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盡頭皓光大熾,氣焰高漲的威嚴身影緩緩步出。


    身側弟子隨侍,魔門世家·靈字分支門主——旭日靈嶽·步霄霆,凜然現蹤。


    “慢且!”懷抱鬼骨邪靈杖,身形枯瘦,作詭譎打扮的術修打斷蒼狼離開動作。


    “你是——”識得來人身份,男子左臂一動,單手扶正刀鞘,嚴陣以待,“旭日靈嶽。”


    “蒼狼王子,隨我走一趟吧。”步霄霆直言來意道。


    “你有什麽目的?”蒼狼一麵暗自斂息提元,一麵隨口搭話拖延。


    步霄霆毫不掩飾地說:“要討迴九龍天書,你是最好的籌碼?”


    “九龍天書……”


    男聲頓了頓,隻因突覺一股寒冰般的冷意從傷處湧起,蒼狼心知個中緣由,然而嘴上仍是不動聲色。


    “事關苗疆國運,怎能落入外人之手。”


    “方才一戰你消耗甚劇,”


    縱使男子心思活泛,但麵上一閃而過得青氣,又如何瞞得過見識不凡的靈字門主,步霄霆冷笑一聲。


    “想再與我較量,隻是虛枉。喝——”


    從未想過不戰而屈人之兵,旭日靈嶽動作更快一籌,氣運周身,攻心言辭方落,渾厚靈力灌注拳掌,搶攻發出雷霆一掌。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眼前人並非無害白兔,而是負創孤狼。


    “怒霆驚雷!”


    可怖雷法,一經催發,那幹癟枯瘦的肉掌上霎時泛著詭異的光華。


    電弧穿插躍動,連周遭的雪都染成了令人心驚肉跳的青色,尋常高手見此絕難直攖其威。


    “嗆!”


    男子亦是同時揚鋒迴敬,苗刀倒映浩瀚星河,驚險一擊橫掠反削,仿若兇狼獵捕之殘冷,瞬息已是千光過眼。


    刀氣悍勇威脅在目,步霄霆連忙仰身避過驚豔苗刀,掌下不停,硬接百勝罡鋒強勢斬攻,竟是“哢”的一聲自刀影中死死地將之握住。


    同時旭日靈嶽體內五股陰寒真力運起,經由指尖,以金鐵為媒介悄無聲息地傳了過去。


    這一下變起倉促,蒼狼驀覺一縷細絲般的冷線從虎口疾向上行,霎時間經少商、走列缺,行中府,遊遍了上肢手太陰肺經,頓生麻痹之感。


    緊跟其後,非心、非明隨即趕上,隻見二人不避不退,雙手直直探來,帶出四道靈變詭影,乍然將雪花衝散,而後大小擒拿兼施並用,纏拿背卷。


    凍氣爆發,反製應變何止慢了一籌,男子不及反應,雙臂關節、咽喉要門已然遭鎖,掌中勁道立泄。


    握鋒左臂略一用力,旭日靈嶽輕巧卸下蒼狼利爪。


    甩了甩手,收掌背對男子,步霄霆仍是擺出一派高人姿態,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堂堂一國王子,該有看清情勢的眼力。”


    “趁人之危,又何必故作清高。”掙紮片刻換得開口空間,蒼狼反唇相譏一句。


    似是對此不以為忤,旭日靈嶽自顧自地說:“我隻為取迴天書,勸你安分,走——”吧。


    尾音一字生生堵在喉間未得吐出,隻因雪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道霜寒冰流,好似漫天柳絮。


    霜雪紛飛


    颯風嗤嗤,竟是將方寸丈許範圍內的飄雪盡數卷了進來,刃光如幢,那些雪花竟是凝在一起,如一團流水般朝步霄霆衝去。


    眼見男子遭擒,雨音霜終是忍不住出手了,冰屬功體全力而作,水之泣搭配此間地利暫阻旭日靈嶽步履。


    女子手下雙短叉刃片刻不停,順手橫擊帶出兩道冷冽銳光,登時劃過挾製蒼狼的靈字分支弟子後心,血霧飄灑,將之重創。


    非明、非心但聞幽沉甜膩的異香入鼻一瞬,背門痛楚席卷全身,手上動作一鬆。


    察此,蒼狼雙臂一震,強自提氣,拳掌嘯風逼退二人。


    婀娜身姿須臾挪至男子身側,柔荑收刃攜住對方左手。


    月白披風輕揚,卷起落地苗刀,蒼狼配合巧妙,狼眼一掃戰場,駢指虛發刀氣連綿,意在牽製。


    眾人隻覺白芒一晃而過,雨音霜快影流變,帶走男子,幾個唿吸起落後,二人消失不見。


    目不暇接地一係列變化,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哼!”


    籌碼遭人救走心下暗怒,步霄霆冷哼一聲,單足重重踏地,懷中邪氣十足的骷髏杖頭漾起波紋陣陣,紅牆立地而生。


    隨後旭日靈嶽周身數尺,突變妖魅鬼祟之境,血霧飄散仿若死地,恐怖非常,破去雪翎飛雨。


    那廂靈字門主氣惱不已,這麵有賴蒼狼秉性純良,無意牽扯雪夜刀者,臨走解開對手穴道,得以自由行動的萬朔夜對此置若罔聞。


    冷靜故我的刀客拾刀歸鞘,曤日輕旋,自行負背穩固,心知此行無果的萬朔夜兀自向密林的另一頭走去,那是白令原的方向。


    看出對方一身不凡武修,心知主上求才若渴,更有蘇厲珠玉在前替北競王帶迴渡江卿。


    步霄霆自是不甘人後,有心招攬,當下出言挽留道:“對救命恩人這種態度,這就是如今中原人的教養嗎?”


    刀客腳步靠近旭日靈嶽立足之地時,就聽見身側中年說了這樣一句話,“教養”二字挑動其人神經。


    步伐微頓,駐足瞥視對方一眼,萬朔夜麵色淡冷:“一點小恩,就讓你得意忘形了嗎?”


    人似高潔白梅,不為他言驚心,刀客對恩仇自有獨到認知——


    若非男子與己身苦戰在前,眼前人何來大放厥詞之機。


    由是觀之,恩情已償。


    諷語脫口,眼前景致虛幻一瞬,對此恍若未覺,萬朔夜隻感心頭沒來由的煩躁鬱氣徘徊。


    腦海思緒翻湧,刀客無意多做停留,黑羽披肩、白袍豎領的細長身形同術修擦肩而過,徑自離去。


    “不過蒼狼王子的手下敗將,神氣什麽。”


    目睹萬朔夜孤高姿態,非明心頭不爽,是故問道:“師尊,為何不將他的性命留下?”


    弟子殺心濃重至此,全無修道人氣度,可以想見為師者心胸。


    接過非心遞來的漆黑貂氅,原本自刀客口吐譏諷言辭,杖頭詭眼大亮一瞬,無聲在萬朔夜身上埋下魔考幻術,旋即複歸黯淡的鬼骨邪靈杖再起玄異變化。


    步霄霆一麵抬指撚訣,憑衣上氣機為引,施展追蹤術法,一麵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追迴九龍天書。”因此蒼越孤鳴絕不能輕放。


    靈識感應確認對方下落,旭日靈嶽祭起縮地之術,師徒三人原地消失,追擊蒼狼、雨音霜而去。


    擬形幻真結界內,皇甫霜刃、玲瓏雪霏對視一眼。


    佳人心知醫者斷無坐視蒼狼陷危之理,更明了對方攜己同行的目的,玲瓏雪霏遂十分幹脆道:“萬朔夜交我負責。”


    皇甫霜刃“閉關”靈界無有出手可能,玲瓏雪霏自不介意聊展能為,代勞參與武林俗務。


    加之道號取義八麵玲瓏,對於難得的加深友誼的機會,佳人更不會輕易放過。


    皇甫霜刃微微頷首示意讚同分工,隨後化出玉白狐裘披肩,罩在玲瓏雪霏身上,叮嚀出聲:“注意保暖。”


    原本心情愉快地享受著醫者溫柔對待的佳人聽到這裏,有些羞赧地剜了皇甫霜刃一眼,卻是忽略了醫者掌心閃動的毫光清輝。


    ‘這是在報複吧?’


    配合皇甫霜刃動作將狐裘穿戴整齊,玲瓏雪霏不待多言,纖腰一擰,掌中絹傘一擺,身化飛絮遊風,向刀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多時,佳人就在滿目冰晶的白雪曠地上,撿到了傷體難支,暈倒在地的萬朔夜。


    那時,刀客體內遭幾種逆流衝激,元氣虛弱,血氣倒行,整個人都似墜到冰窟裏。


    萬朔夜感覺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開交,人也迷迷惚惚——


    半夢半醒間,萬朔夜好像迴到了從前,旁觀凝望著屬於“他”的人生,彼時的“他”還叫雪夜。


    不對,也不是雪夜(刀客用力甩了甩腦袋),那時的她隻是個沒名沒姓的孤女,自幼流落乞討。


    她原本應該凍死在雪地當中,就是在極目所見,仿若能夠包容一切孤寂的蒼白當中,漂泊無依的她遇上了滿身寂寥的他。


    饑寒交迫的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瘦小黢黑的幼手握住了寬厚溫暖的左手(刀客扶額,腦袋隱隱作痛:為什麽是左手?),握住了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


    他給了她新的名字與生命,他將她視若己出,教她武功,教她識字,教她人生的道理,傾盡心力去照顧她、對待她。


    粗粗了解對方經曆的她,本以為自己是屬於光的影(刀客否定道:不,父親本來就是這種仁慈的人)。


    後來她知道自己錯了,在她知曉他珍之重之的那口曤日背後的意義之後——


    仁刀終生不殺,之前所敗的仇人,最後迴頭來傷害他、欺淩他,而被他所傷害的人,連一個報恩的也沒有。


    她看著父親一邊遭受欺淩,一邊教導她以仁處世的道理。


    這份看在眼裏的反差,更讓她憤怒、不甘,但他從來沒向她要求迴報(刀客哽咽:而我,連迴報的機會也無)。


    對她來說,這就叫虧欠,如果她做不了什麽,那豈不是與那班忘恩負義之徒同樣。


    於是,她給了自己一個新的名字——萬朔夜。


    知曉父親人生兩大遺憾一是愛子,二是武功的“他”拋棄了軟弱的一麵,想變成一個理想的兒子。


    萬朔夜完全將自己當做男人,穿男裝,模仿男人的語氣、動作,不畏辛苦勤奮練刀,隻希望彌補父親的遺憾。


    (刀客不平出聲:將父親害得如此淒慘的獨眼龍,在幾年之後,竟然成了新的仁刀,新的大俠、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更沒天理的事情嗎?)


    他發現了雪夜的異狀,苦勸她,送她女裝,希望她為自己而活。


    然而父親對他越好,朔夜越感覺恩重難還,給自己的壓力,一日一日,越來越深,越來越重。


    但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恩情尚未來得及償還,父親就死了,隻剩下萬朔夜,依然用著男人的身份行走江湖。


    而在這之後,“他”遇上了她——聆秋露,很是俗套的英雄救美情節,兩個人相戀了,隨後的情節則是更為俗套的虐戀情深。


    麵對卷土重來的盜匪,萬朔夜以重傷的代價全殲對方,在那之後,是聆秋露衣不解帶的悉心照顧,才將他自死神手中拉迴。


    簡單的竹舍內,搖曳的火光中,臥床的他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內心空缺的一般,在此刻,在當下,得以填滿。


    後來,朔夜送了秋露一支玉笛,代表一個不離不棄的承諾,而在那之後——


    (斷斷續續的畫麵,象征最為痛苦的噩夢即將到來,刀客單手捂臉,自指縫間可窺的俊容上寫滿痛色,似是拒絕繼續迴憶下去)。


    心緒不寧的“他”連夜行路,迴到村莊,迴到他們初見的樹下,他看見,他看見——


    萬朔夜霍得睜開雙眼,入目是一道熟悉的鵝黃身影,立身篝火側旁,火流光暈點綴一身玲瓏秀雅。


    亭亭玉立的她仰首賞月,更似要遍觀星輝燦爛,口中喃喃念道。


    “梅花月落江南夢,桂月花傳郢北詞。花卻何情月何意,我隨花月泛金卮。”


    火焚中無言的喟歎,是一份矛盾,是一份相思。


    似是唯恐打破這絕美的一幕,但心下又掛懷對方身體狀況,萬朔夜輕手輕腳起身,拿著原本覆蓋在自己身上的裘皮外袍,行至女子身後。


    玲瓏雪霏隻覺肩上一沉,尚溫的貂氅覆上嬌軀,就聽得身後傳來疏冷男聲,泛著撩人的溫柔,在淒美的雪夜中顯得格外動聽。


    “你還在,真好。”


    “我——唔!”


    微妙察覺對方精神狀態不對,玲瓏雪霏迴首,話音戛然而止,隻因紅潤精致的唇瓣直直迎上冰涼醒人的另一半,被一口封住。


    皓臂虛抬,瑩白如玉的手掌輝映紫月霜華,複又散去。


    與此同時,一片翠綠樹葉恰恰落在靜立林中旁觀追逐戰的皇甫霜刃頂上。


    萬幸佳人早就將初吻給了此生摯愛,萬幸佳人不久前已知曉對方女兒身的真相,萬幸此刻佳人處在清醒狀態。


    若否,這位將來的九界第一扳手就要迴爐重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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