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閣下相助。”


    眸光疏淡如初,洞悉人心的還珠樓主,在身後青年謝語出口的刹那,便已明了對方話中拒戰之意。


    劍眉稍蹙,任飄渺信手翻轉,揚袖風舞入雲,但見一頂褐色鬥笠輕巧落地。


    “出劍!”


    清冷語調道出淩厲言辭,在落入無情葬月耳中刹那,掀起萬丈波瀾。


    今生再為熟悉不過的笠帽映眼,青年仿佛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任飄渺話中未盡之意。


    用劍擊敗吾,否則,下次汝下次見到的將會是其頭顱。


    不待反應,卻是關心則亂,樹下身影本能應變,軀體舒展隻在瞬間,風掠樹梢,月華悄然離開綠葉蔭庇。


    無情葬月五指豁然握緊,竹劍上手,凜冽寒息一放而收。


    斂去神銳的血不染,僅是一口材質上佳難損的好劍。邀戰話音未落,倏見無情葬月一式橫空而過。


    曠世名鋒並未出鞘,但有驚豔奪目劍光劃空留影,開啟正午戰端。


    第一劍無招無名,快、準、狠、絕,真假難辨的迷蒙虛影,恰似算盡對方一切退避後手,仿佛將人陷入劍之牢籠,被動解招。


    ‘好招,但,’得償所願,一睹鋒上究竟,任飄渺眸露寒芒,嘴角驀然輕揚,難得泛起一絲笑容,若有似無,‘仍是無用。’


    心內落下平淡無波之判辭,隨後便見難以置信的驚心動魄。


    立身方圓不見絲毫毀壞,秋水浮萍身形不動,右手羽扇輕擺,收束漫天霞光,左手速遞而出,後發先至,素白二指擎住剛直劍脊。


    指尖真元輕吐,其中真韻頓使月缺難圓。


    淺紫瞳孔倒映清淨竹身,任飄渺變式更快,反手引劍一轉,指運五嶽之沉,牽動鋒口掠過黃土深沉,劃出長長劍痕。


    掌中兵刃受製於人,無情葬月心猶冷靜,快足稍稍前挪,趁勢卸去劍上渾雄壓力。


    而後輕靈身法再轉,步靴猛然沒入沙土,立足深根,右手緊握狹長劍柄不放,卻是下盤紮實,免於側翻臉刹厄運。


    察覺麵前人臨敵機變意識非同一般,任飄渺冷眼睥睨依然,持扇右手微弓,側身以肘進逼無情葬月中門。


    揚袂風聲入耳,又見快然一式欺身。劍道新秀雖驚不亂,思緒瞬動,五指輕撥,古樸長劍刃口豁轉,流利反擊敵者鉗製二指。


    抓準任飄渺撤手刹那,無情葬月再掌邪兵,提劍上撩直取絕代劍客胸腹,卻是攻敵所必救。


    青年劍路迅疾,招式精湛,修為於年輕一輩已堪上乘。


    可惜,對手選錯。


    任飄渺變招自如,一派寫意悠然。右手倏爾收扇,一壓血不染寒芒。扇尾流蘇兀自搖曳,同竹身楓葉劍穗交會一瞬。


    白藍交織靈網奧妙,輕盈鴻毛卻挾絕峰難撼之勢,似慢實快按在月白華光之上。


    秋水浮萍心為試劍,不爭根基上下,棄用內藏雄勁,僅是秉持一股奇異的劍意壓服華彩名鋒,一式落定,奇來招路登時無功而返。


    身沉氣定,任飄渺單手以對,左啟劍掌相諧,姿態淩然若仙,淩厲掌風轉守為攻。


    一式抵一指,一劍又換一掌。須臾過眼,無情葬月身法速展,步行神雲飄蹤。


    翩然躲開逼麵一掌同時,棕衫撕裂幾處,青年但感胸口微悶,是難以盡數規避的綿遠劍意襲身。不壞方圓一點景,無情葬月人似鴟鴞低飛倒迴退立。


    “汝!”麵色不見喜怒,左手一拂高豎衣領,似是撣去不存在的灰塵一般。


    任飄渺聲線低沉如昔,話中卻讓人聽出一絲輕藐之意:“隻能做到這樣麽?”


    挑釁言辭甫落,無情葬月不發一語,閃避更是搶進而攻。風穿林間不留影,迴首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第二劍,快意一式速遞而迴。


    仙舞劍訣·神光披雪滌霜月


    劍出,猶是一般無二的無跡可尋、每落必中之招,卻平白失了個中真味。行劍不複往日神異,更缺徹骨寒意。


    劍招再奇,變化再妙,仍是難傷頂峰分毫。


    眼前男子如淵深不可測,卻又似海風雲變幻,無情葬月本為生死未卜的風中捉刀再入江湖。到了此刻,啟武瞬間忽覺仇意不濃,殺心不重,戰意不盛。


    心中各種想法湧現,無數劍下亡魂曆曆在目,卻無一人能夠挑起淡漠心緒強烈波動。畫麵定格刹那,熟悉麵容過眼,心海驀然翻湧。


    長久行事,素來以大哥為主心骨,今日因何生出遲疑?


    心思一瞬茫然,無情葬月自問間,往昔如流水劃過識海:


    “啊!好啦好啦,你…你別傷心啦!”不羈少年許下畢生承諾,飽受欺淩的男孩帶來久違的陽光。


    “不然這樣,以後就由我來保護你,好不好?誰敢欺負你就是欺負我。”


    “真的嗎,大哥要保護我?”


    “為什麽要叫我大哥啊,你?”“大哥是幾月生的?”


    “我喔,我是……”


    ……


    中苗邊界一處無名樹林當中,諸多黑衣殺手將棕發青年圍在當中,為名、為利,血戰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突來冷風蕭索,空氣震響一瞬,隨即便被痛唿、殘軀倒地聲所掩蓋。


    伴隨細碎步調,灑脫身形騰挪間,衝入殺局當中。頭戴鬥笠,衣擺翻飛,露出腰間捕風,來人正是——


    苗疆刀界驚鴻·風中捉刀。


    同無情葬月背身站定,雖是彼此不見對方麵上神情,但身後所傳熟悉觸感與溫度,卻更增刀劍膽氣。


    知交在側,獨對千軍萬馬又有何懼。


    “哈!”輕笑一聲,掃視方圓,開朗眼神陡轉淩厲,“風!”


    “月!”毋庸贅述,兄長心思了然於胸,寡言劍者默契和聲。


    配合巧妙,一字一頓,風月既得,接下來敵手麵對的,當是絕倫神采,無需眼神交換,恰是心韻同調:“無邊!”


    刀起劍揚,彼此交托背後空門,風中捉刀、無情葬月傾力一戰。


    ……


    往昔溫聲笑語的暖心日常,闖蕩江湖的酒中真章,卻在重足踏地的瞬間,似鏡崩碎。


    今生最為向往崇敬的身影掠空,短刃迅疾劃落,絕殺一式落墨,詠歎變調的兄弟情義。不解卻又傷身傷心的一刀,在腦中反複迴放。


    雖是稍稍訝異無情葬月劍招之速,任飄渺嶙峋傲骨不讓,巍然而立,左手迅疾探出,無形無相的劍意凝結指端,信手撥開近身寒鋒。


    反手再讚掌,拍在對手左肩之上。


    無情葬月人如斷線,疾速跌退三丈開外。


    鬥劍知心,發覺眼前人神思不屬,鋒上失真。


    秋水浮萍麵沉如水,原本七分著力三分探究的一掌,在不悅心情的推動下化作重重一擊,生生將無情葬月打脫離魂狀態。


    思慮迴身,青年本能應變,手腕輕翻,重劍駐地止住暴退身形。


    頭一次敗劍,無情葬月心內除了生出一瞬間的悵惘,再無其他特殊感覺,仿佛敗也無所謂一般。


    無悲無喜的雙眸,映照一片虛無,卻在冷語入耳的刹那,流露刺眼銳芒。


    “看來,吾真不該對汝抱有希望。”山凹當中清風徐來,帶起霧暗煙迴,別見頂峰高妙。


    任飄渺羽扇輕搖自若,落下一句不知指代著誰的話:“還是讓他來吧。”


    雖礙於有心人挑撥,但過往情義又怎能輕拋。麵上神色晦暗幽深,周身武息凜冽帶殺,這是無情葬月所下戰帖。


    “嗯?”目光隱隱,看穿心境變化,任飄渺少見地眼生幾分波動。


    弓身跨步橫劍,電光火石間,辨不清人影動作如何。


    ‘我本身便身處地獄,是你把我帶了出來。倘若是你打算將我推迴去,那……,我可以接受。’


    手下劍招揮舞更急,心緒紛亂見真情,‘隻希望來世,我仍能做你的兄弟。大哥!’


    鏗然劍聲連響不息,五劍霎時了結。快攻之招未能盡功。無情葬月心冷眸寒,劍路倏行決絕狠厲。


    傲邪劍法·劍鋒無情人葬月


    月光斜灑,傾瀉滿目雅致清輝,寒霜彌漫更添肅殺氛圍。然而麵對無情葬月逼命攻勢,秋水浮萍依舊是往常疏冷麵色。


    手中羽扇像是沒有附著一點內力一樣,平平伸出,劃出一條曲曲折折的弧線,快不眨眼地將極招一破到底。


    扇尾沿著修長劍身遊過,而後抵在鋒鞘交界處。流蘇、劍穗二次交匯,明如黃道破曉的名武氣象,卻在此刻起了變化。


    任飄渺真元微提,扇柄輕巧三點無端劍格,竟是一解竹上玄機。竹鞘難承雄勁交鋒,兀自彈出,自男子腋間穿過,沒入地麵。


    “風中散發著背叛的味道,那是血腥的氣味。”禁製解除,長劍形態丕變,絲綢紅帶飄揚掩映瑰麗血芒。


    心緒放空施展血神七式,毫無保留的極招被破,映霜寒脫離劍身,內憂外患一齊發力,無情葬月意誌登時遭奪。


    “月,殘缺了,在風聲中悲泣,太,”千載怨靈現蹤,“無情了。”


    傲邪劍法·血龍張翼任迴旋


    血神初醒,便覺敵者近身,反手挽劍本能迴敬,邪兵展奇能。崖下方圓頓起赤龍騰舞,悍威難逆!


    熟料龍吟方起,便被周遭突然充斥的一股千變萬化、無可捉摸的出塵劍意強行遏製收歇。任飄渺駢指成劍,點在緋色劍脊之上,真韻沿兵透骨。


    無情葬月三尺嘔紅抽劍急退,名鋒定地,唿唿喘氣,壓製傷痛。


    秋水浮萍步履首動,縱橫無端的淩厲劍指沛然而出,目標直指佇立青年。突來一劍快似流星,無情葬月退不得、避不開,再陷絕境。


    此刻,一杆尋常翠竹平平伸出,擋下索命一式。竹劍照眼,任飄渺眸露靈思,心念一瞬底定。


    元功加催,趁勢而退,又在來人再度出手之前,率先讓出距離站定。


    定睛細觀,但見白衣黑發,手持翠杖的清逸男子長身而立。


    竹,化入眼前人的魂,刻入眼前人的骨。青鋒斜指地麵,術者輕啟唇舌,再開戰端:


    “荻花題葉,領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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