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功耷拉著眼皮,本就不大的聲音,此刻變得更低:“那玉佩是我撿的,我想著賣給王爺,能賣個好價錢。”


    謝南書被趙功滿嘴謊話氣笑了:“你這運氣怎麽就這麽好?怎麽別人撿不到,就你能撿到?還正好賣到失主的府中?”


    他眼神中銳氣漸顯:“你明知這玉佩是王爺的,也分明就是衝王爺來的!”


    趙功縮了縮脖子:“是,當年我撿到這玉佩的時候,就知道是瑾王殿下的,當時我就想著準能賣個好價錢,所以才貪心藏起來了。”


    “那你妻子重病,你怎麽沒賣掉它給你妻子治病?”謝南書問道,“你現在如此窮困潦倒,還染上了神仙散,這神仙散可是非常昂貴的開銷,你應該非常缺錢才對,為何你也不曾將這玉佩賣掉?”


    趙功嘴唇蠕動了兩下,終是無話反駁。


    “這枚玉佩,分明就是接頭的信物。”謝南書疑惑不解,“如此看來,你是曾為王爺效過力,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可你為何要謊話連篇的遮掩?”


    難道……


    謝南書恍然大悟。


    這趙功找上王府,應是沒想到穆雲崢不在,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現在這瑾王府竟是自己在主事。


    趙功在楊管家麵前都是直說要求見瑾王,可看到自己的時候,他卻拔腿就跑。


    這麽看來,趙功想欺騙隱瞞的人,隻是自己罷了。


    被謝南書拆穿,趙功無奈地垂下了頭。


    謝南書看著趙功,眼神漸深。


    既然特意隱瞞自己,那就說明這事與自己有關,謝南書突然就起了好勝之心,非要知道真相不可。


    他直覺這件他不知道的事,一定非常重要。


    他踱步到趙功麵前,居高臨下的望著趙功:“趙功,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已是這座王府的女主人,王爺既然肯將整個王府都交由我主事,自然十分信任於我。我勸你還是對我實話實說,不然等王爺迴來,我會怎麽向王爺稟報你今日的所作所為,那可就不一定了。”


    謝南書故意語氣加重:“照王爺如今對我這般寵愛有加,你說,王爺是信你多一些,還是信我多一些呢?”


    趙功麵上現出掙紮之色。


    謝南書歎了口氣:“趙班主,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那我也就不用給你機會了。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去問王爺好了。以前對我來說是秘密的事,我相信現在已經不是了。來人,將趙班主綁了,口塞麻布,扔到柴房去。”


    兩名護院立刻上前,一名護院將趙功的手臂用力背到他身後,一名護院“唰”地抽下來趙功的褲腰帶,直接往他兩隻交叉的手腕上使勁捆綁起來。


    趙功立刻嚇得拚命掙紮,終於服軟大叫:“謝側妃,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你別捆我,我都說!”


    謝南書一揮手,兩名護院鬆開趙功,退到了一旁。


    “要說就快點兒,”謝南書皺眉,“本側妃可沒閑心陪你耗在這兒。”


    趙功雙手得了自由,連忙伏跪在謝南書麵前:“謝側妃,不是小的不告訴您,是當年王爺下的命令,不許小的對外人說一個字,就是側妃您也不行,小的這也是聽從王爺命令,小的絕沒有半點兒對您不敬之心啊!”


    “你到底說不說?”謝南書假裝一臉的不耐煩,“本側妃隻給你這一次機會,你要是不肯把握,那就算了。”


    謝南書轉身欲走,兩名護院又向趙功走去。


    趙功見狀,連忙快速爬到謝南書麵前,堵住了謝南書的路。


    “小的說,這就說。”趙功再不敢耽誤,“謝側妃您幼年與哥哥被人伢子拐騙,賣進了小的戲班中,當時小的是打算留下你哥哥,將你賣到青樓去換點銀子的。然後王爺就找到了小的,給了小的一筆銀子,讓小的將你們兄妹倆,還有你們的母親都留 下。你們在戲班的那五年,王爺年年都讓人給小的送銀子來,讓小的照顧你們母子三人。”


    趙功不敢抬頭:“謝側妃您也知道,當時的夢梅苑是在走江湖混飯吃,居無定所的。所以王爺當時就給了小的這枚玉佩,說是讓小的以備不時之需。如果側妃你們母子三人有任何困難,小的就可憑這枚玉佩去找當地的大官,王爺說無論多大的官,隻要看到這枚玉佩就絕不會袖手旁觀。”


    謝南書聽到這兒,震驚得瞳孔都抖了幾抖。


    被拐賣進戲班那年,他才九歲,那穆雲崢是怎麽會認識他的?


    不僅認識他,還幫了他這麽大的忙!


    還一幫就是五年之久!


    這是為什麽?


    “小的也是一時貪心,當年你們離開戲班之時,小的沒舍得讓你們帶走這枚玉佩。”趙功頭垂得更低,“小的就想著,將來有什麽事了,可以用這玉佩狐假虎威一把。可後來,小的真缺銀子了,卻不敢用這玉佩了,也不敢輕易把這玉佩典當,於是就一直保存至今。小的今日來王府求見王爺,也是真缺錢缺得不行了,這才想著求王爺看在小的當年曾為王爺效力的份上,求王爺救濟一下……”


    謝南書打斷了趙功的話,細聽之下,他強自控製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無法壓抑的急切,就連他掌中的帕子都已被攥得變了形。


    “你說當年是王爺找到的你,讓你收留我們,那王爺有沒有提到他這麽做的緣由?”


    趙功搖頭:“那王爺沒有提起過。小的位卑人輕,王爺豈會同小的說這些?”


    謝南書低聲喝道:“你還知道些什麽,速速道來!”


    趙功搖頭:“旁的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就隻知道這些。”


    謝南書一時沒再說話,他眼瞼半闔,努力消化著這一讓他震驚不已的消息。


    趙功見謝南書沉著臉,心裏害怕,就又使勁迴憶著當年的事。


    還別說,還真讓他又想起一件事來。


    趙功連忙開口:“謝側妃,還有一件事小的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謝南書乜了他一眼:“說。”


    “就是您的師父元老爺子,他原本不是夢梅苑的人。你們母子三人剛進夢梅苑,這位元老爺子後腳就來了。他那人特別奇怪,不要求夢梅苑給雇銀,隻要求給碗飯吃就行。小的當時見他戲曲功夫屬實了得,又不要銀錢,覺得撿了個大便宜,就收留了他。”


    趙功說完,就一臉討好地衝謝南書笑。


    謝南書低頭看向他:“趙班主,你如此識實務,本側妃也就不為難你了,王爺現在不在府中,要過一陣子才會迴來,你就先在府中住下吧,等王爺迴來,本側妃再替你向王爺引薦。”


    謝南書向楊管家點點頭,楊管家就領著兩名護院將趙功帶下去安置了。


    當年王爺為什麽幫了自己一家三口,卻不肯告訴自己呢?


    謝南書邊往自己住著的別院走,邊在琢磨這件事情。


    直到迴到自己的寢房,直到用罷晚膳,洗漱完畢躺到了床榻之上,他都還在思索著這件事情。


    東枝替謝南書放下了床幔,襲春滅了床旁的落地燭台,二人收拾好一切後就退了下去。


    朦朧的月光探進窗格,不僅在地麵投下了窗欞的影子,就連紗製的床幔上,也一並沾染上了月光銀色的清輝。


    謝南書輾轉反側,一點困意也沒有。


    安神香淡淡的香味在謝南書的鼻尖縈繞,謝南書半睜著雙眸,腦海中依然翻滾著白日趙功說的那些話。


    說沒有觸動,那是假的。


    那五年的戲班生涯,他們母子三人過得其實挺艱苦的,但和之前幾近流浪的日子相比,那五年已經可以算是相對舒適的日子了。


    至少他們母子三人能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遮風擋雨的棲身之所。


    他還有一位疼愛他護著他的師父。


    現在,謝南書知道了,那五年難得安靜的歲月,是穆雲崢在為他保駕護航,他的心裏有了種說不上來的暖意。


    即使他知道,穆雲崢真正想保護的人,是妹妹玉蕘。


    可這與他感激穆雲崢並不矛盾。


    就算穆雲崢是愛屋及烏,但他母子三人得到的幫助是實打實的。


    自己因此而受益,也是不可否認的。


    如果沒有穆雲崢的幫助,沒有戲班那五年的,那他們母子三人,未必能等到被謝府認歸的那一刻。


    畢竟母親當年的身體狀況,如果繼續三餐不繼,醫藥無著,後果將不堪設想。


    而妹妹也極有可能被賣到青樓,至於自己,會最終落得個什麽下場,更是無從得知。


    所以,穆雲崢是他們母子三人的恩人,大恩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謝南書更加沒了睡意。


    可穆雲崢為何直到現在,都不曾向他透露一星半點呢?


    難道是穆雲崢覺得,當年那點小小恩惠,不值一提?


    又或是穆雲崢覺得,反正玉蕘已經嫁他為妃,再特意相告,反而是在施恩圖報,多此一舉?


    謝南書想不明白。


    也許這些於穆雲崢來說,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吧。


    謝南書翻了個身。


    可任他再怎麽分析,他都想不明白,穆雲崢當年為何會出手相助,還一幫就是五年。


    據謝南書所知,穆雲崢並不曾與母親相識,而當年的穆雲崢應該也不知道他和妹妹是謝長恭的子女。


    謝南書又翻了個身,大腦依舊沒停過。


    可他想來想去,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穆雲崢當年會出手相助,隻能是因為玉蕘。


    穆雲崢很有可能於幼年時就認識玉蕘,而且對玉蕘頗有好感。


    聖上賜婚時,穆雲崢也許並不像自己誤以為的那樣,不想娶玉蕘,相反,說不定他早就對娶玉蕘進門抱有著極大的期望,這也應該是當穆雲崢發現自己不是玉蕘後,那麽動怒的原因。


    但不管怎麽說,謝南書現在的心裏,對穆雲崢除了感激再沒有別的想法。


    他之前對穆雲崢那麽懼怕的感覺,現在也淡了許多。


    這位瑾王千歲,是個好人。


    謝南書想了想,起身下床來到窗前,衝空無一人的院子出聲問道:“蔣護衛,你在嗎?”


    話音剛落,蔣青就自暗處現身,跪於窗前不遠的空地上。


    “屬下在,謝側妃請吩咐。”


    蔣青這一跪,倒是讓謝南書一愣。


    “蔣護衛快快請起。”謝南書連忙一抬手,“我隻是想打聽一下,你可有什麽辦法聯係上王爺。”


    蔣青起身:“迴謝側妃,咱們王府有飛鴿,可以傳書給王爺。”


    謝南書一聽,眼睛一亮:“那飛鴿傳書,多久能收到迴信?”


    蔣青想了想道:“如果信鴿沒有被老鷹抓走,沒有被敵軍截獲的話,大概五到六日就能有迴信。”


    謝南書沒想到,飛鴿傳書還會有這些意外。


    不過想想也對,就是傳信兵送信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更何況信鴿這種飛禽?


    謝南書猶豫了一下:“那咱們府中的信鴿多嗎?”


    蔣青迴道:“足夠用,獅虎園的王虎,就是專門負責飼養訓練信鴿的,如果信鴿數量不足,他會上報的。”


    “那我想給王爺寫封信,讓信鴿送一下,能行嗎?會不會暴露王爺安營紮的位置,給王爺帶來危險或者麻煩?”


    蔣青搖頭:“不會的,咱們府中的信鴿都是軍用信鴿,是用特殊手段訓練出來的,比尋常信鴿要機敏得多。”


    “那今晚就讓信鴿將信送走,能行嗎?”謝南書問道。


    蔣青點頭:“沒問題的。”


    謝側妃要給王爺寫信,他蔣青要是敢說不行,那他簡直是活膩了!


    謝南書立刻道:“那好,那我現在就寫,辛苦蔣護衛等一會兒。”


    他轉身走到書案前,坐下就開始磨墨,可當他提筆沾完了墨想要下筆時,筆卻懸停在了紙上。


    他發現,他不知道該給穆雲崢寫些什麽才好。


    如果問及趙功,那或許會讓穆雲崢誤會他是在質問當年的事情。


    如果隻是問個安,那又不值得動用飛鴿傳書給穆雲崢添麻煩。


    謝南書將手中的筆杆轉了幾轉,又轉了幾轉,終是直起腰,將毛筆又投進了筆洗中。


    他起身迴到窗前,對佇立在院中的蔣青道:“蔣護衛,你去歇著吧,我不寫信去打擾王爺了,讓王爺安心在邊境守家衛國吧。”


    說完,他也沒等蔣青反應,就立刻關上了窗戶,轉身跑迴床邊,踢掉鞋子,重新鑽進了蠶絲被中,還一氣嗬成的拉起被子蒙住了臉。


    蔣青張著嘴,伸出手想要阻止謝南書的動作僵在原地。


    這謝側妃怎麽又不寫信了?


    寫了多好啊,那王爺指不定得高興成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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