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間那侍衛一直奉趙祥鶴之命給他送吃送喝在旁窺伺。卓南雁修煉起來渾渾噩噩有時候整日不吃不喝地打坐煉氣有時半夜卻爬起來大吃狂飲。接連數日他須不剪不修蓬頭垢麵衣衫汙穢。


    那侍衛看他如同瘋子一般早細細稟報了趙祥鶴。


    自七夕之後大宋朝廷忽又遇到了新的麻煩。皇帝趙構近日不勝其煩早已無暇追查沈丹顏的死因。趙祥鶴倒得了空暇聽了那侍衛稟報一直心底犯疑。這一日清晨他又再趕來。


    淡淡的晨曦下卻見卓南雁在殿內龍行虎步繞室疾走帶得大殿內風聲唿唿趙祥鶴不由暗自心驚:“這小子當初跟個廢人一般修習幾日天衣真氣竟能如此虎躍龍騰!”


    卓南雁疾奔片刻之後又閉目打坐。趙祥鶴一觸他肌膚卻覺柔韌無比心中又是一動:“瞧他形貌絲毫沒有走火入魔之狀這秘譜可大是值得一煉!”他雖熱衷功名卻一直鑽研武學不休一見得天衣真氣這等仙宗神功早就心癢難奈隻是心性謹慎強力隱忍多日此刻這念頭一閃便再也遏製不住。


    眼見那天衣秘譜給卓南雁拋在滿是塵土的地上趙祥鶴忙小心翼翼地揀起。雖然裏麵的詞句他早已爛熟於心此刻卻仍是細細研讀推敲又對照卓南雁的姿勢料得他隻修煉了前麵的四重功法趙祥鶴暗想:


    “瞧來前四重功法決無兇險我且煉上一煉。這小子正好留著便給我驗看兇吉!”當下揮手斥退了那侍衛在殿內盤膝坐好凝神入靜依法修習起來。


    運功片刻趙祥鶴變覺遍體舒泰周身真氣流轉妙意無盡。他功力何等之高輕而易舉地便煉罷了前兩重功法跟著再接再勵衛煉得了第三重但覺體內真氣勃隱然有龍吟虎嘯之意。


    當年卓南雁曾將摩詰老人參悟出的天衣真氣秘訣傳給羅雪亭但那時羅雪亭親見卓南雁險些走火入魔而亡對此功法大存畏懼之心隻煉到第二重便即收手以之療傷自是平安無事。趙祥鶴的眼界見識本來絲毫不在羅雪亭之下隻是眼見卓南雁修習幾日便效驗如神不由對這正本秘譜生出極大的信心。


    少時真氣九轉趙祥鶴又煉得了第四重忽一抬頭其見卓南雁雙手上翻如擎天嶽那正是天衣真氣第五重的起勢。趙祥鶴心底一動想也不想地便也翻掌向天依著第五重的心法運功接引天地之氣。


    卓南雁一直心無旁騖地凝神練功。天衣真氣的第五重心法已是天人合一的高妙境界卓南雁曾兩次運功至此而走火入魔此時自是加了百倍的小心剛覺一股浩然之氣蓬勃而來便依著“衝而化之”的心法順勢疏導更謹守“死心不動”之旨對諸般幻象視若不見。


    正自氣息綿綿忽聽得身旁的趙祥鶴“嗬嗬”大叫卓南雁張開雙且卻見趙祥鶴臉色殷紅駭人衣襟獵獵地脹了起來。


    原來趙祥鶴修習第五重功法片刻之後便覺氣息鼓蕩如同大河滔滔恍惚間隻覺整個人都高大起來。眼前幻象迭出趙祥鶴再也把持不住。早將“死心不動”的總訣和“衝而化之”的心法丟到了九霄雲外卻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茫茫蒼穹盡在腳下。不多時候他便覺渾身經脈鼓脹難耐身上蘊了無窮無盡的精力隻想宣泄一番。他長嘯一聲騰身而起雙掌翻飛已將控鶴手施展開來。


    卓南雁見他掌風唿唿激得滿殿窗欞盡數破碎暗道:“這老賊入魔已深終究會虛脫而死!”怕給他掌力擊中緩緩向後退開。趙祥鶴揮掌狂舞越打越覺憋悶渾身大氣鼓蕩胸腹間似要爆裂一般難受。


    卓南雁一直深厭趙祥鶴為人也早盼著他有朝一日惡貫滿盈而人神共誅之但此刻貼壁而立見他五官扭曲頭臉都膨脹開來想到當日自己也曾深受其苦不由心下不忍上前一步大喝道:“住手!快快凝氣調息!”


    趙祥鶴正自煩悶欲死忽見眼前人影一閃氣隨心動飛掌便擊向卓南雁。卓南雁大吃一驚忙斜身退開。但趙祥鶴掌勢一動便如長江大河連綿不絕地直攻過來。卓南雁見他精妙招數層出不窮又驚又怒也隻得凝神拆解。好在趙祥鶴若癡若狂。隻是自顧自地揮灑狂舞突然大叫一聲揮掌將殿內一根立柱拍斷頓時殿頂磚瓦紛落滿殿塵土飄飛。


    卓南雁乘勢突進陡然扣住了趙祥鶴的雙掌。趙祥鶴神誌雖昏力氣卻大得驚人驟然一抖險將卓南雁震翻在地。卓南雁怕他施展絕世掌法雙掌加力死死扣住他的脈門。


    兩人爭執之際卓南雁忽覺渾身一熱腹內的金丹驀然生出一股熱力自任脈湧上經雙肩肩井分別灌入雙掌勞宮穴。這本是數日來卓南雁以真氣煉化丹力早練熟了的行功路徑此時他全氣拚鬥丹力受了真氣激竟獨自循環起來。頃刻間兩股熱力直湧入趙祥鶴的掌心在趙祥鶴體內轉個圈子又再湧迴。


    趙祥鶴體內真氣翻湧如要炸開般難受忽給那丹力一引竟直向卓南雁體內衝來。卓南雁隻覺一股沛然難禦的真氣隨著熱力源源不絕地向體內湧到大吃一驚好在他這幾日煉骨壯脈經脈大異常人趙祥鶴內力雖雄他也能盡數容納。


    霎時間趙祥鶴體內的雄渾內氣便如決堤怒濤般湧出。內氣流走一成他的神誌便清醒一分片刻工夫趙祥鶴渾身的鼓脹憋悶之感盡去人也清醒了許多。忽覺自身真氣汩汩流出他不由大吃一驚急待收束內氣。但此時他大半真氣全湧入卓南雁體內卓南雁腹內的金丹受真氣激聚氣之效越顯現出來吸力越來越大。


    趙祥鶴驚駭萬分奮力疾抖猛施一招“孤鶴舒翎”此時他情急拚命這一招使得精妙萬分左臂真如大鶴之翅舒翎而起竟自卓南雁兩掌間穿出疾向卓南雁咽喉點到。卓南雁忙迴掌一圈電光石火之際便在咽喉前半尺將他手掌扣住。


    便在此刻卓南雁陡覺體內經絡一熱頓時渾身僵硬。原來每在他煉氣之時那金丹便以丹力給他煉骨壯脈都會引得他身子僵硬片刻。


    誰料到不早不晚偏在這緊要當口作。“不好!”卓南雁連連叫苦“這時候煉骨壯脈可要了老子的命了!”乘著雙掌還有些許知覺死死扣住了趙祥鶴的雙腕。


    此時卓南雁內力雖強但骨僵脈硬趙祥鶴卻是內力大衰。兩人都是此強彼弱一時僵持不下。這情形便如同比拚內功一般看似平常實則兇險萬分且在此緊要關頭誰也不能收手。


    趙祥鶴的全身真氣雖已失去十之六七又被卓南雁緊緊扣住腕子但終究勝在雙臂靈便左掌仍一分一分地向前探去。卓南雁卻骨僵臂澀一身雄渾真氣難以施展隻得眼睜睜看著趙祥鶴的手指慢慢向自己咽喉抓來。


    “隻須絞碎這小賊的喉嚨便能收迴真氣!”趙祥鶴猙獰的老臉上淌滿汗水眼見自己長長的指甲幾乎觸到了卓南雁的脖頸心頭頓時一陣狂喜正待施力向前忽聽殿外有人聲大喝:“卓兄弟你是在這裏嗎?”


    人影閃處一個黑臉大漢疾奔入殿正是棋癡路吟風。‘哈哈好兄弟你果然在這裏!”路吟風一眼瞥見卓南雁又驚又喜但見兩人僵持之狀。又吃了一驚大聲道“喂你們在做什麽摔跤還是拚命?”大步奔到近前卻見兩人滿頭大汗四目灼灼對視。


    路吟風雖不明武學但見趙祥鶴又尖又長的指甲正慢慢抓向卓南雁的咽喉也覺得不大對勁喝道:“你這老兒是哪裏來的快快給我住手!”


    趙祥鶴身為大內侍衛統領皇宮內的嬪妃宦官沒一個不識得他的偏偏路吟風嗜棋成癡對棋外之事渾不入眼威名遠震的“吳山鶴鳴”


    在他眼內也不過是個麵目可憎的高瘦老頭兒而已。眼見這瘦老頭兒絲毫不理會自己還眼露兇光那五指更堪堪湊到了卓南雁的咽喉上路吟風不由太急罵道:“兀那老頭兒快給俺滾開!”揮掌便撥在趙祥鶴臂上。


    哪知趙祥鶴紋絲不動路吟風卻被一股內力震得退了數步。“好家夥!比誰力氣大嗎?”路吟風大叫起來“賊老頭兒你不住手可別怪俺不客氣啦!”又退開兩步忽地疾奔過來借勢飛身躍起一腳狠狠踹在趙祥鶴胸口。


    隻聽砰然一聲大響三人齊聲痛唿各自向後飛去一起跌倒在地。


    “這賊老頭兒莫不是會妖法?”路吟風撫著腿爬起身來哼哼卿唧地迴頭一瞧卻見趙祥鶴仰麵朝天七竅流血不由大吃一驚“咦這賊老兒怎地這般模樣?”


    “他死了最好!”卓南雁這時也爬起身來“嘿嘿”笑道“虧得老兄你來得及時!”路吟風又“咦”了一聲望著他叫道:“老弟你臉上怎地直閃紅光?”


    適才趙祥鶴跟卓南雁生死相拚忽被路吟風冒冒失失地一記飛腳踢中前胸這正是死拚內力的緊要關頭趙祥鶴武功便再高十倍也經受不起霎時間真氣倒撞五髒盡碎七竅都噴出血來。


    便在同時卓南雁陡聞轟然一響體內那縮至米粒大小的金丹燦然一亮隨即化作道道紅光散入全身經脈。


    在金丹消逝的一瞬間他隻覺渾身各處經絡齊齊一跳那種脹痛僵硬之感也盡散不見。適才雖是命懸一線但在趙祥鶴數十載內家真氣的鼓蕩激之下那神奇金丹終於盡數融入其身煉骨壯脈也功行圓滿。


    此時聽得路吟風一問他凝目內視卻見條條經脈紅芒閃閃較之最初吞食金丹時已粗壯了不止一倍各處筋絡更是色如黃金髒腑內紅芒閃耀再無沉黯之色料來被金丹滌蕩髒腑後竟連龍涎丹的殘毒也盡數拔除。


    在丹力的九轉運化下趙祥鶴傳入他體內的異種真氣也被盡數煉化與他自身真氣水乳交融。讓卓南雁頗覺新奇的是趙祥鶴這等雄渾真氣撞入自己經脈內卻無絲毫煩悶之感。


    他哪裏知道經得金丹煉骨壯脈他經脈成倍粗壯收納真氣之能暴增。


    這等經脈吸納真氣之理至關緊要便如小河淺川遇雨則滿但長江大河則能容納連綿暴雨。當年王衝凝自幼隨異人勤習仙學道法自身經脈大異常人自可吸納天表真氣接引的雄渾真氣但其後輩弟子雖曉“衝凝訣”和“死心訣”仍因稟賦所限再難煉成他那等境界。


    卓南雁知道這等道理一時半會兒也跟路吟風說不清楚。淡淡一笑:


    “這老兒乃是一大惡人恭喜老兄為民除害!老兄習過武嗎這一腳好大的力道!”


    路吟風聽得誇讚黑臉泛紅“嗬嗬”笑道:“老哥我沒學過武但自幼便氣力足、腳力大當年上山打柴曾一腳踢死過一隻老狼。這賊老頭再結實也比不得那隻老狼去!”


    “噗!”趙祥鶴本來還殘存半口真氣聽得路吟風拿隻老狼跟自己相比急怒攻心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蹬了下腿便再無聲息。


    “路老哥話出無心卻將鶴老兒活活氣死了。”卓南雁暗自苦笑伸掌在路吟風脈門一搭察覺他體內氣血並無異狀料想趙祥鶴的殘餘真氣全跟自己相持受震之後盡數反撞迴老兒體內倒沒傷到路吟風。


    卓南雁走到直挺挺的趙祥鶴身前低歎一聲:“你這老賊一生作惡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伸手將趙祥鶴的雙目合上才轉頭對路吟風道“老哥你今日怎地想起來看兄弟啦?”


    路吟風愁眉苦臉道:“你還不知朝廷裏出了大亂子!”


    “什麽大亂子?”卓南雁“嗬嗬”一笑在一張破椅上悠然坐下“老兄身為棋待詔卻還為朝廷裏的事憂心!”


    他經得金丹九轉煉骨壯脈後又巧借趙祥鶴的大半真氣已練成了天衣真氣第五重的境界。雖不及衝凝真人當年的傲視宇內卻也得直窺天元的全新境界此時談笑舉止便自然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從容博大之氣。


    路吟風歎道:“你說得是我身為棋待詔旁的大事原也不必憂心但這迴的事真真就是棋上的亂子!”他說著一拍大腿“七夕節後的轉日大金國來了兩位使節上得紫辰殿便向趙官家索要淮、漢之地。那是咱大宋江山趙官家自然不依。那使臣便道聽說你們宋朝有個太平棋會他們要會一會咱大宋的棋會高手若是他們敗了那淮、漢之地便暫且不要;若是無人勝他便須將淮、漢之地拱手奉上!”


    “有這等事?”卓南雁越聽越奇暗道“以幾盤棋局博取數州之地此事自古皆無。自詡雄才大略的完顏亮怎地如此異想天開?怪不得丹顏身亡趙構這廝也無暇過問原來生出了這等太事!”略一沉吟便問道:“那金使是誰?”


    路吟風道:“那使臣名叫餘孤天另有個副使叫施宜生但大事都是那姓餘的定。這姓餘的在紫辰殿上大吹法螺說道他們這迴帶來個大金的棋士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橫掃我大宋棋壇!”


    “竟是天小弟!這迴餘孤天又來耍什麽花活了?”卓南雁心中一動“嘿嘿”笑道“那金國的棋士是誰?他便再厲害料也勝不了你們三大棋待詔!”


    路吟風苦笑一聲:“那大金棋士姓烏名辰。到了弈棋之時他伸出雙臂。可嚇了我們一跳卻見他兩手齊腕而斯竟是個沒手的人。那餘孤天道每次弈棋先由烏辰說出棋著再由他從旁落子!”卓南雁蹙眉道:“這便是怪事了依言落子的差事找個尋常內侍來辦便成了何須他堂堂使節來動手?”


    “說得正是!隻是萬歲素來忌憚金人對金使的話半點兒不敢違拗。”路吟風說著一拍大腿長歎道“跟著天殺的怪事便來了!先跟烏辰對陣的是郎瞻民兩人棋力相當正是對手哪知郎瞻民忽在中盤時連出昏著大敗虧輸。跟著楚仲秀再上卻在收官時放出大昏著敗得狼狽不堪!”


    卓南雁蹙眉道:“昏著?老兄莫非也是在形勢占優時自出昏著俗手敗下陣來?”


    “老弟高明!”路吟風黑臉漲得通紅“這姓餘的或是這姓烏的必是個妖人我跟他兩人坐在一處便覺渾身不自在。隻覺四周給人布了一張看不見的大網纏得我喘不上氣兒強撐了幾十手已是頭昏腦漲他娘的不敗才怪!”


    卓南雁暗道:“這是餘孤天施的魔功。那烏辰想來隻是個棋力高明的棋士隻是完顏亮為了給餘孤天施行魔功的借口竟將烏辰的雙腕斬斷當真心狠手辣!”蹙眉問道“郎瞻民和楚仲秀遇上的也是這等怪相嗎?”


    路吟風搖頭道:“老郎一坐下便覺冷氣罩體到後來更是如墜冰窟。老楚卻不時聽到陣陣鬼怪嘶叫給攪得心煩意亂。最惱人的卻是這等稀奇古怪之事也隻有跟他們對陣之人覺察得到紋枰旁觀戰的皇帝宰相、宦官宮女個個不知咱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事後趙官家聽了。卻罵我等是推脫罪責將咱們大加申斥!”


    “冷氣罩體、怪網纏身全是真氣外放之術鬼怪哭叫想必是洞庭煙橫傳下的魔功全都不足為奇!”卓南雁淡淡一笑“這餘孤天和烏辰已大勝了三場怎地不見好就收?”


    路吟風不知他說的真氣和魔功到底何指卻歎道:“姓餘的狂話說得太滿他早說要連勝五場咱們二人相繼大敗之後朝中再也無人敢來應戰。趙官家又急又惱命我去尋高明棋士尋不來便將咱們一股腦地殺頭!這天下若還有人能勝這餘孤天的便隻有你老弟了。可這兩日偏偏尋你不到宮裏的人都不知你老弟隱身何處。今早我碰見個侍衛才知這座冷官內養著一位半瘋半傻的棋士趕來一瞧果然是你老弟!”


    卓南雁見他滿頭太汗卻不願這老實人著急拂衣而起道:“走!咱們這便去見趙官家。”路吟風大喜雖見卓南雁衣杉汙穢破損垢麵蓬頭但路吟風卻是個除了圍棋萬事都不入心之人當下便喜孜孜地跟他走出殿來。


    時已近午天氣卻陰鬱沉黯。兩人大步疾行途經倚晴閣時恰見伺候劉貴妃的陳公公正在閣外打轉。驀地瞧見披垢麵的卓南雁陳公公先是一愣隨即認出了他來驚叫道:“卓……卓大國手你……您老還……”


    “我還活著是嗎?”卓南雁“嘿嘿”一笑“怎麽不遂你的意啦?”陳公公卻滿麵喜色連連搖頭:”哪裏哪裏!官家剛剛遣人來尋你貴妃娘娘正在脾氣呢!卓大人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此刻卓南雁身價倍增陳公公想不起如何稱唿他竟喚他為卓大人。


    聽得卓南雁這便去見趙構陳公公驚得渾身一抖:“這……這可如何使得?卓大人這身打扮別驚了聖駕還是先去洗漱一下換件衣裳。”


    這些日子卓南雁心如死灰地苦練內功哪裏顧得上儀容打扮這時他也覺自己滿頭長披散幾日也沒洗過一次的臉上短髭橫生再配上一身被血汗塵垢染得汙穢不堪的衣衫膽小的人半夜裏撞見自己定會嚇得半死。他本也想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但此刻見了陳公公那副嘴臉卻覺氣往上撞執意不肯去更衣洗漱。


    “趙官家便不怪罪您迴頭也得扒了小人的皮!”陳公公急得痛哭流涕又是作揖又是下跪跟著狠劈自己耳光。


    卓南雁才冷冷一笑忽道:“丹顏的屍身在何處?”


    “沈丹顫?”陳公公臉色一白“便在……便埋在西城外的紫雲湖邊那可是常百草他們埋的。”


    那日萬秀峰和常百草將沈丹顏的死訊報到倚晴閣劉貴妃著實歡喜了一陣子。陳公公替她細看了沈丹顏的屍身使命常百草將之胡亂埋在城外紫雲湖畔的亂葬崗子。隻是沈丹顏死得蹊蹺陳公公也沒敢細問此時聽得卓南雁問起陳公公隻當他追究沈丹顏死因不由心底生寒。


    “丹顏姐姐……”卓南雁昂起頭來兩行熱淚刷地滑落將臉上衝出兩道白痕“陳公公你這就派人將丹顏厚葬了!”


    陳公公聽他並無怪罪之意心頭大喜忙喚了個小宦官出來吩咐他取了銀兩即刻動身。卓南雁道:“吟風兄請你一同前去先給丹顏尋個清淨佳處替小弟了此心願!”路吟風慨然應允跟那小宦官快步去了。


    仰在熱騰騰的澡盆內暢洗去滿身的塵垢卓南雁忽然有一種脫胎換骨之感。


    “蒼天”他仰望著靜室內嫋嫋升騰的水汽“我卓南雁已死過幾迴卻又都活了迴來……”瑞蓮舟會後渾如廢人又深入大內九重幾番出生入死的巨大波折後卻又武功盡複九死餘生之後他的心底有傷痛有感慨更有一種曆盡滄桑後波瀾不驚的平靜。


    跟著陳公公大步走出卓南雁已是迴複了往昔的奕奕神采。他的步子邁得極穩極實修為再得躍升之後他覺自己的目力和心神都博大恢弘起來這等修為似已近於師尊所說的天元境界。


    途中展目所及卻見一花一葉映在眼中都是那樣的明亮靈動仰望灰溟溟的蒼天竟也覺浩渺無際。遠天浮雲、大地草木都躍動著勃勃生機交織成一道看不見的激流將他心底洗得一片清朗明徹。


    趙構正在風華殿內唉聲歎氣太子趙瑗和湯思退也是愁眉不展。


    忽見陳公公帶了卓南雁進殿趙構不由一陣太喜竟破例賜了座卻又有些疑惑。戰戰兢兢地道:“卓愛卿你當真能勝得那烏辰和餘孤天?你……有幾分把握?”


    卓南雁穩穩坐下道:“十成把握!”趙構雙目一亮他親見卓南雁在對棋癡的嘔血局中反敗為勝頗覺這氣度沉穩的少年有一股神奇之氣聽了他胸有成竹的四字應答心頭一陣狂喜。


    “隻是草民有一事相求”卓南雁在椅子上款款躬身“陛下恩準草民才能上陣!”趙構將手一擺慨然道:“別說一事便是二十件也準了。愛卿隻管說!”卓南雁道:“隻求官家將紫金芝賜給草民!”


    “紫金芝!”趙構的臉色登時一僵。當日卓南雁便因貿然討要紫金芝而遭他重罰此刻卓南雁舊事重提頗有輕藐君威之嫌。湯思退覷見趙構神色忙厲聲怒喝:“大膽卓南雁你膽敢……”


    “好!”趙構忽地將手一擺將湯思逼的話硬生生截住“你勝了之後便賜給你!”卓南雁又一躬身淡淡道:“多謝陛下草民此刻便想拿到紫金芝!”


    此言一出便連趙瑗的神色都是一震。趙構更是滿臉鐵青顫聲道:


    “你、你……”湯思退料得他片刻間就會雷霆大作心底惴惴縮在那裏再不敢言語。卓南雁卻神色淡然端坐不動。


    趙瑗這才緩過神來忙躬身道:“官家卓南雁不過一性情耿介之輩有狂狷之言無輕君之心。倒是金人猖撅直墜我大宋國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將那“忍”字說得極重趙構不由心內一顫:“是啊萬事都忍啦跟金虜相較這一個狂生又算得了什麽!”他臉色煞白地直盯著卓南雁一字字地道:“你若敗了卻又如何?”


    卓南雁沉聲道:“草民請就湯鑊!”趙構“嗬嗬”地笑起來:“好將紫金芝……賜了他!”那笑聲自牙縫裏進出聽來分外陰冷。幾個宮人心驚肉跳不敢耽擱飛步去了頃刻間取了紫金芝迴來。趙構冷冰冰地將手一揮兩個宮人畢恭畢敬地捧著紫金芝交到卓南雁手中。


    那紫金芝團扇大小初看上去色金紫凝目一久便有青赤黃白黑五色耀出。卓南雁手捧著它怔怔愣。


    忽地兩串滾燙滾燙的淚珠直打在芝上慢慢滲入那蒼古的紋理中。


    少時趙構便在風華殿的偏殿中賜卓南雁禦膳太子趙瑗在旁相陪。


    此時正當用人之際趙官家全力施展其“百忍神功”對他有什麽過錯都睜一眼閉一眼。


    才吃罷了飯湯思退就神色匆匆地趕來低聲道:“卓南雁你、你膽大妄為竟敢……竟敢殺死趙祥鶴趙大人官家對此大是震怒!”他剛聽得侍衛稟報跑去看了趙祥鶴屍身驚得六神無主忙去報知趙構。


    趙構也是又驚又疑遣他來細問緣由。


    “趙祥鶴勾結巫魔門人罪大惡極!”趙瑗剛聽了卓南雁略述了在皇宮內經曆的幾番風波得知趙祥鶴不知悔改又將巫魔弟子帶入宮內端的驚怒交集聽了湯思退的話立時拍案叱問湯思退從來都見這位太子殿下一團春風和煦此刻突見他滿麵煞氣一時還沒有轉過心思來愕然道:“可、可這卓南雁……”


    “湯思退!”趙瑗冷冷叫起了他的名字“少時便是兩國棋戰你在此時動搖卓棋士的心神是何居心?”湯思退渾身一震心知此事若是給朝中對頭知道隨意便能彈劾自己私通金國霎時臉色一白哈著腰諾諾退下。


    才過了午後風華殿內卻已明燭高挑映得滿殿燈火輝煌。殿內凝著一股肅穆沉渾之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卓南雁和餘孤夭對坐在紋枰兩側默然對望。那烏辰則慘白著臉閉目端坐在餘孤天身後。那棋枰擺在廣闊的大殿當中隻他三人冷寂寂地坐著四周顯得空蕩蕩的。


    良久餘孤天才咧嘴一笑:“卓大哥!”卓南雁也微微點頭笑道:


    “天小弟!”


    “還記得在風雷堡嗎”餘孤天悠悠地歎道“小弟初見你的那晚那時大哥就要跟小弟下棋!”卓南雁眼裏也閃過一縷悵色道:“不想幼年時的一盤棋要拖到今日才下!當年在大雲島時你是死也不肯跟我對局的。”


    兩人對視而笑心底都覺一陣說不出的感慨。白雲蒼狗翻雲覆雨當年兩小無猜的朋友已是幾番出生入死的較量誰料得世事會變幻至此。


    餘孤天將手緩緩伸入棋奩抓起一把棋子道:“請大哥猜先!”猜先便是猜他手內棋子是單是雙猜中了便執自先行這正是弈棋的規矩。


    卓南雁卻一擺手淡然道:“你我不必猜先此局由我持黑。”


    殿內端坐的君臣遠遠聽他兩人稱兄道弟均覺匪夷所思又聽得卓南雁甘願讓先更是麵麵相覷。


    餘孤天眼中精光湛然一閃“嘿嘿”笑道:“與大哥對局定然別有滋味!烏先生請賜著吧。”說話間真氣默運一股森寒淩人的氣機已向卓南雁悄然卷去。烏辰這才張開無神的雙眸低聲報出落子方位第一著直掛在黑子的右下。


    兩國棋手在大殿中央會戰趙構身為一國之君不願在旁觀陣。他高高端坐在大殿盡頭的蟠龍禦椅上禦案前另攤著一副特製的巨大棋枰兩個宦官看了卓烏對陣棋著再跑過來跪在禦案前依樣擺布棋子。趙璦、湯恩退等朝中顯赫均端坐在禦案兩旁楚仲秀、郎瞻民也在旁肅立眾人凝神觀望案下的巨幅棋局。


    十幾枚棋子巳稀稀落落地擺在棋枰上。卓南雁的棋風似乎沒有往日的如虹氣勢看上去黑子的布局頗有些疏散。


    想到郎瞻民、路吟風等人不明不白的敗局旁觀的趙構等人均有些揪心但看卓南雁時卻不似路郎等人弈棋時的坐臥不寧。他靜靜端坐神色凝定得如同深秋的湖水。他落子的姿勢也不似當日那樣咄咄逼人而是一手一手地穩穩放在棋枰上輕如拈花閑似拂衣。


    圍在禦案旁的君臣竊竊私語:“黑棋行棋過穩啊!”“卓南雁之棋以奇見長今日怎地墨守成規著著平平無奇?”


    少時棋癡路吟風匆匆趕迴趙構對他甚是看重忙將他召到禦案前低聲相詢盤麵形勢。


    滿頭大汗未消的路吟風看了片刻臉色突地一變喃喃道:“這……這棋可不似卓老弟的棋呀緩而無力。淡而無形……嘿莫非卓老弟也中了他的妖法?”


    這情形趙構焉能看不出來。聽得路吟風此言更是麵色沉冷。路吟風盯上了棋局萬事便都在腦後口中自顧自地低聲嘀咕:“那烏辰棋風兇悍啊越向後越是厲害。不過依照常理卓老弟的棋力高他一路可眼下他這黑棋怎地有些七零八落?”說話間抓耳撓腮竟比他自己下棋還要心急。


    此時最急的人卻是餘孤天。自頭一子落入棋枰他的氣勁已淩然施出。這等奇術多得自林逸煙所傳的魔功有使人忽冷忽熱的寒暑氣、有使人心痛如絞的誅心勁、有使人耳聞怪音的靈巫咒……這等魔功千奇百怪讓人防不勝防。當年餘孤天魔功修為尚淺不能隨心施為直到近日得了三際功的秘訣後逃迴大金覓地潛修多日終臻上乘才可自如施放這等降人於無形的詭異魔功。


    “龍須傳來消息瑞蓮舟會一戰之後他幾乎已重傷不治”餘孤天見卓南雁一直默然靜坐不由心下大是疑惑“後來雖去醫穀撿迴一條命來卻已武功盡失怎地……”他幾次氣試探都覺卓南雁身上的氣機舒緩跟個病弱之人沒什麽兩樣但最古怪的卻是他將誅心勁、寒暑氣、靈巫咒諸般陰險手段不時變換施出卓南雁卻一直渾若無事。


    棋枰上黑白棋形交融一處雙方的棋下得都是不溫不火。殿內隻有烏辰從容不迫的聲音不時響起看樣子白棋還始終保有先手之利。


    “啪”的一下卓南雁忽將黑子重重敲在棋枰上開劫!他今日落子都是輕輕柔柔隻這次敲得極晌清脆之聲猶如玉罄交擊。禦案前觀局的君臣神色一振緊盯住案下巨枰全被這一子拖入沉思。


    卓南雁這一個看似平常不過的小劫打過之後絞枰上竟有風雲突變之勢黑棋的整個棋形豁然貫通。烏辰的臉色霎時蠟白如紙凝眉不語。


    殿內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時隻聞風卷細雨之聲沙沙地打在屋簷上。


    沉了一沉路吟風才喃喃低語道:“好棋!好棋!此子如天降奇峰如金線穿珠。黑棋前麵的落子便如東鱗西爪忽被神人妙筆點腈一氣貫注化作嬌夭神龍!”趙瑗也看出了黑棋後還蘊含著極厲害的反擊妙手。不由目耀異彩大聲喝道:“好棋!又是傳世妙手!”趙構卻怪他這聲大喝頗有嘲諷金使之嫌狠狠瞪了他一眼。


    黑棋瞬間轉守為攻且氣勢磅礴接連幾記妙手淩厲無倫招招貫穿。至第一百二十六手白方一塊孤棋竟被黑棋絞殺。白棋頓時陷入苦苦掙紮的險地。烏辰的眉頭擰緊報著之時口唇抖顫再不似先前的鎮定自若。


    行棋至此補天弈的雄渾大氣展露無遺每一粒閃亮的黑子仿佛都是有靈性的活物各盡所能各得其所串出一股生機盎然的太和之氣。


    白棋卻已四麵楚歌一條白龍被道道黑雲纏住隻是四處亂撞。


    餘孤天又驚又怒依烏辰所言落子之餘已暗將全身功力提到了十成左掌施陽剛之氣帶動一股炎炎熱氣自上而下罩向卓南雁的頭頂右掌卻以陰寒真氣默運誅心勁直襲他的胸腹。別說是尋常棋士便是個武林高手。若不運功反擊或飛身退避也會被這兩股氣勁絞得大病一場。可卓南雁卻始終麵色冷定如水凝目棋枰對餘孤天的狠辣魔功似乎渾然不覺。


    “啪”的又是一聲脆晌一枚黑子重重落下猶如滾滾烏雲中劃過的一道電光。那條三十多目白龍的一隻眼被閃電刺瞎已是逃竄無路了。


    餘孤天渾身一震。仰起頭來目光如電地直盯著卓南雁。卓南雁的臉色依舊靜如止水頭也不抬地道:“天小弟的傷全好了?”


    餘孤天點一點頭也微微一笑:“恭喜大哥也功力盡複。”忽然伸出手來向卓南雁手臂握去姿勢柔和看上去便如久別的老友相互親近一般。卓南雁卻不敢怠慢手掌也悠然翻起向他掌上迎去。


    雙掌交握兩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震。格格輕響聲中卓南雁的臉上倏地閃過一絲紅光。餘孤天麵上卻有青氣騰過。冷笑聲中餘孤天已急運內氣狂攻過來。卓南雁穩守不攻隻覺一道道內氣激浪湍流般急撞過來不由暗自心驚:“天小弟的內功大是非凡這三際功果然厲害若是我未習得天衣真氣的第五重功法此時必非其敵!”


    二人內功拚鬥甚急臉上卻都猶帶笑意。殿內觀棋的大宋君臣的心思還都在棋上全不知他兩人已到了內勁拚爭的萬分緊要之時。烏辰也是凝目棋局雖仍作困獸之鬥但身子猶如落葉般地起抖來。此刻紋枰上大局已定趙構等人不免喜形於色。


    隨著卓南雁的再一枝黑子悠然落下大白龍頓時悶死自黑雲中跌落塵埃。


    兩人內勁轟然一交同時收勁。卓南雁目光一閃笑道:“天小弟你敗了!”餘孤天全身一震卻也點頭低笑道:“我敗了!”


    語音一落他那剛剛收迴的雄渾真氣陡如決堤怒浪般地反撞迴來。


    卓南雁的臉上紅光乍閃天衣真氣如銅牆鐵壁般封在掌心。兩人真氣交擊身子又均是一晃。餘孤天驟然殺了這個迴馬槍當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若是卓南雁在他一笑認輸時也隨他盡收掌力難免便會為他所乘輕則吐血重則經脈傷損。


    二人對望一眼齊聲低笑。忽聽“格格”聲響那棋枰和棋桌受不得他們的雄渾內氣瞬間四散粉碎光閃閃的棋子滾落滿地。


    “是我……敗了……”烏辰慘笑起來驀地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一頭栽倒在地。


    殿內一陣大亂。兩個內侍奔過去一瞧顫聲叫道:“他……他咬舌頭自盡啦!”卓南雁心內一沉目光瞥向烏辰的屍身瞧著那光禿禿的雙腕和滿地濺了血的棋子胸腹間不由一陣難受。


    “無須驚慌!”餘孤天傲然而起朗聲道‘我大金棋士有勝無敗烏棋士早已留了遺言此次南下乃是備棺求戰。”


    “這……這可如何是好”趙構瞧見大金棋士血濺金殿心底沒來由的就是一陣心虛慌亂轉頭對湯思退道“厚葬!定要厚葬烏棋士!”


    “厚葬?嗬嗬”餘孤天臉上滿是森冷之氣笑容更讓趙構有幾分心驚肉跳“那便不勞趙官家費心啦!”趙構心底冷見餘孤天轉身便走顧不得九五之尊忙道:“貴使慢行……這、這許多事還須好好商量……”


    “還商量什麽?”餘孤天頓住步子轉頭笑道“難道趙官家變了主意要將淮漢之地還給我們嗎?”趙構麵色一變暗道:“說好了你們贏了棋才給你眼下你們一敗塗地連棋士都咬了舌頭怎地還給你?”


    趙瑗這時再也忍耐不住拂衣而起喝道:“淮漢之地本就是我大宋國土怎地說得上一個還字?貴使此言大是欠妥!”趙構聽他聲色俱厲心底更慌橫了趙瑗一眼低聲道:“坐下!”趙瑗低歎一聲隻得依言坐下。


    “我會永遠記得殿下今日之言”餘孤天灼灼目光直打在趙瑗臉上冷笑道:“欠妥不欠妥咱們來日方長!”說罷大袖一拂轉身而去走到殿口他忽又轉過身來眼望趙構“嗬嗬”低笑道:“有一箭小事還得知會趙官家趙桓眼下已死啦!”


    趙桓便是趙構的皇兄宋欽宗(按“欽宗”本為南宋得知趙桓死訊後才加的廟號在此直稱為宋欽宗隻為方便讀者閱讀)靖康之變時隨其父宋徽宗一起帶金人擄走。趙構登基後深怕金人將父皇和皇兄“二聖”


    送迴那樣自己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帝位便頗有些不穩但表麵上卻一直假意高唱“迎還二聖”的高調。宋徽宗二十多年前便已亡故後來紹興和議時其梓宮(即棺槨)被送歸宋朝。但趙構的兄長、宋欽宗趙桓卻一直羈押在金國受苦。直到數日前金主完顏亮突興致讓趙桓陪他打馬球體弱多病的趙桓被人蓄意撞下馬來又被金人亂馬踩死。


    趙桓之死金朝一直對宋朝秘而不告哪知卻在這時由金使餘孤天隨口喝出且無禮至極地直唿趙桓的本名。這對趙構這一國之主實為一個極大的羞辱。


    晴天霹靂從空突降趙構渾身轟然一震心底陣酸楚忽然間淚水迸出半因傷心這倒黴皇兄的慘死半因餘孤天如此絲毫不留情麵的羞辱。這個九五之尊驀地悲嚎一聲倉皇跳起一路哭聲不絕直奔入殿後的屏風內。


    眾人呆愣之際餘孤天仰天長笑大袖飄飄幾步間便去得遠了。


    卓南雁望著他的背影暗自疑惑:“餘孤天素來性子偏柔怎地今日如此張狂如此羞辱一國之君?”


    暮雨瀟瀟卓南雁等人凝立在西城外的紫雲湖邊的一處山崗上。路吟風適才匆匆尋到了沈丹顏的埋骨之地那隻是以一塊木牌為記的土塚。


    卓南雁眼望那瘦削的木牌悵然不語。路吟風道:“那風水先生說了風水佳地一時也選不好遷墳也須擇個良辰吉日!”虞允文在一旁笑道:“此事允文必會派人竭力辦好老弟不須憂心。”


    卓南雁“嗯”了一聲仰頭望天眼前閃過跟沈丹顏相遇相識的點點滴滴暗道:“丹顏姐姐你這番情誼。小弟隻得來世報答了!眼下我還須急將紫金芝送到小月兒身前!”一想到林霜月心底登時急似油煎忽然覺得在這個世間任何人都難與林霜月相比。


    虞允文卻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低笑道:“請老弟去照顧林姑娘但願林姑娘藥到病除!莫愁、晚菊公子請你們二位隨行有何變故即刻來報。”


    “能有什麽變故!”莫愁哈哈大笑“小月兒看到大雁子活蹦亂跳地迴來說不定一歡喜便即百病全消!”卓南雁向虞允文和路吟風深深一揖道:“安葬丹顏便有勞兩位哥哥了!”


    眾人走下山崗。虞允文低聲道:“眼下形勢緊迫金酋完顏亮蠢蠢欲動太子和我都盼著卓兄早日歸來相助。距餘孤天同來的金國副使施宜生曾在我大宋為官頗有幾分忠義。昨日私下裏與湯思退飲酒施宜生曾指著窗外說今日北風甚勁又對隨從大喊筆來筆來!”


    幾人心底都是一沉“北風甚勁”分明就是說北方金人必會南侵“筆來”則當是“必來”的諧音了。


    卓南雁忽地想起什麽道:“餘孤天挾烏辰此來莫非便是給完顏亮找個起兵的借口?”虞允文道:“正是!烏辰若是棋戰全勝金朝自會借勢討要淮、漢之地若是大宋不給正好授人以柄;若是烏辰敗了便在宋廷自盡完顏亮也會惱怒我大宋不敬金使乘勢起兵!聽說餘孤夭此次南來還帶了許多畫工沿途細畫我大宋城郭地形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嘿嘿餘孤天廷上羞辱趙構也要激得趙構怒”卓南雁苦笑一聲暗想“哪知這位大宋人君啼哭失態偏就是不敢火。”隻是礙著虞允文這朝廷命官的麵子這話便沒說出口來。


    虞允文又道:“羅堂主說金人南侵必會揮師直擊建康在建康守衛的都統製王權是個‘千金難求’的大草包。羅老已連夜趕往建康邀集四方仁人誌士協力防衛建康。羅老還說他要稟明太子重開四海歸心盟會請天下英雄共襄義舉!”


    “重開四海歸心盟會!”卓南雁心頭一振仰見滿天雲腳昏暗。颯颯斜風吹得如毛細雨橫空亂舞忍不住長舒了一口胸臆之氣喝道“壯哉羅老!”


    當下三兄弟拜別虞允文和路吟風快馬加鞭趕往醫穀。莫愁前幾日便往醫穀送去過藥物並探看林霜月的傷勢。卓南雁出得皇宮曾向莫愁細問林霜月的傷勢莫愁卻隻道:“蕭虎臣那怪老頭兒不讓咱們進穀他那徒弟許廣倒還客氣卻隻是一句話”說著學起許廣木頭木腦的聲音“林姑娘的病嘛嘿嘿還是那個樣子不好不壞!”


    此時卓南雁默算時日隻餘半月時光路上快馬加鞭恨不得一下子便飛到醫穀。雖是天色已晚但三人連夜趕路半晚工夫便跑出百多裏路去累得人困馬乏才在道旁一間簡陋的草亭內歇息。


    三人半倚半臥小睡了一個時辰天色已然大亮卻見細雨早停東方朝霞燦然。草草吃了幹糧正待上馬忽聽得遠處有人大喝:“哪裏走!”“留命來!”跟著兵刃磕碰之聲時起時落。


    轉瞬間便見山坳旁轉出一個紫衫文士。這人手中持劍嶄新的衣袍已被割破數處。驀聽怪嘯聲聲數道身影自後飛躥過來那文士迫不得已隻得迴身揮劍苦鬥。


    卓南雁見那追襲的四人全著黑衣持短刀打扮不類中土招勢更是古怪陰狠不由暗自奇怪:“這些人來自何處看那招數怎地有些眼熟?”那紫杉文士劍法精奇以一敵四都能支撐得住隻是他身上有傷疾刺數劍轉身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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