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穆雲禮,謝南書返迴瑾王府,而穆雲崢則前往皇宮述職。


    一到宮城,剛到第二道宮門,穆雲崢便見到了恭候多時的皇城禁衛軍統領劉見成。


    劉見成朝穆雲禮抱拳行禮:“參見瑾王殿下。”


    穆雲崢麵無表情:“免禮,劉統領可是有父皇的旨意帶到?”


    劉統領立刻挺直腰杆,手握佩刀刀柄,朗聲道:“傳陛下口諭,瑾王去鎧甲禦武器,孤身覲見。”


    穆雲崢身後的鄧威,臉色立即變得慘白一片。


    “王爺……”


    鄧威不禁開口,卻被穆雲崢揮手止住了聲音。


    穆雲崢毫不遲疑地摘下佩刀遞給上前一步的鄧威,又解開腰帶脫下鎧甲一並交給鄧威。


    鄧威捧著鎧甲和佩刀,退迴到穆雲崢身後。


    見穆雲崢露出白色常服,劉統領又衝穆雲崢一抱拳:“瑾王殿下,得罪了。”


    說完,劉統領一揮手,一個守在城門旁的禁衛軍走到穆雲崢麵前,與劉統領一起,一個搜上身,一個搜下身,將穆雲崢的袖子前胸靴子都摸了個遍。


    確認穆雲崢身上再沒有危險物品,劉統領衝宮門一伸手:“瑾王殿下請。”


    穆雲崢往前剛邁出一步,劉統領就伸臂擋在鄧威麵前。


    “陛下口諭,瑾王殿下孤身覲見。”


    鄧威連忙衝穆雲崢輕聲喊道:“王爺……”


    穆雲崢沒有迴頭,而是背對著鄧威擺了擺手:“你就在這兒等著吧,本王自己進去。”


    他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鄧威,若是天黑前本王還未出宮,你就迴王府吧,與蔣青一起,保護好謝側妃。”


    鄧威將手中鎧甲佩刀交到身後暗衛手中,衝著穆雲崢遠去的背影用力一抱拳,深深一揖,再起身時,已經雙眼通紅。


    穆雲崢走得倒是從容,一路未停進了皇宮。


    奉文帝正在養心殿批折子,聽到穆雲崢磕頭行禮,掀了掀眼皮:“雲崢此去遠征辛苦了。”


    奉文帝並沒有宣免禮,穆雲崢就一直跪著,膝下是堅硬冰涼的大理石地麵。


    “兒臣不辱使命,已經與武陵國簽訂條約,武陵國自此對我們大奉俯首稱臣,年年納稅進貢,再不敢興兵來犯。”


    穆雲崢低著頭,聲音平穩,徐徐述之。


    奉文帝放下奏折,目光落在穆雲崢頭頂:“雲崢,你確實是個將才。”


    奉文帝的聲音雖然如常,可是穆雲崢卻從這看似誇讚的話中,聽出了奉文帝的言不由衷。


    是啊,他本是父皇想盡辦法要養廢的皇子,可現在卻成了屢建戰功的英雄,這於父皇來說,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情!


    而這次大敗武陵國,穆雲崢在朝中將會獲得更多人的支持,亦會收獲民間百姓的讚譽與擁戴。


    與太子的儲位之爭,穆雲崢現在已然占了上風。


    穆雲崢再次磕頭行禮:“父皇謬讚,兒臣得父皇愛護有加多年,本就應該為父皇分憂。能為父皇除去心頭大患,這是兒臣應盡的本分,更是兒臣無尚的榮幸。”


    奉文帝笑了:“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母妃過世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已成才,你的母妃泉下有知,定會為你驕傲萬分。”


    穆雲崢麵色沉了沉,但他此時垂著頭,又是跪在地上,奉文帝根本看不到他的臉色。


    母妃的死,一直是穆雲崢心頭的一根刺,而敢拿這根刺來傷他的,除了德妃便是現在坐在上位的奉文帝了。


    “是,過兩日便是母妃的忌日,兒臣定會在祭拜之時,將父皇對兒臣的誇獎轉告母妃,讓母妃也高興高興。”


    見提到生母,穆雲崢也依舊情緒平穩,奉文帝目光不知不覺地沉了下去。


    穆雲崢現在的翅膀已經硬了,硬到即使身為大奉皇帝,也無法做到想折斷就能折斷了。


    “你起來吧,地上涼。”


    “謝父皇。”穆雲崢站起身,垂首而立。


    奉文帝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口茶水,“李公公方才迴稟說,他到了武陵國,找到麒麟軍的當天,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雲崢啊,你的身體怎麽樣?常年帶兵打仗,可不要累壞了自己。”


    穆雲崢聲音恭敬:“多謝父皇關愛,兒臣身子康健,並無大礙。”


    一聽奉文帝說這話,穆雲崢就明白了,奉文帝已經猜出來了李公公的水土不服是拜他所賜。


    奉文帝點點頭:“身子康健好啊。”


    他將茶杯放在案頭:“你身子健碩,那就能繼續帶領麒麟軍打勝仗,報效朝廷。”


    穆雲崢一抱拳:“兒臣願意帶領麒麟軍,即刻前往劍門關,與武定侯等諸位侯爺一起,剿滅天狼國的軍隊。”


    奉文帝擺擺手:“不急,你先看看這個。”


    他自桌案上拿起一本折子,直接扔向了穆雲崢。


    穆雲崢抬手接住,打開一看,竟然是京城的布防圖。


    “這東西,你可認得?”奉文帝問向穆雲崢。


    穆雲崢抬眼看向奉文帝,這是他自進殿以來,第一次抬眼直視奉文帝。


    “兒臣認識,這是京城布防圖。”穆雲崢看著奉文帝的目光坦蕩至極,“不知父皇為何讓兒臣看這布防圖?這圖不是應該在京城禁衛司存放著嗎?”


    奉文帝笑了:“確實,這圖本應該存放於禁衛司的暗庫裏,可是不知為何,卻被夜行司於瑾王府中偶然找到了。”


    穆雲崢心裏冷笑。


    這“偶然”一詞用得妙極!


    夜行司不在別的王府中“偶然”找到,偏偏就在瑾王府中“偶然”找到了,這夜行司也太會“偶然”了吧?


    穆雲崢搖頭:“父皇,這並不是兒臣的東西。京城並非兒臣管轄,這布防圖於兒臣來說並無用處。”


    奉文帝手指敲了敲桌案:“雲崢你說得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覺得。可這圖的的確確是從你的王府中搜出來的,這又是怎麽迴事呢?”


    “父皇,兒臣鬥膽一問,這布防圖是在瑾王府哪裏找到的?”穆雲崢抬眼再次看向奉文帝。


    “據夜行司稟報,是在瑾王府的書房中發現的。”奉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穆雲崢,“朕記得你的書房建造的非常豪華,藏書極多。把這圖藏在你那書房裏,確實不容易被人發現。”


    奉文帝並沒有直接說這圖是穆雲崢藏在書房裏的,可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卻分明已經認定了這件事就是穆雲崢做的。


    “父皇,兒臣已經離京四月有餘了。”


    穆雲崢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奉文帝一愣。


    “是,你說得沒錯,可這和這張布防圖有什麽關係?”奉文帝不解地問道 。


    “父皇您有所不知,軍中所有地圖所用的紙張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民間小作坊根本造不出來。”穆雲崢將布防圖舉高了一些,湊近去看,“這張布防圖的製作手法完全合規,包括用墨都是軍中官方銀墨,可見是下足了功夫才造得足以以假亂真。”


    奉文帝皺眉:“你是說,這張布防圖是假的?”


    “正是。”穆雲崢語氣十分篤定。


    奉文帝不信:“朕找專精於地圖繪製的兵部侍郎問過了,這個布防圖所繪製的內容確是真實無疑。”


    “那父皇可否派人前往禁衛軍暗庫查找一下,看看京城布防圖可否還在?”穆雲崢問道。


    奉文帝一頓。


    這張布防圖,他讓禁衛軍統領劉見成看過,也讓兵部侍郎看過,他們都沒有看出異樣,奉文帝自然就認為這張圖是就是真的京城布防圖,自然也就沒有派人再去禁衛軍暗庫找尋。


    “你是根據什麽判斷這張圖是偽造的?”奉文帝皺眉問道。


    “根據紙張。”穆雲崢將圖紙舉高,借著陽光再次確認了一下,“據兒臣所知,所有用來繪製軍事地圖的紙張都是特製的,而這個特製就是每張圖紙上除了有用墨跡書寫的製圖時間外,紙張裏也隱藏著製圖日期,就是用來防偽所用。”


    “而這張布防圖紙張自帶的防偽日期卻被人破壞掉了。”穆雲崢用手指輕撫上那處地方,“造假這人確實手藝了得,若不是兒臣知曉這些內幕與細節,還真就發現不了這是張假圖。”


    奉文帝讓太監將圖呈上來。


    他舉起布防圖,也對著陽光看了看,還真就發現了製圖日期被破壞的地方。


    奉文帝放下布防圖,想了想:“來人,讓劉見成速速派人去禁衛軍暗庫裏找出京城布防圖,送到養心殿來。”


    老太監立即下去安排了。


    奉文帝又看向穆雲崢,沉默了下來。


    穆雲崢就那樣低垂著頭,恭敬地站侍立在一旁,一動不動。


    奉文帝終是開了口:“雲崢,朕自是願意相信你的。”


    話音未落,他就又自桌案上拿起一道折子,扔給了穆雲崢:“你再看看這個,可否也向朕解釋得清楚?”


    穆雲崢伸手一抓,將折子抓在了手裏。


    打開一看,折子裏竟然夾著三封書信,每封書信封麵上都寫著“薩耶將軍親啟”。


    看著字跡,穆雲崢眉頭一跳。


    這是自己的筆跡。


    穆雲崢連忙拆開第一封信。


    “薩耶大人,見字如晤:


    大人上次所提之條件,本王已詳加考慮,認為尚可商談。然此次讓麒麟軍佯裝戰敗,事關重大,本王以為,薩耶大人僅遣使者前來商談,實難顯重視之意…… ”


    穆雲崢又打開了其餘兩封信,內容均大同小異,都是與薩耶密謀,讓麒麟軍假裝戰敗,讓薩耶攻入京城。


    穆雲崢又將三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確認信紙的確是瑾王府常用的,而且最關鍵的是,三封信的筆體都與穆雲崢的一模一樣。


    但穆雲崢根本就沒寫過這樣的信,這是明晃晃地栽贓陷害。


    “父皇,兒臣從來沒有寫過這樣的信,兒臣從未與天狼國的薩耶接觸過。”穆雲崢抬頭看向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的奉文帝。


    奉文帝點頭:“證據呢?你的證據是什麽?”


    穆雲崢想了想道:“這些信件,應是有人模仿兒臣的筆跡偽造出來的,兒臣對大奉對父皇,絕對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誠!”


    奉文帝又點點頭,麵上一片祥和:“雲崢,朕相信你,可是你得拿出證據來,證明這些信是偽造的才行。”


    這要怎麽證明?


    除非能找出來偽造信件的人,否則穆雲崢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穆雲崢沉默下來,靜靜地望著坐在龍椅上的奉文帝。


    自己的父皇,口口聲聲說相信自己,可卻一直在逼問證據,這哪裏是真的相信自己?


    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性格多疑,奉文帝當然也不例外。


    如今先有京城布防圖,又再加上這三封信,恐怕自己這位父皇,早就已經認定自己想要借助天狼國的軍隊在大奉弑君篡位了。


    穆雲崢垂下眼瞼,腦中湧現出一幕一幕自己從小到大,父皇與他相處時的畫麵。


    在自己小時候,父皇每次見到自己,就一定會伸手把自己抱起來,讓自己坐在他的右臂上。


    那個時候的父皇會教自己寫字,會在飯桌上給自己夾菜,會專門打造一隻小弓讓自己民練習射箭,並且會親自指導自己的箭術。


    穆雲崢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從前那樣寵愛於自己的父皇,為何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刻,突然就不愛他了。


    禁衛軍統領劉見成迴來了,帶來了京城布防圖原圖。


    奉文帝將兩幅布防圖攤在桌上比了又比,十分讚歎這仿圖之人的造假技術。


    欣賞了半天,奉文帝終於重新看向穆雲崢:“雲崢啊,這張假布防圖與那三封信,是一齊自你瑾王府書房搜查出來的。”


    他目光陰沉:“雖然你證實了這個布防圖是假的,可這張布防圖與真圖簡直就是一比一複刻而成,那這假圖就算是假的,可也照樣能當真圖使用,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想必不用朕再說,你也能明白過來。”


    穆雲崢開口:“父皇,方才兒臣說過了,兒臣已經離京四個月有餘了。”


    奉文帝眸光閃了閃:“然後呢?”


    “京城布防崗位每月一輪換,因此布防圖也是跟著每月一換的。”穆雲崢開口解釋,語氣倒是依然沉穩,“父皇,這兩張圖一模一樣,不正是說明,這張假布防圖是這個月才臨摹出來的麽?而兒臣四個月前就已離京,那這張假布防圖,怎麽會是兒臣藏於自己府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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