數招一過,那雄武豪氣的銀槍竟被一杆精巧鐵棒逼得施展不開。


    卻說夢虯孫的棒法淩厲無倫,或點穴道,或刺要害,數招拆過,雪山銀燕已然被迫收槍迴擋。


    十餘合後,雪山銀燕頓感四方八麵俱是棒影,全力招架仍露支絀之象。


    驀地,乞羅八景棒法鬥變,三根手指捉住棒腰,將那洞庭韜光舞成個圓圈,宛似戲耍一般。


    雪山銀燕一呆,嘯靈槍抖起,猛點對方左肩,夢虯孫鐵棒疾翻,搭在槍杆處,迴棍平削羚羊觸角,棒身反抵向後戟張的角刃,順勢向外牽引。


    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九是借用了對方勁力,雪山銀燕隻感銀槍似欲脫手飛出,急忙運勁迴縮。


    哪知嘯靈槍竟若給洞庭韜光粘住了,銀槍後縮,鐵棒跟著前行,他心中大驚,連變七八路槍法,終究擺脫不了鐵棒的粘纏。


    乞羅八景所創棒法共有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訣,夢虯孫這時使的是個纏字訣,那鐵棒有如一根極堅韌的細藤,纏住了大樹之後,任那樹粗大數十倍,不論如何橫挺直長,休想再能脫卻束縛。


    更拆數招,雪山銀燕力貫雙膀,使開解數,嘯靈槍騰舞如龍,但他揮到東,洞庭韜光便跟向東,他打到西,鐵棒亦隨到西。


    看來毫不使力的乞羅八景棒隨槍行,仿佛全由雪山銀燕擺布,其實是如影隨形,借力製敵,便如良人馴馬一般,任馬如何暴跳狂奔,始終是乘坐於馬背之上。


    不多時,雪山銀燕敗象已露,夢虯孫棒法再變,也不進逼,挑棒抖甩。


    三顆白石就自棒影裏神奇地激射了出來。


    那是水汽凝成的石頭,一旁的落拓子將此看得分明。


    洞庭韜光製式近似瀑雨棍,相傳瀑雨棍由黃銅綿鋼打造,打造過程中綿鋼吸納大量水汽,當聚勁於棍時,棍身散發水汽,亦能借水發勁而傷人。


    目光隱晦掃過棒身七寸突環霜鐔的聽雨秀才心道:


    ‘但……還是有所不同。’


    現今乞羅八景突兀發石舉動意在救而非傷。


    雖說玄狐同無情葬月無有兵刃在手,但到底修習歲月有差,場間依舊以劍無極同雪山銀燕最弱。加之玄狐於無極劍法早有透徹,若非少劍痛失五成功,劍無極恐怕早已敗北。


    饒是如此,交手當中劍無極亦是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因此分心戰鬥尚有閑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夢虯孫當即發石解厄。


    三顆白石倒有兩顆是衝著玄狐所在方向去的,每每截取指劍落處攻敵必救,剩下一枚沿弧經風衝往劍宗戰場,勢如急箭,勁氣長激,好不銳利,分擊白石企圖打亂戰局。


    對此,無情葬月眼眸斜斜一睨,翻手挽袖曲指納劍,指尖浸染朱紅。


    一顆血滴宛若凝露於焉輕顫彈出。


    一聲輕吟越空,血珠已裹挾駭人勁風打偏七彩貫虹,迎上那枚白石。


    寒夜裏,複聞一聲脆響。


    血珠白石在空中相遇,相隔劍虹較勁,瞬間炸作水霧如蓬,二者一齊粉碎了去,灑入風中侵點黃土。


    借力抽身的無情葬月足蹬黃鶴唳霄燕子飛雲勢,二度攀上頂峰,風華絕代觸手可及。


    劍之道,在於誠……遲疑片刻按下起伏雜念的無情葬月誠心正意,欲取鋒海神器,孰料一雙有力臂彎從後而來,將其牢牢攬住擺脫不能。


    是後發先至的乞羅八景施展懷抱琵琶將之擒抓。


    “好玩啦!”


    順用撥狗朝天的夢虯孫仰身後折倒打筋鬥,生生把人拉入戰場。


    不及防備再次落海的無情葬月奪劍失敗,敗因——


    太過文青。


    “他們在搶奪你的劍,你不阻止他們?”


    混沌戰局盡收眼底,凜眉轉目的鏽劍生看向兀自雙持王骨定地,視線緊扣蒼狼所在的鍛神鋒。


    “何必阻止?”對宿敵質疑態度置若罔聞的鋒海主人灑然一笑,“風華絕代原本就要尋其主。”


    廢蒼生:“用這種方式?”僅看武修不論人品。


    鍛神鋒:“你以為我會照你的計劃進行嗎?”借己之力打造護世之兵,最後將之交予墨家之手墜入黑暗,全然不考慮神器本身意念。


    “那我也可以奪劍嗎?”廢蒼生一擺鏽劍,劍吟清徹。


    聽出話中挑釁意味的鋒海主人目光泛冷:“你可以試看看!”


    “用武力爭勝,就是你劍奪的方式?”仿若深感無趣的廢蒼生冷嘲開口輕刺一句,“可笑。”


    “那你就錯了。”


    反唇相譏鏽劍眼光有差的鍛神鋒徑自道出劍主先決條件。


    “我要的人,是通過天地洪爐的考驗,用劍而又無劍的人!”


    用劍而又無劍,如何判斷……廢蒼生心下遲疑:“嗯?”


    一聲高喝劃破長夜,柔韌精純的真氣由文帝雙劍貫入地脈,同磁心正對相衝,刹那之間整座竹林赫然為之一沉。


    數聲鏗然,是各自兵器受磁源壓迫,猛地墜地貼緊土壤,困於方寸之間。隨著林內金行之力大盛,自地底源源不斷湧出的元磁真氣迫得暗盟劍手身形一滯停止前進。


    下一瞬,玄狐猛然跪地再起困難,奇特一幕登時吸引兩名鑄手巧匠矚目。


    高手相爭,隻在毫厘,就在一瞬的錯愕中——


    見機更快的無情葬月雙足輕點,斜身淩躍靈動如燕,伸手折桂奪劍在握。


    眼角餘光瞥見此點,自覺神器歸屬已定的鋒海主人將視線投往除卻初時發刀破爐以外便再無動作,遺世獨立仿佛不沾風塵的蒼越孤鳴身上。


    “不知苗王此行何來?”


    要知道鋒海向來自治,尤其是魔世大戰時,鋒海為鐵軍衛鑄造千丈之弦助力殲滅妖魔海後更是如此。


    蒼狼也的確沒有拆破承諾的打算,眼下的他同樣若有似無的看了眼暗盟劍手,把袖一揮直抒來意:


    “我為他而來。”


    一線白光破開重鎖霧靄,雲鐵所鑄的直身唐刀定立地表,不同於其他刀劍奇門猝不及防受力倒伏,聽勁借力的蒼越孤鳴借此地極強的磁源深蓄吸納,讓這柄白柄藍格視之尋常的唐刀插入磁心,而輕易不被人撼動。


    剛勁鋒利的刀身藏鞘未發,這是由部分太祖寶刀分鑄而成,而另一部分,正為鋒海主人用於鍛劍所需。


    對血刃神罡去處再清楚不過的鍛神鋒驟然迴望風華絕代——


    一聲龍吟清嘯響徹竹林,天地之氣為之一蕩,鋒海神器自行出匣,倦鳥歸林般投向蒼狼平攤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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