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不必你管。”薑暖之瞧著不對,一把扯住黎戎,安撫的拍了拍他心口:“深吸口氣,深唿口氣,哎,對,這點珍珠粉不礙事。你看,印在地上像是白梅似的,不是挺好看的嗎?”


    黎戎愣愣的抱著藥碾子,對上薑暖之漂亮的似泛著一包水的清亮眸子,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阿戎,你繼續幫我研磨珍珠去,我等下用。”


    黎戎垂眸落在薑暖之發間,她頭上的發帶因動作間已然飄到了前頭來,擋住了半邊額頭,他伸手幫著理了下,應聲:“知道了。”


    說罷,轉身去了藥房。


    薑暖之鬆口氣,轉身進了廚房。等她再出來的時候,笑眯眯的拿了一個盆給了辛伯:“辛將軍,這事兒我苦惱許久,勞煩你幫我將這紅豆和綠豆分開。”


    眾人定神看去,隻見薑暖之拿迴來的盆裏綠豆紅豆各半。


    辛伯抱拳:“末將領命!”


    接著,嚴陣以待一般端正坐在桌子上頭挑豆子去了。他挑的時候愁眉緊鎖,似碰到了人生難題一般。


    薑暖之滿意地點頭,下意識向藥房看去,便見黎戎手上拿著鋒利的刀子,安靜的垂眸看著,不知在想什麽。


    薑暖之剛鬆的這口氣,頓時又提起來。


    她近日便是覺得黎戎不對勁。有時候神色忽然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她對心理學研究的不多,但著實怕黎戎生出個暴戾人格來。


    一般人經受刺激大,且長期有巨大壓低的情況下,精神最容易出問題。更遑論黎戎常年戰場廝殺的,多戰的將軍,哪個不是需要心理治療的?


    黎戎這般年歲,都不是簡單的戰場創傷,他這半生來的大起大落,若是放常人身上,老早崩潰了。偏生他到目前還正常的很,甚至沒有情緒宣泄,本身就是個特大問題。


    薑暖之如今的心情,不是一句心驚膽顫可以形容的。


    “阿暖,你叫我嗎?”


    黎戎見薑暖之看他,大步上前,垂頭站在薑暖之跟前,瞧著再正常不過的樣子。


    薑暖之看了他一眼:“同我一起做飯吧?”


    “哦,好。”他一慣這般好說話。


    細細想來,好似他和自己說話都是好言好語的,便是言辭犀利些的時候都沒有。便是穿來的時候,她還是頂著一個惡毒後娘的名頭,他好似也不曾對她說過重話。


    一如現在,他自顧不暇,仍舊帶自己溫和。


    反倒是自己,時常脾氣暴躁,吼起來不管不顧。


    薑暖之嘴角蕩起笑來,扯著他的袖子便進了廚房。


    若是將他一個人放在藥房,倒不如和自己進廚房了,好歹能盯著些。


    黎戎現下做事有些心不在焉,薑暖之沒讓他削皮燒火,便是讓他和麵。反正他有的是力氣,麵越活越筋道,倒也沒什麽影響。


    今日薑暖之給福生福滿兩個休假,讓他們兩個迴家過個團圓年。灶前灶後的事兒,全家人便是一起忙叨。


    這會兒,鍋裏頭油也熱了。


    先前的雞肉條已經醃製得差不多了,裹了調好的麵蛋糊糊,便是開始入油鍋炸。


    油鍋滋啦滋啦的響,香味兒一股腦地躥了出來。


    今兒個要炸的東西很多,不止雞肉丸、雞肉條、豬肉條,有薑暖之先前做的菜丸子、芝麻團、香菇,小白菜,另還有鍋包肉,鬆鼠鱖魚。


    這般忙起來,薑暖之沒一會兒便忙出了汗來。


    “阿戎,嫂夫人,我迴來了。”


    馳蘅攜帶一身冷氣進門,先是來尋了薑暖之二人。


    薑暖之手上不停將麻團翻個個,隨口問:“都辦好了?”


    “嗯,一一安葬了,也祭了酒。將你先前做的冰燈也一並放了過去。”馳蘅盯著鍋裏頭的麻團,垂著眸子,想到薑暖之給他備的那一籃子東西,不覺抱拳拜了拜:“勞煩嫂夫人掛記著我爹娘,今日也一同祭拜了。”


    薑暖之愣了下,正想說什麽,下一秒,便是聽到“哢”的一聲。


    黎戎頗有幾分無措的看著手上斷裂兩半的木盆:“阿暖,我並非有意。”


    話音還沒落呢,薑暖之給他換了一個盆來:“用這個吧。”


    黎戎接過來,低著頭繼續揉麵粉。麵團被他揉得已經細膩發光,隻是他的手仍舊未停。


    馳蘅看著黎戎欲言又止,若是尋常,他想要勸兩句,隻如今他自己心緒也不穩,怕是說了也不好聽,索性閉嘴。


    “嚐嚐。”


    馳蘅分神間,便見薑暖之將一個瓷白的碗遞過來身前。碗裏頭盛著金黃色澤的肉條,焦香肉香,似還有隱隱的甜香縈繞鼻端,馳蘅不住吸了吸鼻子,伸手剛要拿,恍惚間收了迴來。


    “謝過嫂夫人,失禮了,還是等一會兒宴席再吃吧。”


    “給你你吃就是,一早就走了,想來早就餓了。”


    馳衡愣了愣,到底還是伸手拿了一根肉條,放在嘴裏。


    一口下去,外酥裏嫩,焦香四溢,似還有股子香甜清新的果香在口中炸開,好吃的他懵了一瞬。


    “甜的...”


    “是啊,甜的。”薑暖之笑著道:“阿戎也嚐嚐。”


    “我不...嗚...”


    對黎戎便是隨意些,薑暖之不等他拒絕,直接伸手撿了一根,塞了一個到他嘴裏:“嚐嚐看,火候可夠?”


    喂給黎戎的是土豆泥混了牛乳的小丸子,香甜酥糯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黎戎不覺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手上揉麵的動作終是停了下來。


    “好吃。”


    “那就再吃一個,再幫我嚐一嚐這個肉條炸得如何了。”這一次,薑暖之又給黎戎手裏塞了跟和馳蘅一樣的肉條。


    緊接著,便是又喂給邊上燒火的小二。


    小二燒火熱的小臉紅撲撲的,他一直守在灶前,吃的小嘴上都是油:“娘親,這般再吃下去,等會兒年宴我怕是什麽都吃不下了!”


    薑暖之好笑,直接將碗給了他:“每樣都各拿了一些,給大夥兒先墊墊肚子,今兒個年宴,要晚一些。”


    小二接過碗就跑了出去。


    馳衡後來也被分了一碗,粗糲的大碗裏頭裝的滿滿當當,捧在手裏熱騰騰的。


    此時,他口中香氣仍有殘留,整個人窩在暖融融的椅子裏頭,近日緊繃著的心緒都鬆懈了些。


    起身來,視線落在窗外的大雪人身上,那雪人圓頭肚大,還係著紅綢帶著紅帽,臉上畫著紅臉蛋,口中吐著舌頭。粗枝做的手一隻叉腰,一隻指著天空,它邊上的雪人一樣裝扮,似在拍手叫絕,著實滑稽喜慶。


    其實不止是這雪人,便是樹上也係了紅綢。對聯福字更是將屋子裝點的滿滿的,細細看去,似乎每個福字都不同,有的字竟然還畫的小貓圖樣,憨態可掬。屋子裏頭孩子老人皆有忙碌,歡聲不斷。


    馳蘅也不自覺的揚唇笑了聲,撿起一個丸子塞嘴裏,這丸子甚是好吃,鹹香彈牙。這大抵是他這半輩子裏頭,過的最熱鬧的一個除夕了吧。


    算起來,自五歲那年後,他從未這般和人一起過除夕。


    至於五歲之前,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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