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腫瘤醫院,五層住院部。


    “謝謝你啊小夥子,還要難為你經常來看我。”


    病床上的女人聲音虛弱,有些艱難的睜著眼睛,感激的看著麵前穿著黑衣,麵容剛毅的男人。


    女人的頭發都已經掉光,臉上不見幾分血色,密布著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


    “不礙事的,我就住在這附近,順路的事。”


    床邊的袁澤笑了笑,將手中的一袋水果放下,心中卻頗有些怪異。


    他今年算起來也有四十五,不知道多久沒被人稱唿“小夥子”了。


    不過以病床上這個女人的年紀,叫他一聲小夥子倒也沒錯。


    “小夥子,我家陳旗,現在怎麽樣了?”


    “好著呢,雖然說是去援非建設,但住得也都是非洲的大城市,生活環境也不會差的,關鍵是錢多,在公司的上升空間大,說不準啊,以後我也要仰仗他呢!”


    一番話說得病床上的女人一陣開懷,可又一些擔憂:“可我聽說非洲那裏很危險……”


    “沒事,隻是一部分地區有些混亂,咱們公司沒事跑那種地方去做什麽?您就安心吧。”


    ……


    病床上的女人,自然是陳旗的母親。


    當初陳旗被抓時,拜托袁澤照顧他的母親。


    袁澤答應下來,便時常來到這裏,還編了個謊話,說陳旗去援非建設了。


    以陳旗的情況,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卻也並不試用於正常普世的法律進行評判。


    並且目前而言,玩家的身份還是很有價值的。


    所以就有兩種選擇。


    一是無期徒刑,關押到死。


    二是將功贖罪。


    陳旗選擇了二,於是就被人帶走了。


    至於具體去了哪裏,又該如何將功贖罪,袁澤也並不知曉。


    和陳旗的母親聊了一陣子,話題漸少,病房中也漸漸安靜下來。


    袁澤正打算告辭離開,床上的陳旗母親無意間看了一眼窗外,詫異道:


    “這天上的雲……要下雨了?”


    袁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瞧見了窗外低沉的天空。


    鉛灰色的雲層好似被撕成了一片一片,被風卷席、擠壓、擰動著,像是化作了一個遮天蔽日的漩渦,朝著遠方天空的中心匯聚而去。


    似乎下一刻,便是一場滌蕩天地的瓢潑大雨。


    奇怪,我剛剛來的時候,天色還是一片晴朗。


    這天象,怎麽感覺有點不太正常?


    思忖半響,袁澤告別了陳旗母親。


    一離開病房,他就打電話給此刻正在詭偵處留守的杜信。


    “喂,隊長。”


    “阿信,你在三樓嗎?看看息鐵羅盤的指針,有沒有發生變化?”


    “隊長你放心,我在看著呢,沒有變……臥槽!開始動了!”


    電話那頭,杜信的聲音異常驚詫,


    “指針的移動速度非常快,幾乎是瞬間就指向了西南方向!”


    這說明這個方向的詭域氣息非常濃重,要出大事!


    袁澤麵色一變,掛斷電話後,立刻在同事群中發了一條信息。


    “袁澤:江寧西南郊區,疑似出現重大詭域事件,所有人,速來!”


    隨後匆匆離開醫院,向著西南郊區的方向行去。


    ……


    天色愈發昏沉。


    此時已是白晝將盡,夜幕將升,殘陽最後的光明,在天空即將陷落的雲層遮蔽下消逝。


    廣袤天地,隻剩下無邊的黑暗。


    袁澤摸著黑,在夜色中行走。


    江寧附近多丘陵,山路崎嶇狹窄,車輛難以通行。


    黑夜讓他已經看不清天上雲層的走向。


    因為四周詭域氣息太過濃重的原因,息鐵羅盤也開始失靈,而他最後推斷出,那發生異變的位置是……


    袁澤仰起頭,看向了眼前這座蜿蜒山巒的峰頂。


    他加快了速度。


    風越來越大,像是要在這裏掀起一場風暴。


    四周的山林樹叢,開始湧出起朦朧的夜霧。


    風裹挾著霧氣,在樹梢、山隙和密林深處中,發出或是怪異、或是尖銳的聲響。


    像是踮著腳尖的步伐,又像是帶著譏笑的竊竊私語。


    袁澤莫名感到一陣背脊發涼,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和手臂上冒出一層雞皮。


    他忍不住口誦咒語,體內巫術力量的牽動,氣血流動的暖意驅散了身軀的寒冷,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安全感。


    他微微俯下身子,繼續向前,向著山頂上走去。


    ……


    山頂。


    狂風唿嘯。


    一座破敗的廟宇坐落在其間,大門敞開。


    門外是荒野濃霧,風聲嘶鳴,門內是七個黑袍人盤踞在其中。


    大雄寶殿正中,漫天神佛矚目。


    黑袍人腳下的地麵,篆刻的一個赤色猩紅的祭祀法陣。


    法陣囊括了整座大殿,散發出的紅光映照得殿中神佛麵色陰沉。


    可謂是和尚廟裏拜三清——


    鳩占鵲巢。


    不過眼下幾個黑袍人所要祭拜的,顯然不是三清。


    正中。


    一個背靠神佛的黑袍人從儲物布袋中取出一隻高長三尺的瓦罐,緩緩打開罐口。


    一股無形無質的氣息泊泊流出,如流水一般推開滿室的霧氣,逐漸蓄滿整個法陣。


    “生機夠麽?”


    “足夠了,上次燈塔的測試雖然失敗了,但也留下了一些測試數據,這個數量已經夠了。”


    “重點還是看詭域那邊,上萬人的生機啊,將會喚來多麽強大的力量。”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抹激動和感慨。


    “神隻出世,應該是多麽壯觀的場景。”


    但有人糾正了一聲。


    “不是神隻,隻是神隻的分身投影。”


    “嗬嗬,有區別嗎?”


    那人瞥了他一眼。


    “若真是神隻,祂出世的第一個瞬間,被碾成齏粉的就是我們。”


    “神隻遲早是要降臨在這個世界的,我們隻是幫助壽仙提前看一眼這個世界而已。”


    話音剛落。


    霧氣大作,陣中波濤洶湧,流水似的氣息好似化作江河,翻起滔天巨浪。


    浪潮聲在眾人耳邊轟鳴,引動得整座大雄寶殿搖搖欲墜。


    霧氣開始凝實匯聚,組建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隻眼珠?!


    當袁澤來到寺廟前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番場景。


    此刻。


    他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不是阻止,不是廝殺。


    而是。


    跑!


    ……


    眼下的情形絕對不是自己能夠應付的。


    寺廟中的七個人至少是二階,甚至有三階的存在。除非上部的人趕到,否則單憑自己和詭偵處的幾個年輕人,絕對無法應付他們。


    更別說是想要破壞寺廟中的未知的祭祀儀式。


    袁澤屏住唿吸,安靜的挪動著身子,試圖想要悄悄退去。


    卻聽見大殿正中響起了一個男人平靜的聲音。


    “有客人來了。”


    “是玩家。”


    袁澤聳然一驚,自知自己已經被發現了,果斷暴起,向著山下衝去。


    大雄寶殿中的聲音還在繼續。


    “似乎是江寧詭偵處的頭子。”


    “怎麽這麽快找到這裏來的?”


    “不清楚。可能意外或者某種道具,如果是真的發現了什麽,也不可能一個人來。”


    “去個三階把他殺了。”


    “再多帶兩個人吧,上迴燈塔的死因還未弄清楚,防止意外。”


    “嗯。”


    殿中,三個黑袍人緩緩站起身子,迅速離開廟宇,鎖定了袁澤在山林中逃竄的身影,向著他追過去。


    ……


    耳邊是獵獵風響。


    袁澤破開霧氣,踏入山間密林,迅速穿梭。


    他拿出手機,向著同事群中發送一條語音消息。


    “跑!所有人都別來了,這裏有七個二階以上的玩家。我們應付不了,都在城裏呆著!”


    “嗖!”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襲來。


    袁澤背脊一涼,下意識猛地側過身去。


    左臂迸濺出一抹是一朵血花,一道烏光擦肩而過,將他身前的一棵喬木洞穿。


    一抹劇痛從左臂處傳來,袁澤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


    自己的速度絕對比不上其身後的那些黑袍人。


    他繼續狂奔,一邊環顧四周,注意到前方高聳的山道懸崖,眼中閃過一抹狠厲。


    隨後三步並作一步,一個翻身跳下懸崖。


    身形迅速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跳崖了?”


    三個黑袍人迅速趕到崖邊。


    “我們跟下去?”


    “沒必要,幾十米的高度,若是一個不慎,我們也會受傷……沿著山路繼續追下去便是,他跑不了多遠。”


    三人的身形迅速在黑暗中消失。


    ……


    “杜信你開快一點啊!”陳曉瑩一臉焦急。


    “紅綠燈,沒辦法啊!”杜信無奈的握著方向盤。


    寧青坐在車子後座,車窗外的颶風唿嘯著刮進來,吹得衣襟浮動。


    他麵色陰沉,抬頭看了一眼車窗外黑暗的天空,隨後低下頭,盯著手中毫無動靜的手機屏幕。


    袁澤發出通知時,陳曉瑩和杜信值守詭偵處大樓,順道來長安街載他一同去江寧郊區。


    不知為何,他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隨後發送了一條消息。


    “寧青:隊長,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無人迴應。


    黑色商務車迅速在街道中穿行,擺脫路況擁擠的路段之後,很快便來到了江寧郊外,一片荒山野嶺中。


    “咦,這不是隊長的車嗎?”


    陳曉瑩詫異的指著前方的前方停靠的一輛黑色大眾。


    “隊長上山了。”


    寧青眉頭一蹙,立刻推門下車,抬頭看向山峰之上的天空。


    “先等等,讓我先看看。”


    說罷,隨即口中輕聲念誦道。


    “亙古長鷹,死灰複燃!”


    許久未用的【獵鷹的救贖】施展出來。


    青煙從眉心鑽出,化作一隻血肉猙獰的長鷹,撲扇著翅膀竄上天空。


    借著獵鷹的視線,寧青俯瞰著整座山峰,看到了山頂上透著紅光的破敗寺廟,還有寺廟上空,盤旋凝聚的鉛灰色雲層。


    如若一個吞天食地的巨大漩渦。


    祭祀?


    又是玩家搞事?


    林間霧氣濃重,看得不清不楚。


    寧青微微凝神。


    隊長呢?


    獵鷹視線一轉,隨即便在山腳臨近山腳處,看到了一個艱難奔跑的身影。


    是袁澤。


    此時的袁澤已然身形狼狽,一身黑衣被切割的支離破碎,左臂鮮血淋漓,右腿也負著傷,一瘸一拐的在山林間奔走。


    而在他身後將近一裏處,三道身穿黑袍的身影迅速追來。


    黑袍人?!


    寧青立刻想起了今日白天時在戰場邊緣看到的那個黑袍人。


    獵鷹雙翼一展,從空中墜落到袁澤前方盤旋。


    袁澤見到獵鷹一愣神,立刻意識到是寧青的到來。


    他一邊跑一邊向著獵鷹嘶吼著。


    “小寧,跑!他們想要在現實世界中召喚神隻,這不是我們能應付的,等上部來人,快跑!”


    召喚神隻?


    寧青微微愣神,麵色隨即陰沉下來。


    這些家夥,果然是救贖會的。


    袁澤喘息著,依舊在對獵鷹說話。


    “小寧我知道你很強,但他們有三階,你現在還暫時對付不了!快……”


    袁澤突然麵色僵硬,愣愣的看著遠方。


    前方霧氣若隱若現中。


    一輛眼熟的黑色商務車安靜的停在數百米外,而寧青三人的身影就站在商務車的旁邊。


    他這才意識到。


    自己下意識逃跑的方向,正是寧青等人前來的方向。


    完了。


    “噗!”


    又是一道烏光襲來,徑直貫穿他的大腿。


    一簇滾燙的鮮血灑落地麵。


    他拚命的向著寧青等人嘶吼了一聲,聲音穿透迷霧,傳到寧青幾人的耳邊。


    “快跑!我來擋住他們!”


    袁澤猛地迴過身子,麵對著向他飛速掠來的三個黑袍人。


    滄桑穩重的麵容逐漸猙獰,脖頸上的血管和青筋鼓脹出皮膚,迅速從背包空間中取出一塊看似暗淡無光的青銅碎片。


    他已經逃不掉了,但還可以為寧青幾人爭取逃跑的時間。


    這是他曾經在絕望中所獲得的血祭之物,也是他最後的,不算是底牌的底牌。


    袁澤猛地將那青銅碎片插入自己的胸口,深入血肉。


    鮮血瞬間浸潤染濕了胸前的衣物。


    宏大莊嚴的氣息,在袁澤的身上降臨。


    鮮血、殘屍、兵刃、戰甲。


    刀槍入肉,屍首分離,金鐵與金鐵之間的相撞,血肉與血肉之間的絞殺。


    肅殺的戰場虛影在山林中浮現,圍繞在袁澤的身邊,刺破了四周的迷霧,將漆黑的夜色照得恍若白晝。


    “這是什麽?”一個黑袍人詫異問道。


    “他在用自己的身軀祭祀兵仙。”


    中間的黑袍人注視著袁澤,緩緩開口。


    “那個青銅碎片應該是個不錯的祭品。”


    “祈請兵仙,助我鎮殺眼前敵!”


    袁澤癲狂的聲音響徹天際。


    他瞪著猩紅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三個黑袍人,渾身氣息鋒銳無比,好像變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四周戰場虛影中的兵甲殘屍,也都擰過頭顱,整整齊齊的注視著三人。


    “殺!”


    無數虛影向著三個黑袍人殺去。


    ……


    看著前方的一片混亂,杜信和陳曉瑩麵色蒼白,茫然不知所措。


    寧青麵色陰沉,盯著那前方的三個黑袍人,腦海中不斷閃過種種念頭。


    詭域世界中。


    莫名其妙的太守。


    毫無戰略的鎮北軍。


    幾乎不設防的蠻子中軍大營。


    還有那在戰場邊緣吸收生機的黑袍人。


    ……


    乃至如今,通過獵鷹在山頂上看到的祭祀。


    將這些線索聯係在一起,一個完整的猜測在他的腦海中成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瘋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月燭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月燭火並收藏瘋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