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會是什麽樣的?


    在見識了靈山上的神佛後,隨緣偶爾會想到這個問題。


    是變成一個不染塵世,不沾因果的泥塑木雕,無有貪嗔癡三毒,還是與平常無異,有貪念,有欲望?


    佛經裏對佛陀的描述,是前者。


    但當隨緣意識到善念與惡念無法徹底分離時,他更傾向於後者。廟裏寺裏供奉的泥塑木雕也都是眉眼低垂,目露悲憫,信眾們在遇到困難,束手無策的時候,會求助神佛,盡管神佛似乎很少迴應信眾的請求。


    此時,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隨緣在昊天之中,尋到了一絲純淨的佛性。


    無喜無憂亦無怖。


    那一縷佛性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稍一接觸,便能感受到祂散發出來的平靜與安寧,似乎與這絲佛性融合,就會尋到真正的平靜與安寧,遠離世上的喧囂與煩惱。


    隨緣端詳了許久,在即將觸碰到這縷佛性的時候,停住了。


    天空中的佛光開始逐漸收斂,佛光中,顯露出隨緣的身影。最終,佛光消散,隨緣出現在夫子麵前。


    夫子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隨緣。


    表麵上看,隨緣似乎沒什麽變化,一樣的袈裟,一樣的眉眼,但夫子從隨緣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異常。那種感覺,就好像站在寬厚的長輩麵前,接受長輩溫和的教導一般。


    “你……”


    隨緣衝著夫子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含笑望著夫子。


    “有人來了。”


    隨緣開口說道,他的聲音並沒有變,卻給夫子一種怪異的感覺,細細追究下去,又發現這種感覺似乎是平和,令他整個人身上的欲望消解,心裏安寧,好像洗盡了身上的凡塵,飄然成仙一樣。


    夫子順著隨緣手指的方向看去,天空中,六道黑點出現,那黑點在視線內急速擴大,眨眼間化作六道人影,將夫子與隨緣圍在了中央。


    “阿彌陀佛,六欲使此來,所為的可是貧僧?”


    隨緣衝著圍在周圍的六人行禮問候,這六人,正是著色,著香,著味,著觸,著法,著聲六欲使。


    六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均察覺到了隨緣身上的異常。


    著色心念微動,開始聯係起那一點被做了手腳的智慧。


    “著色施主,可是在找它?”


    隨緣看向著色,平靜的問道。說話間,抬起手掌在自己眉心一點,一道散發著智慧佛光,與魔氣糾纏在一起的絮狀煙霧被抽離出來。煙霧停留在他的手掌之上,靜靜地翻滾著。


    著色停了下來,望著隨緣手掌上的煙霧,臉色有些難看。


    “將魔念融入貧僧所留的智慧之中,阻礙貧僧成佛,這種行為並不好,著色施主以後切莫再犯了。”


    隨緣平靜的說著,手掌微微一抖,魔氣從佛光中分離出來,飄向了著色。


    著色抬手抓住魔氣,冷哼了一聲沒有多言。


    “著香施主,還請將貧僧那幾個弟子送迴來。”


    隨緣又看向著香,平靜的說道。


    他的話好像帶有某種奇特的魔力,才剛說完,著香竟然真的脫離了合圍的陣型,往外麵走去。


    “迦葉!”


    著色大驚失色,連忙高聲喊住了著香。著香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愣了愣,這才迴過神來。


    “隨緣,你耍的什麽把戲?”


    著色拉著著香迴到原位,大聲喝問道。


    “貧僧從未耍弄手段。貧僧隻是懇求著色施主將幾位弟子帶迴來,著色施主應是答應了,著色施主又為何攔著著香施主呢?”


    隨緣麵露不解地問道。


    “不要跟他多說廢話,這應該就是他的後手。趕緊擒下他,帶到靈山,自有我佛處置。”


    著法低聲說著,警惕的望著隨緣。


    隨緣安靜地立在中央,任由六欲使彼此溝通著。


    著色等人點了點頭,催動魔氣,齊齊朝著隨緣攻了過去。


    隨緣依舊安靜地站在原地,任由一道道鎖鏈纏繞在身上。


    見隨緣被手中鎖鏈束縛,六欲使稍稍放下心來。著法牽動手上的鏈條,冷笑著說道


    “隨緣,隨我們走吧。我佛在靈山等著你呢。”


    隨緣搖了搖頭,他抬手碰了碰身上的鎖鏈,所接觸之處,鎖鏈紛紛斷裂,化為魔氣消散。


    “貧僧所在之處便是靈山。”


    六欲使望著一臉平靜的隨緣,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鎖鏈,麵上一陣驚疑不定。


    “哈哈哈!好!好一個所在之處便是靈山!”


    場間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接著,一尊佛陀浮現出來,佛陀端坐在蓮台之上,通體散發著柔和的佛光,與隨緣相互對立。


    “隨緣!你躲了這麽久,終於肯出現了!”


    隨緣搖了搖頭。


    “波旬菩薩此言差矣,非是貧僧躲著菩薩,實乃菩薩不敢見貧僧。”


    “嗬,本座有何不敢見你的?”


    隨緣微微低著頭,眉目低垂著,緩緩朝著波旬走去。


    “貧僧舍了修為記憶,入世輪迴,菩薩神通術法俱全,想要找到貧僧,易如反掌,貧僧與菩薩到了今天才相見,非貧僧躲著菩薩,實是菩薩不想見貧僧,不肯見貧僧,也不敢見貧僧。”


    “菩薩,貧僧說的可對?”


    隨緣走到波旬麵前,緩緩抬起頭來,他身上散發出相同的佛光,佛光閃爍間,化作了一身袈裟,眾人一陣恍神,再看時,隨緣已經化作一尊與波旬一般無二的佛陀,端坐在蓮台之上,寶相莊嚴,眉目和善。


    “嗬,任你如何說,今日你我終究相見了。隨緣,你還有什麽後招,最好現在就使出來,現在的情況可不在你我的賭約之內。”


    隨緣目露慈悲地望著波旬,手指輕點,時空仿佛被凝滯了一般,下一刻,隨著隨緣的撥弄,六欲使化作黑點,轉瞬消失,夫子靜立在空中不動,他對麵,昊天緩緩出現,接著,二人飛速墜落,迴到地上,昊天重新化為桑桑的模樣。


    隨緣依舊在撥弄著,周圍的場景飛速倒退著,晝夜交替間,迴到了永夜之時,隨緣第一次與夫子相見。隨緣繼續往前撥動,很快來到隨緣剛進入這個世界之時。


    隨緣停頓了片刻,另一隻手掌輕輕一扇,場景中的隨緣被他抹掉。


    世界重新迴歸正常。


    永夜之中,夫子坐在石頭上,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從懷裏摸出一塊冰塊掰開,送進口中含著,滿足的歎息了一聲,遂又仰起頭,仰望著天空,思考著天外麵,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隨緣的身影出現在靈山之上,大雷音寺的大殿之中。


    “本座倒要看看,你剩下的這最後一點佛性,究竟夠不夠你如此揮霍!”


    波旬並未阻攔隨緣的動作,他僅僅是在一旁冷靜的觀看著,任由隨緣施為。


    且不說隨緣在永夜的世界裏藏起來的佛性不多,就算是完整的佛性,波旬也並不懼怕。


    隨緣含笑著衝波旬點了點頭,手上繼續撥動。


    整個現代世界瞬間凝滯,隨著隨緣手指的撥弄,魔物紛紛倒退而迴,倒下的眾生重新活過來。


    場景還在飛速倒退著,天上的光圈一一閉合,消失不見。很快,隻剩下祖庭與武當兩處。


    隨緣與波旬來到祖庭處,在下麵,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被宏廣往光柱中推去。


    隨著隨緣手掌的扇動,那抹身影就此消失。


    武當山上,與張玉成比鬥的身影矗立在樹尖之上,飄然出塵。隨著隨緣的扇動,淡化消散。


    隨緣繼續撥動,世間滄海桑田不斷變幻,襄陽城外,金山寺中,西子湖畔,蘭因山上,永州府樹林裏,蘭因鎮勾欄院內……所有熟悉的身影一一消散,最終,場景停留在了暮色中的蘭因山深山溪水旁的石頭上。


    繈褓中的嬰兒發出一陣陣微弱的哭泣聲,與山林裏此起彼伏的追逐聲相互應和,令連山中野獸都紛紛安靜了下來。


    隨緣手上微頓,滿目慈悲地低頭看了一眼繈褓中的嬰兒,歎息了一聲後,手掌一扇,嬰兒安靜了下來。


    月光下,嬰兒安靜地躺在繈褓中,一動不動。他那大大的如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中,一片空洞,神采盡失。


    場景迅速流動,重新迴到現代。


    燒烤攤前,拖鞋褲衩的擼串青年一手啤酒一手烤串,吃的不亦樂乎。


    隨緣探手一捉,一道混合著佛光與魔氣的智慧被他捉在手中。他衝著波旬點了點頭,兩人消失在街道當中,迴到了靈山之上。


    “這就是你的後手?耗盡最後一點佛性,將這一局所有身影抹去?”


    波旬冷笑著問道,抬手指了指一旁彼此勾連的通道。


    隨緣抹去的是他自己留存在世間的身影,八魔合一並不受影響,末法時代依舊籠罩在世間,隻要隨緣鬆手,那些閉合的光圈就會重新開啟。


    “你放我出去!”


    意識中,邪惡的小和尚張牙舞爪地大叫著,一下一下地朝著波旬撲去,又被智慧所化的囚籠攔下。


    “啊啊啊啊啊!!!!”


    “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他!”


    “竟然敢吞我!我要殺了他!!!”


    小和尚在隨緣的意識裏叫囂著,隨緣卻一臉的平靜。


    他抬手一點,囚籠消散,小和尚被他從意識中抽離出來,化作身披黑色僧衣的模樣。


    小和尚剛一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朝著波旬撲了上去,卻又被隨緣拉住了。


    “這就是你的後手?”


    波旬指了指小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你成佛時,本座尚且能吞掉你的所有惡念。如今你佛性盡失,本座會怕他?”


    隨緣搖了搖頭,安撫地看了小和尚一眼後,輕聲說道


    “波旬菩薩,你吞掉貧僧的惡念,目的便是讓貧僧善念與惡念失去平衡,修為跌落,無法參悟舍身心與度世心,借此進入大千世界,引發末法時代降臨。”


    “但菩薩可曾想過,貧僧的惡念,豈是這麽好吞的!”


    波旬麵色微變,冷哼了一聲,沒有迴應。


    隨緣接著說道


    “菩薩最初的目的是什麽,菩薩可還記得?”


    一句話將波旬帶入了迴憶中,波旬迴想了良久,麵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他完全想不起來最初的想法!


    好像他從最開始,就希望取代靈山,成為佛門之主一樣。


    但他是六欲天魔王,一屆天魔,為何要成為佛門之主!


    “菩薩早已被貧僧惡念所影響,成為惡念的傀儡,尚且不自知。”


    隨緣繼續說道


    “今日貧僧一見菩薩,滿身佛光,魔氣盡數褪去。菩薩費盡周折,就是為了成佛嗎?”


    “哼,”波旬冷哼一聲,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道


    “你又如何?昔日的佛門之主破盡戒體,你又有何顏麵重返靈山,成為佛門之主?”


    一言既出,波旬通體佛光大放,充斥滿了整個大殿,這股佛光雖然柔和,對隨緣來說,卻充滿了壓迫力,佛光仿佛對隨緣天生帶有厭惡與排斥,不斷地擠壓著隨緣,很快就將隨緣逼迫到了角落裏。


    “菩薩這便是惱羞成怒了?”


    隨緣勉力抵抗著佛光的壓迫,口中卻絲毫不慫,繼續刺激著波旬。


    “菩薩對佛門又了解多少?菩薩對佛法正覺的所有了解,恐怕都是來自貧僧吧?”


    這句話徹底戳到了波旬的痛腳。


    其實隨緣說的絲毫沒有錯,他對佛門如此了解,如今細細想來,可不正是從吞了隨緣的惡念時開始的嘛。他對佛門的了解,都是隨緣的惡念說帶來的,嚴格算起來,他早已成了隨緣的弟子。


    “菩薩學盡了貧僧對佛法的理解,吞盡了貧僧的智慧,又將貧僧的記憶悉數拿走,是想要成為貧僧嗎?”


    隨緣抵抗著波旬帶來的壓迫力,麵上緩緩浮現出一絲微笑來。


    “隨緣。任你說破了天,今日,就是你入滅之時!”


    波旬大喝一聲,抬手朝著隨緣遙遙一握,隨緣瞬息之間便被波旬提在了手上。


    “你還有何話要說?”


    被波旬一招製服,隨緣仿佛放棄了掙紮,被波旬提在手上,麵上浮現出微笑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阿彌陀佛,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大般涅槃,是為超脫。”


    波旬冷哼一聲,一口將隨緣吞掉。


    吞掉隨緣後,波旬體內佛光鼓蕩起來,他身上最後一點魔氣就此褪盡,整個大殿之上湧現出一朵朵金蓮,一尊尊護法部眾憑空顯現,uu看書 .uknshu 一陣陣梵音唱響。


    靈山之上,佛光重新燃起,照耀整個世界。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大般涅槃,是為超脫。”


    一道威嚴無比的聲音從靈山之上響起,響徹天地。


    大雷音寺內,大殿之上。


    小和尚衝著高居蓮台之上的波旬咧嘴笑了笑,躬身道


    “恭迎我佛歸來!”


    大殿之上,八魔合一的通道在波旬散發出來的佛光照耀下,寸寸溶解,根根斷裂,佛光順著各個世界的縫隙普照遍及大千世界。所有魔物在佛光的照耀下化為魔氣,悉數消散。大千世界之中,大小寺院,諸多佛子紛紛朝著西方叩拜。


    “恭迎我佛歸來!”


    “恭迎我佛歸來!”


    “恭迎我佛歸來!”


    ………………


    靈山之上,大雷音寺大殿之內。


    諸多異像消散,波旬緩緩睜開眼。


    “阿彌陀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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