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淮這一生去過了很多地方,留下的足跡很多,收足跡的時間足夠她與家人好好道別。


    她被扶到臥房,躺在床上,何雲華正握著她的手,兩眼被淚水打濕,泣不成聲。


    “抱歉啊,要留你一個人在這裏了。”她說。


    旁邊的季知淼抬手抹掉眼淚,一手搭在何雲華的肩上。


    “娘,您放心吧,有我陪著爹,爹不會孤單的。”


    她長成了成熟穩重的大人,眉眼間的堅韌勁和年輕時的季言淮很像。


    與季言淮好好道別後,她扶著何雲華坐到靠著窗的椅子上,把床邊的位置留給了季言禾。


    季言禾端坐在凳子上,握著季言淮的手,就靜靜看著,什麽也沒說。


    季言淮望著他深邃眸中閃過的微光,問:“還會難過嗎?”


    季言禾垂下眸子,誠實地迴答:“說不難過都是假的。”


    聞言,季言淮無奈笑了一聲,“你呀,真是的,要我說幾遍才明白。”


    “我送走了村長,送走了宋大娘,送走了好多好多人,我已經活得夠久了。我這一生過得很開心,也沒有遺憾。我都不難過,你還難過什麽?”


    抬眼,視線越過季言禾的身影,看到窗外昏黃的景象。


    “都這麽晚了呀。”


    “阿禾,”她轉迴頭,緩慢閉上眼,語氣輕鬆道:“來給阿姐唱唱那首歌謠。”


    “阿姐現在要睡覺了。”


    季言禾放下她的手,又掀起被子蓋上,柔聲應下:“好。”


    緩了口氣,調整情緒後,唱出了伴隨著兒時的他無數次入睡的歌謠。


    “池塘的水滿了,大雨也停了……”


    “村口的池塘裏,有好多魚兒遊……”


    “天天我等著你,一起看魚兒遊……”


    “一起看魚兒遊……”


    在他身後,季知淼一手抱著何雲華哭成了淚人,一手捂著嘴抑製著聲音。


    外邊,雲紋獰貓叼著剛下河抓來的魚,本來是要遞給在臥房內的季言淮的。


    在它的認知裏,不舒服就要吃東西。


    它最喜歡的就是魚,所以它要抓魚給季言淮吃。


    可剛走到堂屋門口時,它突然停了下來。


    側頭朝著一旁的空氣轉了好幾圈,尾巴高高豎起,又抖了抖,像是在撒嬌。


    隻有和天玄宗弟子一同坐在院子裏的江粼月能看到它撒嬌的並不是空氣,是收完足跡迴來的季言淮。


    季言淮彎下身子,撫摸了一下雲紋獰貓。


    靈魂是觸碰不到實體的,但雲紋獰貓還是下伸長了脖子做出蹭的動作。


    季言淮站起身,扭頭看向江粼月。


    四目相對時,兩者都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之後,季言淮邁著輕鬆的步子走進屋,來到臥房,先後擁抱著屋內的幾人。


    季知淼與何雲華是凡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隻聽到身邊有輕微的腳步聲。


    身為仙人的季言禾就不一樣了,他不止聽到了腳步聲,還感受到了靈魂最後的擁抱。


    當腳步聲消失時,就是生命落幕的時刻。


    他閉上眼睛,輕聲道別。


    “阿姐,晚安。”


    按照凡間的傳統,咽氣時要燃放鞭炮,告知鄰裏。


    莫少煊與莊皖鳴來到院門口點燃了鞭炮。


    片刻後,鞭炮聲響起,蓋過了屋內的哭聲。


    原本漆黑一片的夜間,在鞭炮聲後亮起一盞盞明燈。


    鄰裏鄉親打著燈籠來到季言淮家的院外,在江引塵的安排下商量著如何安排白事。


    商量完後,有的迴到家中搬來桌凳,有的擼起袖子著手搭建靈堂……一切都按照凡間的傳統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季言淮離世的第三日淩晨,天還黑著,是出喪的時候。


    在轉棺之前,道士提醒了一句:“還要看最後一麵的趕緊過來看。”


    棺一蓋,就再也見不到了,從此陰陽兩隔。


    季言禾緩緩走了過去,看到了安靜躺在棺中安詳入睡的季言淮。


    後者眼口緊閉,代表著心願已了,不留遺憾。


    明明是好的表現,他還是沒忍住眼鼻湧上一股酸澀。


    嘴角上揚,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旁邊的季知淼表情控製沒有他強,正在使勁擦拭眼淚。


    過會兒,抬棺正式開始。


    季知淼走在最前頭,按照前些日子熟悉過的路線,邊走邊打幡。


    靈牌則交給了走在她後邊的季言禾。


    更後方,是十幾名幫忙抬棺的村裏鄉親。


    漆黑長路上,十幾名抬棺人一聲聲強有力的吆喝聲,讓氣氛熱熱鬧鬧的,沒有太多傷感。


    腿腳不便的何雲華隻能坐在家中,抬頭望著漆黑的夜。


    在他腳邊,是乖巧蹲坐的雲紋獰貓。


    它還叼著魚,隻是身後的尾巴耷拉了好幾天。


    它找不到季言淮了。


    季言淮下葬的地方是一處地勢較高的山上,睡在這裏能一眼望到四周的風景,是個不錯的地方。


    等所有下葬儀式結束後,季言禾與季知淼站在一旁,守著靈房子燃燒殆盡。


    這會兒天已經亮了,能看到唿出的氣霧。


    季知淼抬頭望了眼落在四周的雪,忽然朝著季言禾開口:“小時候,娘和我說過,她最討厭下雪了。”


    “在下雪的季節,她搞丟了弟弟。好不容易要與自己和解了,又來了一條大壞蛇,差點重蹈覆轍。”


    “不過從現在看來,即使她沒有說也能明白,她完全和曾經的自己和解了呢。”


    “冬天,是個寧靜的季節,適合安睡。”


    說完,季知淼跪下,又朝著碑磕了三個頭。


    “娘,我和舅舅給您燒了個好大的房子哦,夠你在那邊瀟灑。錢不夠了,你要托夢給我啊,我給您燒,想要多少燒多少。就算是在那邊,也絕不能委屈了自己。”


    季言禾將最後一點酒揮灑在地上,抬頭望了眼緩緩飄落的雪花。


    他隻需稍微凝神,就能看清每片雪花的形狀和下落的軌跡。


    良久,抬起一隻手接住了一朵完美的雪花。


    看著雪花在掌心融成了水,順著掌心紋路散開。


    他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冬季也有這般寧靜美好的一麵。


    人逝去後的第一個七天和第五個七天,都是需要祭奠的時候,再往後,就是以年來計算了。


    不同的是,傳聞在第五個七天,逝去之人的靈魂會迴到家裏。


    那天,季知淼和季言禾祭奠迴來,看到跌坐在院子的何雲華。


    何雲華抓著拐杖,癡癡地看著遠處。


    在他旁邊,是變大了的雲紋獰貓,正著急地用頭頂他,想要讓他站起來。


    “爹!”


    季知淼叫出聲,趕忙跑了過去。


    一邊檢查身體有沒有受傷,一邊想要將其扶起來。


    可不論她怎麽用力,都沒法把何雲華扶起來。


    她麵上露出慌張的神色,看著何雲華用力瞪大雙眼,問:“爹,您這是怎麽了?”


    何雲華握著拐杖的手顫抖著,始終看著遠處。


    那裏是一塊地勢平坦的旱田,可他卻看到了一條寬闊的江河。


    江河上有一條小船,船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眨眼後,他看到那人轉過身朝著他笑。


    他情緒激動了起來。


    “小淼啊,我看到你娘了。”


    “她在朝我笑呢。”


    季知淼順著看過去,什麽都沒看到。


    何雲華繼續說:“江麵上一點風都沒有,沒有人劃船,船怎麽動得了呢?”


    季知淼大腦嗡鳴了一瞬。


    過會兒似是明白了什麽,收了攙扶的動作,改為抱著他。


    “爹要去找娘的話,就去吧。”


    “我一個人也沒關係的,我已經能完全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


    “爹,您就放心和娘走吧。”


    在她的一聲聲話語中,何雲華情緒逐漸平穩。


    低下頭靠在她的肩頭,又緩緩閉上眼睛。


    直到最後一口氣消失。


    他跟著季言淮走了。


    那片停在江麵上的小船上又多了一個身影,與船頭的人交談著,時不時低頭憨笑,但手中劃槳的動作絲毫沒有懈怠。


    船越飄越遠,離了江麵。


    再後來,江麵也隨著風消散了。


    隻留下幾句話語。


    “你怎麽也來了?”


    “我見站在船頭的是你,便來了。”


    又一個五七過後,季知淼把屋子裏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緊閉房門,站在院子裏看了很久很久。


    從小到大的縮影從眼前一一略過。


    她看到自己從繈褓中的嬰孩一點點長大,看到爹娘慢慢變老。


    現在,這個家隻有她一個人了。


    吸了一口氣。


    身後傳來一串喵喵叫,雲紋獰貓變成水牛般的大小現在她旁邊。


    她抬手撫摸其厚實的皮毛,在深色雲斑上打了個圈,親昵道:“嗯,我還有你陪著。”


    之後,她和雲紋獰貓一塊兒出了院子,不舍地關上了院門。


    轉身,看到靜靜站在一旁的季言禾。


    換上小時候頑皮的笑容,“舅舅可要時時刻刻把家打掃幹淨哦,我隔一段時間就會迴來。”


    “迴來的時候要是看見家裏有一粒灰塵,看我不鬧騰死你。”


    季言禾無奈笑了笑,朝她揮手做道別。


    又提醒:“記得我交給你的那些法器,遇到危險就直接叫我。”


    季知淼一個利落的跳躍翻上雲紋獰貓的背,反手也朝著他揮揮手。


    “有大貓在,能跑就跑。跑不過呢,我當然第一個叫你,我才不會傻到吃虧呢。”


    說完,她揉了揉雲紋獰貓的耳朵。


    “走了大貓,要啟程了。”


    雲紋獰貓搖頭晃腦喵喵叫兩聲,醞釀著跳躍起身,瞬間飛上天,騰雲飛出好幾裏。


    世界很大,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


    往後的歲月,她會和雲紋獰貓一起探索,尋找適合自己的道路。


    彼時,冥界中。


    江粼月正趴在九泉辦事的桌上,一手戳弄著糕點。


    九泉粗略翻了一下生死簿。


    抬頭瞄了她一眼,“那兩個人凡人已經投胎了,他們的新生,你要看嗎?”


    江粼月搖搖頭,“還是不看了,我會忍不住和二師兄說。”


    “而且,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他們的這一生會過得很好。”


    九泉合上生死簿,放在一旁,一手撐著下巴。


    “不對呀,你可是戒律神呢,隻要動用戒律神力,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所以你來這一趟的目的……”


    九泉察覺到了什麽,猛地轉身。


    看到好幾排不知何時偷放在那裏的十幾箱糕點。


    “???”


    再轉迴頭時,江粼月已經不見了。


    隻聽到一句話:“前段時間小傀調試機器人生產了好多糕點,我們實在是吃不完,幫幫忙啦。”


    九泉思索。


    “不是還有應龍族和玄晶魔龍族麽。這麽多張嘴巴都吃不完,到底有多少?”


    她瞬身來到其中一箱跟前,將其打開。


    終於知道,看似小小的箱子都是空間術的偽裝,真麵目是放在裏麵的密密麻麻的糕點箱子!


    這要吃到猴年馬月啊?!


    她抽出鞭子,剛想要一鞭子劈毀,又在心底發出靈魂質問:


    浪費糧食……會被戒律神降罪嗎?


    揮手,招來幾名鬼卒。


    “陛下有何吩咐?”


    “加大力度捕捉餓死鬼,越多越好。”


    ——


    江粼月瞬身迴到界果,來到晨禾峰,正巧碰到同樣剛剛落地的季言禾。


    兩手背在身後,尾巴輕微搖晃,故作神秘道:“二師兄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季言禾對上她的目光。


    “小師妹都把心裏的想法寫在臉上了。”


    深唿吸一口氣,繼續說:“看你的表情,阿姐來生過得很好。”


    “有緣自會再相遇,不打擾就是對她最好的祝願。”


    屬於季言淮的人生結束了。


    但這抹靈魂往後的人生還在繼續,其他的生命也要繼續。


    過去可以迴憶,笑容不會被時間衝淡,但路始終是要往前走的。


    這是所有生命演變和發展的必然過程。


    “二師兄和我想的一樣呢。”


    江粼月抬手,變出一個粉色的兔子形狀的糕點,遞到季言禾跟前。


    “這是小傀用量產機器人調試出來的,二師兄嚐嚐,給點意見。”


    季言禾咬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


    在心中嘀咕,品嚐不了美食的傀儡,品味和常人竟然差這麽多麽……


    呃,也不能這麽說。


    對方都是傀儡了,就讓讓他吧。


    用仙術變出一條圍裙拴上,走進廚房。


    “走,師兄給你做真正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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